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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識思維”真的存在嗎?

利維坦按:我們經常會遇到這樣一個狀況。伏案苦苦思索數日不可得的創作靈感/解題思路,在某個生活的空隙突然跳出來,原因很有可能就是我們“太軸了”。一旦陷入一套邏輯中,我們往往很難從中脫身,思維慣性在其中有著非常強大的作用。所以時隔一天、一個月,這些靈感又是怎麽突然在腦中跳出來的?

部分人認為這是一個無意識行為,潛意識一直在大腦後台幫助人思考問題。這正是本文所質疑的觀點。

文/Nick Charter

譯/溪溪

校對/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nautil.us/issue/62/systems/there-is-no-such-thing-as-unconscious-thought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定(BY-NC),由溪溪在利維坦發布

偉大的法國數學家、物理學家亨利·龐加萊(Henri Poincare?,1854-1912)對自己驚人的創造力源自何處的問題頗有興趣。龐加萊的一生成就斐然:他的著作徹底改變了數學和物理學的發展方向,他的研究為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和混沌理論的現代數學分析奠定了重要基礎。此外他還做出了一些很有影響力的猜想,他認為自己卓越的建樹統統來源於無意識的思維。

亨利·龐加萊(1854-1912),法國最偉大的數學家之一,理論科學家和科學哲學家。龐加萊被公認是19世紀後和20世紀初的領袖數學家。圖源:Prabook

龐加萊發現,自己可能常常為某個數學問題絞盡腦汁好幾天,甚至好幾個禮拜,最後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坦白說,他想不通的問題很難,這是個相當保守的說法)。然後忽然有一天,當他並沒有在研究這個問題的時候,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合理的解法。而後經過仔細的演算,這個解答往往就是正確答案。

可這是為什麽呢?龐加萊自己的猜測是他的無意識思維“在後台”不斷探索著解決問題可能的通路,當某一條思路從表面看起來可能“正確”時,它便可能會突然轉化為意識。龐加萊認為,這個“無意識思維”的過程是由一個近乎於第二自我的主體負責實施,由長期的意識活動醞釀和驅動,但是卻可以完全在自覺意識層面以外持續不斷地分析眼前的問題。

為什麽問題的答案會突然浮現在我們的大腦中呢?

20世紀著名德國作曲家保羅·欣德米特(Paul Hindemith)曾在自己《作曲家的世界》一書中表達過類似的觀點,不過他的比喻更有名。“我們都見過這樣的景象:一道巨大的閃電狠狠地劃破夜空。在整整一秒的時間裡,我們會看到遼闊的景色,不僅僅是一個大概的輪廓,而是秋毫之末都盡收眼底,”欣德米特寫道,“如果我們不能在電光火石的轉瞬間從頭到尾看到一首完整的曲子,所有相關的細節都恰如其分各司其位,那麽我們就不是真正的創作家。”

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欣德米特的說法似乎是在暗示整個作曲過程都是無意識的活動,似乎完整的樂譜都是在無意識過程的控制下完成的,結果卻意外地在亮如白晝的一瞬間突然爆發成有意識形態。無意識活動完成後,作曲家只需要辛苦將已成型的樂曲轉謄在紙上,這個過程著實枯燥,畢竟需要創造性的那部分工作都已經完成了。欣德米特對於創作加工的理解在他極其複雜和極富特點的音樂體系和作品中尤為彰顯。

相較之下,我們來測試一下更為一般的“觀察力”,嘗試破譯一些模糊不清的圖片。您可能見過圖1中的一幅或兩幅圖片。如果見過,那您立刻就會知道他們畫的是什麽。如果沒見過,那麽他們對您來說可能隻不過是一堆亂糟糟的斑點、墨漬和汙跡。

如果起初您認為這兩幅圖亂七八糟,毫無意義,請再多花一兩分鐘仔細觀察——如果您足夠幸運,也許能意識到這是個挺有趣的體驗,因為兩張照片突然間就“其義自現”了(劇透預警!在觀察完圖1以前,請不要偷看下面的文章)

如果您之前沒見過這兩幅圖,也請不要這麽快放棄。您也許會發現,經過一兩分鐘的雲山霧罩,您也是一下子就看懂了。而當您看透了畫面的意思,會發現它的圖案原來這麽明顯,您可能很難相信自己竟然沒能立馬看出來。如果您看了幾分鐘還是一頭霧水,現在可以看向圖2,我們將在那裡為您揭開謎底。

在左邊那幅圖中,一隻斑點狗正在地上嗅來嗅去,右邊的圖片是一頭奶牛的“肖像”。我們一旦看出來了就會發現它們原來那麽明顯,而且一旦知道了就很難再假裝看不出來。如果將來過個幾年或者幾十年您再次看到這兩張圖,也會很容易地辨認出它們。

當某一個對象突然“冒出來”的時候,我們仿佛在一瞬間有了靈感,但是這種靈感來自何處卻無從得知。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混亂中誕生秩序。在獲得靈感以前,我們根本不明白“變暖”和“變冷”的意思,我們只能感覺到漫無目的的掙扎,幸運的話,接下來我們會經歷宛如“晴天霹靂”一般的恍然大悟。問題並不是一步一步解決的,我們也不是一點一點地逼近真相。恰恰相反:思維的巨輪不停地轉啊轉,不斷探尋著不同合理的結構,毫無進展的跡象,直到突然間,問題就那麽一下子迎刃而解。

現在,請想象一下,如果我不給您幾分鐘這麽長的時間來持續觀察圖片,而是每周隻簡略地展示一次(一次可能展示幾秒)。最終,偶然間的某一次,斑點狗會突然映入您的眼簾;另一回,您可能發現自己正在和奶牛那憂鬱而堅定的眼神對視。這些靈感閃現的時刻也許需要一個解釋:您可能會問,“為什麽我現在看到了,之前卻看不出來呢?

我們可能很自然地會得到這樣的結論:“我的大腦一定是在無意間一直處理著這些影像,然後在不經意間解開了整個謎團或者某一部分。然後當我再次看到圖片的時候,答案就‘突破重圍’進入到意識中。”而實際上這就大錯特錯了——這樣的“靈機一動”同樣會發生在我們一直注視著圖片的時候,而且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在思維的後台進行無意識的思考。靈機一動的現象並非源自無意識思維,而是源自這個問題的本質:在少量有益且清晰的線索的幫助下,我們可以尋求一種合理的解釋。

這些閃現的視覺洞察力極易被看成是無意識思維的功勞,這應該引起我們對於其他靈感閃現的無意識根源的懷疑,比如數學、科學還有音樂。一切的內省,即便是天才的經驗也不能根據表面情況就作出判斷。

圖源:Nicolas Boillot

大腦是一架由合作關係構建起來的計算機——神經元織成的巨集大網絡共同拚湊出某個問題的答案。更重要的是,思維的循環每次隻前進一步。大腦的神經元網絡彼此間聯繫十分緊密,所以要想把不同的難題配置給不同的神經網絡進行處理幾乎不可能實現。一旦相互連結的神經元同時處理完全不同的問題,它們之間傳遞的信號就會相互抵觸。沒辦法,最後只能一個問題也處理不好。

即便是天才的經驗也不能根據表面情況就作出判斷。

無論是解決複雜的數學問題,樂理問題或者其他領域的難題都與常規性、專業性的大腦神經網絡問題截然對立。而恰恰相反,思考這些問題需要大腦的很大一部分共同參與。所以認為強烈的無意識思維可以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在後台自行運轉”絕對是天方夜譚。拋開常規性和高度經驗性的活動不談,思維的循環只能夠同時參與處理和理解同一條資訊。

龐加萊和欣德米特的理論絕沒有一丁點勝算。如果他們一連好幾天積極主動地思考其他問題,那麽在這幾天或者幾周的時間裡,他們的大腦不可能還在一聲不響地思考深奧的數學問題或者創作複雜的樂曲,而在最後一刻靈感爆發、大功告成。不過,由於無意識思維與生俱來的吸引力,很多心理學家還是投入了大量精力來探索無意識心理活動的證據。而另外一群研究者則采取了一種更為簡單的理解,那就是根本不考慮無意識思維。

圖源:Hālau/WordPress

我們來想一想從最一開始人們為什麽會糾結於這些難題。這些問題的特點就是我們無法通過一系列常規步驟解決問題。只有找到“正確的方法”才能有所突破。比如我們玩的易位構詞遊戲(譯者注:通過改變單詞的字母順序從而構成一個新詞),可能需要關注幾個關鍵的字母就可以了。而在高深的數學和作曲問題上,我們可以選擇要關注的太空就變得很大,而且複雜多變。因此,理想的狀態是我們可以通過正確的方法自如地變換各種不同的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直到找到正確的角度。不過實踐起來也不太容易:如果我們不斷思考同一個問題,便會很容易感到困擾,或者覺得根本就是在原地打轉,毫無進展。

當我們的大腦找不到滿意的分析或解釋時就會出現思維的死角。當然,意識常常能夠成功突破這條死路:我們可以摒棄掉一些資訊,從而去關注不太一樣的方面。在英式填字遊戲中我們會從不同側面思考線索,比如線索“jumble”這個詞可能是在提示我們這裡需要通過易位構詞找到答案(譯者注:“jumble”一詞意為混亂、顛倒)。我們積極主動地調動起所有我們認為可能會有所幫助的各方面的知識儲備。(“哎呀——這些圓啊角啊看起來像是幾何問題耶;我有在學校裡學過各種圓定理;它們是什麽來著?”)但是如此這般深思熟慮後,問題卻往往攻不下來。確實,我們可能會發現自己總是不斷地遭遇同一個思維上的死胡同,比如我想找的詞是artichoke,那麽我的內心os可能是這樣的:“不對!不是avocado!不是asparagus!不是aubergine!也肯定不是aspidistra!救命啊——”

這時,暫時放鬆一下絕對可以幫我們繞開這些死胡同。一個清晰的大腦比滿腦子的半條思路和明顯無效的線索更有機會接近成功。再說,我們還有可能偶然間想到什麽有用的提示。不過,將難題暫放一旁最重要的意義可能在於,一旦我們重新開始思考,就可以不再受到先前屢次失敗陰霾的困擾,從而看到一個全新的問題。有時候,新的思路也不見得比之前的好,不過我們可能會在什麽時候遇到那個正確的思路,然後思維的拚圖就這麽一下子對上了。

圖源:Giphy

當然,思路也會偶爾自發地“從腦子裡冒出來”——從前努力記住的名字,忘了該做而沒做的事情,有時候甚至是我們糾結了很久的一道題的思路。但這些都不是無意識和背景思維的產物。我們不時回過頭去重新思考從前的問題,靈感就在這時找上門來,一旦跳出起初將我們困住的思維死循環,我們幾乎立刻就找到了之前一直和我們捉迷藏的正確答案;或者有些時候我們也會繼續傻傻地猜測這個答案究竟藏在哪裡。

這裡的“幾乎立刻”是問題的關鍵,這意味著我們是在一瞬間想到答案的,快得甚至我們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回想這個問題了。這樣靈機一動的感覺絕不可能出現在運用正確的方法也無法在一瞬間將問題全部或部分解決的情況下。比方說我想心算17×17等於幾,但是失敗了,那就不可能突然有一天,當我百無聊賴地在公車站等車時,心裡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我想大概是289吧!”

根據龐加萊的描述,他解數學題的特殊方法恰恰解釋了為什麽他會特別容易受到靈感的眷顧。他的方法是不用筆和紙,先在腦子裡勾勒出解題步驟大致的輪廓,這時,再將這種直覺轉化為數學的符號語言,加以檢查和驗證,這一步往往費時費力。而關鍵是,對於龐加萊來說,數學問題已經轉化為了感知問題:只要感知上的直覺正確,多麽標新立異的答案也會變得有章可循,只是過程可能很緩慢。而感知問題只需要通過一個簡單的心理步驟就可以完成了,只要我們能夠恰好鎖定正確的資訊,並運用正確的方法發現其中的規律,就像鎖定那隻斑點狗和滿面愁容的奶牛一樣。

龐加萊的數學靈感從根本上來說是一種感知,就像靈光一閃看出了原本模糊的斑點狗和奶牛圖片。但問題的關鍵是,這兩種情況下突然閃現的靈感都不是數小時或者數天的無意識思維的產物。而正確答案正是當我們重新思考問題時在一個簡單的思維步驟中的新發現。衝破了從前錯誤的分析,我們的思維就這樣恰巧降落在了正確的答案上。

還有一個著名的科學發現故事巧妙地解釋了這種論點,那就是19世紀偉大的化學家奧古斯特·凱庫勒(August Kekulé)發現苯環的故事。一次,凱庫勒夢見一條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靈感在這時降臨。凱庫勒立刻想到苯可能也擁有類似的環形結構,不久以後,他完成了關於苯環的化學結構的詳盡分析。

圖源:Wikipedia

不過,他的靈感無疑來自對於苯的結構可能是環形的猜測,而且在正確答案降臨之前他也無疑做出過無數錯誤的猜測。當然,凱庫勒是在漸漸發現苯環結構的真相並仔細檢驗無誤後才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確答案的。所以這道“靈感的閃電”可能叫做“猜疑的閃電”更合適。只有在極少數的情況下,猜疑的閃電最終被證明是正確的,所以人們很容易出現這樣的錯覺,認為大腦在不知不覺中得出了完整的答案,他們經受住了全面的考驗,並最終傳輸到有意識的思維中。假如真的是這樣,這一連串事件就必然需要無意識思維的參與,而且它的作用還相當重要。但實際上,驗證和分析的過程出現在靈感閃現之後,而不是之前。

我們可能會很好奇,正確的感知和理解是如何來到我們的意識中的呢?難道說儘管我們可能無法主觀上同時關注多個問題,我們的大腦卻可以在不經意中搜索我們的意識庫,然後取出其中有用的像檔案一樣的東西留待日後所用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龐加萊的無意識可能早就可以從儲存在他腦袋裡的畢生所學中找到所有潛在的高等數學相關知識,通通瀏覽個遍。然後,一旦他開始重新思考某個問題,就會發現那些解題的重要線索可能早已智珠在握,就在這時靈光乍現。也許大腦並不能在無意識中解決問題,但是卻在無意間激活了相關的記憶,從而為繼續尋找答案鋪平了路線。

那麽我們能否為無意識的記憶搜索找到證據呢?幾年前,我和華威大學的同事伊麗莎白·梅勒(Elizabeth Maylor)和格雷戈·瓊斯(Greg Jones)一起發起了一項實驗,我們想測試無意識下的記憶搜索是否對有意識思維有所助益。

這道“靈感的閃電”可能叫做“猜疑的閃電”更合適。

我們沒有選擇高深的數學推理問題,而是用一種最簡單的任務進行測試:在記憶中檢索相似的詞匯。比如說,假設我請您現在說出所有您知道的食品的名字,越多越好。儘管您所知的食品成千上萬,但幾乎用不了多久您就會發現自己講出詞匯的速度正在驚人地慢下來,驚慌失措中想出一些水果,又突然蹦出一堆烘焙甜品,然後是調味品的驚濤駭浪,接著,接著就被突如其來的啞口無言打斷了,然後就是更長的沉默。再比如,如果請您說出所有您知道的國家名。雖然說目前聯合國承認的國家有200多個,您肯定對其中大部分都比較熟悉,但同樣,您會再一次比自己預料中的更快開始卡殼。

但是,如果我現在請您說出盡可能多的食品或國家呢?現在您只需要想一會兒食物,如果卡殼了就開始想國家,國家想不起來了再回到食物上來。這種思維方法其實非常有趣,也許它還可以證明我們的記憶是井井有條的,食物會跟其他食物歸在一處,國家也會和其他國家連在一起。而這種輪流回憶的方法還有另外一個有趣之處,它可以衡量出我們能夠在當下並無記憶產出的時候繼續搜索一個概念多久時間。

如果無意識思維是空中樓閣,那麽任何對於圍繞意識庫構建起來的潛在思維的猜測也就全都可以自動排除了。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想在記憶中檢索所有的食品,我們就無法同時搜索國家名,反過來也一樣。不然的話,當我們同時搜索食品或國家時應該可以比一次只想一種答得更快更多。

再或者,假設當我們集中注意力想食物名的時候,無意識的心理活動也可以在後台同步搜索國家名。那麽當題目變成國家的時候,我們應該可以快速下載之前的搜索結果,因為他們不需要重新搜索,無意識已經將他們搜索完畢了。如果真的可以繼續在後台同時搜索食品或者國家,而同時每次隻回答其中某一類名稱,那麽當我們需要回答兩類詞匯的時候,答題速度應該比每次隻答一種快得多得多才對。

縱觀大量實驗刺激的結果,很明顯,沒有絲毫跡象表明我們的大腦可以搜索x的同時想著y,或者搜索y的時候繼續想著x。一旦我們轉換搜索對象,所有的對前一對象的搜索似乎就會戛然而止。儘管如果無意識思維一直在後台運行一定有諸多好處,但確實沒有任何證據足以支撐無意識思維的存在。

活躍的無意識活動可以為我們有限的意識和心智增強動力,這會是一個巨大的福利。這樣,在我們每天忙著柴米油鹽的同時還可以解決無數難題,還不像思維和邏輯的循序漸進那般蝸行牛步。但是不管多麽美好,無意識思維隻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天方夜譚。

關於作者:

Nick Chater,著有《The Mind Is Flat: The Remarkable Shallowness of the Improvising Brain》。他是華威商學院的行為科學教授,也是研究谘詢機構“決策技術公司”的創始人之一。他著有200多篇論文和書刊篇章,創作、合著和編輯有14本著作。本文摘自《The Mind Is Flat: The Remarkable Shallowness of the Improvising Brain》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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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微信號liweitan2014),神經基礎研究、腦科學、哲學……亂七八糟的什麽都有。反清新,反心靈雞湯,反一般二逼文藝,反基礎,反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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