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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生命只剩下最後3個月,你會選擇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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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魏其濛

文稿編輯 | 蔣韡薇

當一個人的生命即將走到終點,最後的願望會是什麽?

手牽手生命關愛發展中心(以下簡稱“手牽手”)負責人王瑩記得,他們服務的一位愛美的女士,在90歲生日那天,如願以償地戴上紅帽子、吃到生日蛋糕,還讓護士長給她塗上紅色指甲油。

王瑩是上海第一家致力於臨終關懷和死亡教育的非營利機構“手牽手”的創始人。2008年到現在,“手牽手”培訓了1200名臨終關懷志願者、服務7000余個患者家庭,推動上海76家社區醫院設立800個安寧療護病床。

臨終關懷,也稱安寧療護或舒緩療護。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定義,它是一種改善面臨威脅生命疾病的患者及其親人生活質量的方法,特別是在疾病進程的最後6個月。臨終關懷注重為患者緩解疼痛症狀,減少無意義的創傷性治療和搶救,給予更多心靈層面的照料。由於三甲醫院通常對病床死亡率有所控制,一些病人只能轉出腫瘤科,在家中或舒緩療護病房度過最後一段時光。

地處偏遠郊區的上海市寶山區月浦鎮社區衛生服務中心,一年多前成立了舒緩療護病區,這裡收治的都是身患重症、生存期不到6個月的高齡老人。

2019年2月24日,“手牽手”的志願者們照常來到這裡,看望和陪伴老人們。他們中有70後、80後和90後,來自不同的行業。90後姑娘王琴笑著說,“有時候反而比跟自家老人聊天更容易呢!”

70後領隊王超是IT從業者,他和王琴來到徐爺爺的房間,給他按摩肩頸和小腿——這是為了防止走動少的老人肌肉萎縮。儘管已經聽王超講過徐爺爺的情況,第一次來這裡的王琴還是“好奇”地問:你是哪一年出生的?什麽時候去南京學做生意?你有幾個孩子?有幾個孫輩……85歲的徐爺爺其實不太愛講話,多是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在衛生服務中心工作了7年的護士劉倩倩說,醫護人員只能從醫療角度照顧病患,無法一對一地了解他們的內心。受到病患的負面情緒和抵觸行為影響,醫護人員常在護理過程中遇到困難。志願者的到來彌補了這個盲點。慢慢地,病患逐漸向志願者敞開了心扉,願意講述自己的病情和感受,再經志願者轉述給醫護人員。劉倩倩感覺到,因為這些志願者“以心換心”,病患們在醫院的生存質量有了很大的提高,生存期也可能有所延長。現在,舒緩病區的床位供不應求,有不少家庭在排隊等待病情評定和入住。

“手牽手”由70後王瑩和黃衛平共同創立。11年前,他們在心理谘詢師培訓課上認識,又一起參加了四川汶川特大地震志願服務隊伍。回到上海後,他們無法忘記災區的人們在災難、疾病和死亡面前的無助,辭去工作,全心經營“手牽手”。

資金、人力不足始終是很大的困難,度過了一段依靠兩人積蓄支撐機構運行的日子。2011年,“手牽手”參加上海社區公益創投大賽,得到20萬元資金,後來又陸續得到中國扶貧基金會、民生銀行、阿里巴巴等機構和公司的資助。

相對於西方國家和我國港台地區,內地的臨終關懷事業還處於起步階段。王瑩說,她和港台地區的臨終關懷機構交流時,發現對方的志願者以50歲到60歲為主,而“手牽手”的志願者多是80後和90後,“我們起步比他們晚了幾十年。”

志願服務的推廣也並非一帆風順。王瑩統計過,或許是出於對臨終關懷的不了解,或許因為曾經有不好的就醫經歷,有10%~20%的病人和家屬會在一開始拒絕志願者的服務,而她會鼓勵志願者主動和對方打招呼,保持笑容,告知自己的身份。

除了陪伴、聊天,“手牽手”還希望志願者們幫助病患完成人生最後的願望,他們認為,人的生死兩端,都需要關愛。

有一位60多歲的肺癌病人,把自己的寵物狗當兒子養,住院後一直掛念卻見不到。為滿足他的臨終心願,醫院特批把他那條灰白色的小狗裝在籃子裡帶進病房。看到心心念念的“狗兒子”在眼前跳舞、打轉,本來已經喘不過氣的他一下子坐起來,拿起肉條喂給在他面前伸著舌頭的小狗。第二天,這位病人就去世了。

更多的病人最後想著的是離開病房,回家待一會兒,或者到外面轉一轉。春節時,有的病人會回家住幾天;平日裡,志願者會帶他們到附近走一走。

從事志願服務兩年多時間的陸小偉說,自己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不在了,他把病房的老人們當自家人。“手牽手”約定的是每月服務兩次以上,他幾乎每周都會來。“我怕他們會想我,也怕錯過一次沒有來,下次就見不到了”。

剛剛過去的這個春節,他們服務的舒緩病區有3位病患去世,志願者們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事實上,除了頻繁遇見的死亡,他們面臨更多的是病患們衰老、病痛的種種狀況。

80後志願者趙燕幾年前服務過一位骨癌患者,短短6個月時間,那位入院時樂觀開朗的奶奶病情迅速惡化,最後整天臥床,全身骨頭劇痛,不斷說胡話。當趙燕聽說她去世的消息,想的是終於不再有病痛折磨她了。

有的患者性格孤僻,或者因健康狀況無法與志願者交流,成為志願者們的一大難題。趙燕曾遇到一位整天臥床的高齡病患,不願開口說話,也不給志願者任何反饋。趙燕後來發現,那位病患竟然在她述說間隙,睜開眼睛向她“啊”了兩聲,示意繼續。那一瞬間,趙燕突然感到自己的付出是有意義的。

王琴覺得,比起死亡,患者們無法正常生活的狀態更讓她感到心疼。為方便醫護人員照顧,有的患者雙手被綁起,防止他們抓破自己的尿袋;有的患者沒有穿衣服,被子下是赤裸的身體;還有很多患者只能吃流食,不能洗澡或下床走路,時間長了,長出一片片褥瘡。

種種經歷,難免在志願者心中留下陰影。為了不讓負面情緒滯留,“手牽手”規定每次服務前要閉目靜心,結束後要冥想以及暢所欲言地交流。

怎樣面對疾病和死亡,是比臨終關懷更宏大的課題。事實上,在培訓臨終關懷志願者去社區醫院參與服務之餘,“手牽手”也致力於用沙龍、講座、展覽等方式向志願者和公眾推廣死亡教育。

“手牽手”志願者趙燕童年時經歷外婆急病離世,那種“上天不公平”的憤憤不平,在她心裡留下多年陰影。在一次志願者分享會上,她突然醒悟:每個人生命的長度是不可知的,人能做的只有擴展生命的寬度。在下一年掃墓的時候,趙燕到外婆的墳前做了一次充分的告別,“之後就平和多了”。

趙燕也會不避諱地回答6歲的孩子關於死亡的問題。前不久,趙燕帶孩子去看電影《流浪地球》,孩子對電影中主角死亡的結局感到很傷心。趙燕解釋說,他用自己的犧牲換取了兒子的生命,乃至整個地球上人類的未來,他在最後時刻是開心的。孩子於是釋然。

王瑩說,作為心理谘詢師,她不能替他人作出決斷,而是提供家庭之外理性的推動力,幫助病患和家屬掌握所有外界信息,然後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選擇。

2017年,深圳90後小夥子任重(化名)的母親被發現癌症末期,這個家庭最大的障礙是父親始終無法接受現實,不能平靜地和家人探討治療方案。任重通過網絡找到“手牽手”。王瑩說,面對這樣的狀況,自己會先勸說谘詢者理解家人的情緒,避免對立狀態,通過交流形成共識,然後一同與患者探討,想辦法揣摩患者內心真正的願望,最後通過家庭會議的方式找到最合適的方案。後來,任重和家人在王瑩的輔導下,經過多次商討,作出放棄治療、在家養病的選擇。

很多人會好奇,有的人一輩子一帆風順,有的人活得跌宕起伏,人生經歷的不同,是否會影響最終的選擇?王瑩的經驗是,沒有人能對這個問題作出預測。

“手牽手”曾2次在公益展上設立互動投票:當你身患絕症,生命還有3個月,你會選擇繼續治療還是安寧療護?有幾百人參與投票,最後的結果是各佔一半:有人總是希望多爭取一天,等來新的醫療手段,另外的人則想舒適地過完最後的日子。

王瑩認為,“沒有充分活過的人才會恐懼死亡”,而死亡的時間點是不可預測的。因此,她希望任何年齡階段的人都思考一下如何面對死亡的“大問題”,以免到那個時刻措手不及。

3年前,“手牽手”另一位創始人黃衛平通過建立“死亡體驗館”的方式,想讓人們好好地談論死亡。“死亡體驗館”的流程像是一場大型角色扮演遊戲,主持人通過講故事和發起投票的方式,讓參與者依次投票淘汰一位成員,淘汰即意味“死亡”。“死亡”的場所是一個模擬焚屍爐,周圍有火光和風聲,出口則模擬產道,象徵重生。

曾有一對夫妻參加遊戲,丈夫先被淘汰,妻子說,我也要跟他一起走。遊戲主持人告訴他們:死亡是孤獨的,走了就是走了。但妻子堅持要一起走,最後主持人同意了她的請求。看著躺在傳送帶上漸行漸遠的妻子,丈夫哭著大喊“我愛你”。原來,妻子是一位癌症患者,她希望丈夫記住她現在最美的時刻,所以來到這個體驗館。

2018年5月,39歲的王瑩被確診為淋巴癌。當時她就在醫生面前哭了出來,“我把醫生嚇著了,因為大多數病人和家屬的反應是‘傻了’,然後強自鎮定地去和醫生探討,那樣其實會更痛苦”。面對癌症,王瑩顯然比很多人更加泰然,她選擇了相對舒緩的治療方案。

就在同一年,王瑩和陪伴10年的“戰友”黃衛平結婚了。她說,兩個人雖然性格、興趣愛好不同,甚至在工作想法上也有差異,但最終仍覺得對方對自己非常重要,“所以我們就互相珍惜”。

在生病後,王瑩和黃衛平想象過很多臨終的場景。王瑩說,如果不是意外或者自然衰老,自己未來很可能因為癌症死亡。到那時,她希望能留在家裡,沒有痛苦地走完最後的人生。兩人約定:無論哪一方先走,都要把對方的骨灰壇帶在身邊,相伴走完余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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