王寶強，把根留住

2016年8月13日，就在王寶強微博宣布離婚的前一天，他帶著媽媽一起錄製的綜藝節目播出了。王寶強在節目裡說，“有兩個女人在心裡面是最放不下和最疼愛，一個是我媽媽，一個是我女兒。”

王寶強一句也沒有提到妻子馬蓉，他在節目裡列了很多個心願，每一個都是對母親的虧欠。他的第一個心願是給媽媽洗腳。

節目組故意瞞著王寶強媽媽，把她請到了足浴店，讓她躺下，眼睛蓋上帕子。然後王寶強偷偷出來，假裝足浴司機給媽媽洗腳。王寶強賣力地給媽媽洗著腳，表情卻很凝重，思緒萬千的樣子，有一瞬間突然涕淚交加。後來他對著攝製組說，“好長時間沒有見我媽了，人其實都知道，不可能父母陪你一輩子，陪不了你一輩子，有一瞬間，我就特別害怕失去我媽。”

在王寶強的心裡，媽媽永遠是那個最懂他的人，懂他吃了多少苦，也懂他心裡的局促。

1.

王寶強出生在河北邢台的一個村莊，離市區有40裡地。母親清楚記得他生下來的樣子，“個子特別小，又黑又瘦，哭聲也不大。”那時候是5月，氣象已經轉暖，但因為家裡的房子漏風，母親又怕孩子著涼，用被子把孩子包成一個厚厚的粽子。看著繈褓裡這個羸弱的孩子，母親一開口就哭了，“真害怕這個孩子養不大。”

家裡只有6畝地，卻養了三個孩子，日子過得很緊張。過年的時候，親戚家的小孩，總有嶄新的衣裳，好吃的糖果，還能攢下一大摞漂亮的糖紙，王寶強手裡永遠只有幾張最便宜的酸三色糖紙，永遠只能豔羨地看著別人嘚瑟。

王寶強童年最大的樂趣，就是聽到別人一聲吆喝，“寶強，走啊，去看電影啊。”王寶強就會搬著馬扎，跑到村口，端端正正坐在幕布前，眼巴巴等著放映員出來。電影帶來的快樂，是無差別的快樂。每個人都可以假裝，自己就是電影裡的主角。

8歲那年因為看了李連傑演的《少林寺》，王寶強從此對少林寺生出了無限向往。他總覺得，自己如果也去了少林寺，就可以學武功，成為李連傑那樣的明星。央求了父母很久之後，家裡終於同意把他送去少林寺。畢竟那時哥哥姐姐都已經在上學，光學費就是很大一筆家庭負擔，王寶強去了少林寺學武至少包吃包住，也沒什麽花銷。

父親騎著自行車，把王寶強送到邢台縣城，又送上了去鄭州的火車。8歲的王寶強趴在車窗上一聲聲地喊，“爸，爸”，卻沒有得到回應。父親也難受，也在背地掉眼淚，但還是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窮人家的孩子，大概就像蒲公英，貧瘠的土地養不起，就只能在風裡飄，飄到哪裡就算哪裡。許多年後，王寶強在《天下無賊》裡扯著嗓子唱那首《離家的孩子》，確實像是內心的真情流露，“離家的孩子流浪在外邊的人在外想念家，沒有好衣裳沒有好煙。”

王寶強從河北飄去了河南，在少林寺他有了一個法號叫“恆志”。本以為可以在這裡可以學到驚世絕倫的武功，結果頭三年天天都在跑步，爬山，爬山，跑步。父母也從來沒來少林寺看過王寶強，王寶強想給家裡打電話，又怕長途話費太貴，只有每年過年回一次家。還是媽媽惦記著孩子，偶爾會給他寄來親手縫的棉被、親手納的棉鞋。

好在少林寺的大多數時光還是快樂的，偶爾跟著師兄弟們一起下山逛街，吃燴羊肉，吃芝麻燒餅，就是王寶強記憶裡最愜意的事。

唯有一次練功因為偷懶，王寶強被師父抽了一鞭子，痛得一下撲倒在地。悶聲不吭地爬起來，王寶強狠狠地瞪著師父。師父被他那個眼神嚇到了，“特別狠，根本不像一個小孩子的眼神。”

後來，王寶強自己在自傳裡也承認，那時候他的心裡充滿了仇恨，想的全是怎麽才能拿刀子捅了師父，還有一種滿滿不甘心。“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等我長大了你再看。”

成年後的王寶強，從未在他的角色裡展示過這樣的攻擊性，也未在公眾面前暴露過仇恨的這一面。只有在馬蓉的講訴裡，王寶強對她動過手，又跟她道過歉。

一個人，怎麽可能完全沒有仇恨呢？

2.

少林寺的第七年，王寶強下山了，沒人知道為什麽。

一直到2017年初，王寶強導演的《大鬧天竺》上映，他才在採訪中道出了原因。原來王寶強曾經還有個弟弟。當年他跟弟弟都想去少林寺學武功，母親隻讓王寶強一個人去了。王寶強向弟弟許諾，從少林寺習武回來就會教他武功，幫助他一起圓功夫夢。

結果有一年弟弟去工廠打暑期工，被機器傾軋喪生。王寶強知道後，很難過，也更急切地想要成名，想要讓家裡人過上好生活。

16歲的他又飄去了北京。見識了北京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也見識了北京人的“欺生”。公車上明明買了票卻又找不著了，被售票員吼著去補票，王寶強也較真兒，堅持說自己買了票，但他聽到背後的人陣陣議論，說他是外地人，是農村人，是沒有素質的流動人口。

即便如此，王寶強還是倔強地想要留在北京。他也學著別人去北京電影製片廠的門口蹲活兒，一旦被劇組挑上了，就可以成為群眾演員。有一段時間，群眾演員的活兒越接越少，王寶強快要養活不了自己了，於是他又去當建築工乾各種雜貨，一天可以掙個二十幾塊錢。

他買衣服不捨得超過15塊錢，卻捨得花大價錢去洗照片，一次一洗就是幾十張，為了就是把自己推薦給各個劇組的選角導演。工友們都覺得王寶強是瘋的，是傻的，是固執做著明星夢的妄想症患者，假意拿著王寶強的照片讓他簽名，話語裡卻全是嘲諷。

王寶強看著憨傻，但並非感覺不到這種惡意。有段時間他總是失眠，偶爾能入睡時，他就總夢到小時候，在縣城裡，夜幕降臨街上空無一人，找不到母親站在街上大聲哭泣，醒來發現自己在叫“媽媽”。

雖然很想念母親，但王寶強在北京的頭三年沒跟家裡打過一個電話，也沒回去過，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躺在地下室裡，他身上大片大片地起濕疹，不去醫院也不吃藥，硬是挺過來了。他不敢給家裡打電話，害怕一打電話，自己就會哭，就會想回家，就會成為田間地裡那庸庸碌碌的每一個人。

後來跟母親一起上綜藝，王寶強跟母親對坐著吃飯，說起那三年的消失，王寶強覺得愧疚又覺得欣慰，他流著淚對母親說，“我就是想讓你過上好日子。”

王寶強是幸運的，偶然地拍了《盲井》，偶然地拿了金馬獎最佳新演員。在金馬獎後台偌大的洗手間裡，王寶強不會用感應水龍頭，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背後有個人走上來，用手晃了晃，水流了出來。王寶強回頭一看，竟然是劉德華。

第二年，王寶強就去了《天下無賊》劇組，見到了曾幫他開水龍頭的劉德華。劉德華沒認出來王寶強，但王寶強很激動，衝上去就噗通跪倒在地，對著劉德華叩首一拜。結果劉德華也趕緊跪下來，衝王寶強一拜，然後把他扶起來，摟進懷裡，一直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很棒”

這一跪，是劉德華對王寶強善意的關照，也像是一種無聲的體恤，是來自香港村屋長大的孩子，對邢台土房長大的孩子的體恤。

都說娛樂圈不好混，終歸還是比混社會光彩些。王寶強說，“搞文藝的人，跟我從前認識的人比起來，還是單純。而且，內心深處，都還保留著孩子一樣的天真。”

3.

2011年，王寶強演過一部電影叫《Hello 樹先生》。他在電影裡就是一個半瘋半傻的農民，也有虛榮心，也有自尊心，卻總被村裡人都看不起都笑話。雖然在電影尾聲，樹哥突然成了半仙，還娶了聾啞女孩，但那已經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臆想。

如果王寶強沒有闖出來，大概也就是村民眼裡一個執拗的樹先生總是做著白日夢，或者跟他的弟弟一樣，沉默地活在車間也沉默地死在車間。

有段時間，王寶強很喜歡劉德華的那首《笨小孩》，“哎喲向著天空拜一拜呀，別想不開，老天愛笨小孩。”

簽了華誼，後來又演了《士兵突擊》，王寶強更火了，他與許三多的形象已經難捨難分，他的那本自傳《向前進》，鼓舞了很多跟他一樣出身寒微的青年。他們相信，只要不拋棄不放棄，堅持自己的夢想，總有一天可以像許三多、像王寶強那樣，成為了不起的人物。

王寶強在追女孩這個事情上，也相信堅持就可以打動對方。2006年上魯豫有約的時候，他曾經透露自己有一個喜歡的女孩，追了很久了，一般都是他主動發簡訊。女生委婉地拒絕了他，覺得現在年紀太小，不太穩定，自己要做的事兒還很多，但王寶強覺得是時機未到。

6年後，王寶強再上魯豫有約，已經娶妻生子。穿著變得時尚許多，眼神也變得比以前從容很多，他說跟馬蓉在一起的時候，一沒發簡訊二沒打電話，直接就在一起了。結婚前把對象帶回家給父母看了一回，“行了咱就辦，不行咱就散”。

沒追到當年暗戀的大學生，但娶到了另一個城裡的大學生，這也算堅持的勝利吧。只是這種勝利，很可能是單方面的。

馬蓉曾在採訪裡說，王寶強跟她約會，只知道帶她去公園，讓她看著他打拳翻跟頭，從這頭翻到那頭。雖然馬蓉面帶微笑，但也聽得出來語氣裡的失落，“別人都是去逛個街啊或者看個電影幹嘛的，我每天都是找一個公園看他練功，多無聊。”

後來王寶強帶著女兒上《爸爸去哪兒》，有一期馬蓉也來了。遊戲名次靠前的王寶強本來可以優先選擇住房，他放棄了各種寬敞亮堂的大房子，選了看起來最破的土磚房，馬蓉有些不情願，對著他喊，“你這是坑我啊。”王寶強自己卻很得意，他坐在破敗不堪的房子裡感慨，“我終於找到這樣的房子了，我出生就出生在這樣的房子裡。”

2016年的春節，妻子孩子跟嶽母在國外度假，王寶強一個人回了一次少林寺。大年初二的早上，他睡過了頭，直到大雄寶殿的鍾敲響，他才趕緊套上僧袍往大殿跑。一邊跑一邊向認識了許多年的師兄感歎，“師兄，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這大概應了作家夏多裡布昂那句名言，“每個人身上都拖帶著一個世界，由他所見過的， 愛過的一切所組成的世界，即便他看起來是在另外一個不同的世界裡旅行， 生活裡他仍然不停的回到他身上所拖帶的那個世界裡去。”

即便是成名娶妻多年後回到老家，王寶強總還是會鑽進媽媽的懷裡睡覺，他真的就像一棵遷徙的樹，無論去向了何處，更深的根總是留在了原地。

文中部分內容引自

王寶強自傳 《向前進》

南方人物周刊專訪 《王寶強和他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