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六百歲之際，單霽翔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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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58歲的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在臨近退休之際，計劃的是以後去哪裡旅遊；七年後的今天，65歲的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真的到了退休的時候，他卻想今後在故宮當一名志願者，“到時候希望面試官手下留情。”

或許也沒有哪個面試官比單霽翔的講解經歷更豐富。從2012年來故宮“看門”以來，到去年單霽翔已經講解了1185場，約2000小時，涉及聽眾大概十餘萬人次，從首腦政要到普通百姓。當他把故宮博物院院長的責任移交給繼任者、敦煌研究院院長王旭東時，他早已成為故宮這個文創IP最著名的代言人，沒有之一。

在各種履歷上，都注明單霽翔是江蘇江寧人，其實那只是他父親的出生地。1954年7月，單霽翔出生在遼寧沈陽。剛剛出生3個月，就隨著父親的工作調動來到了北京，之後一住就是六十年。在北京南城東四塊玉的大雜院裡，單霽翔學會了走人生的第一步。

單霽翔的童年記憶之一是打麻雀。不到四歲的單霽翔，跟著大人們舉著綁著彩布條的竹竿，滿院跑大聲轟趕麻雀，讓麻雀無處可歇。麻雀們驚惶地四處飛，飛不動了就掉下地來。三天時間，北京三百萬人累死、毒死、打死麻雀八萬三千二百四十九隻。

十五歲那年，單霽翔隨父母去湖北的“五七乾校”勞動，第二年獨自回京參加初中畢業分配，成為一名學徒工人，寄居在西長安街的姐姐家裡。兩年後母親回京，單霽翔又搬到了美術館後街的另一處四合院，在這裡經歷了唐山大地震、學會了搭建防震棚、在這裡用一輛自行車接回了新娘。

婚後兩星期，單霽翔去了日本留學，一去四年。當時歷史街區規劃正是國外的熱門專業，雖然國內還一片靜悄悄，但單霽翔選擇了傳統建築物保護街區專業。當時的他還想不到，再過三十年，他將執掌世界上最大一個四合院——

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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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單霽翔留學歸來，跟一直居住的四合院一樣，北京城區似乎也一直沒有什麽變化。

單霽翔的孩子出生之後，他搬到了北臨辟才胡同的又一處院子居住。單霽翔一歲多的孩子，在這裡學習說話和走路。八十年代末的單霽翔，周末常常從院裡醉人的鳥語花香穿出來，跟胡同裡走街串巷的小販們擦身而過，帶著兒子去故宮裡拍古建築。

1992年，單霽翔被任命為北京城管局副局長，兩年後又升任北京市文物局局長。在任期間，他主持了一系列北京文物古跡的保護整治項目，有圓明園遺址、明城牆，還有故宮外的筒子河。

只是在單霽翔去城管局工作前一年，故宮博物院院長張忠培就已離任，故宮在之後長達十一年的時間裡居然沒有院長。整個故宮按部就班地根據已有工作機制運行，沒有問題固然皆大歡喜，有了問題能拖則拖、實在不能拖了再作打算。作為世界級的博物館，也算是奇聞一件了。

單霽翔此時跟故宮也沒有太多的交集。在香港回歸一個月之後，他履新北京市房山區區委書記。單霽翔在房山工作兩年多，在任期間把刻自隋代的文物“房山石經”回藏至地下穴宮，是不多的與文物保護相關的工作經歷。2001年1月，單霽翔出任北京市規劃委員會主任。半年後的7月13日，北京迎來了申奧成功的消息。在奧運經濟的大格局下，作為首都的城市規劃者，所能掌控的資源和上升空間可想而知。

雖然在任期間頒布了跟故宮有關的“北京皇城保護規劃”，但單霽翔並沒有在規劃部門呆多久。申奧成功一年後，他被調去了國家文物局當局長，副部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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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霽翔在出任國家文物局局長兩個月後，故宮博物院終於結束了十一年沒有院長的歷史。曾任青海省副省長的鄭欣淼，以文化部副部長的身份兼任故宮博物院院長。他上任後一個月，故宮就啟動了自1911年辛亥革命以來的首次整體大修，工程預計於2020年結束。

國家文物局和故宮同為副部級部門，但在業務上國家文物局是故宮的指導部門。然而此時單霽翔離故宮還相當遠，上任第二年，他被選為第十屆政協全國委員會委員。這一年的9月，單霽翔又開始在清華大學的城市規劃與設計專業攻讀在職博士生。三年後，他順利拿到了博士學位。

只是隨著奧運的成功舉辦、各種黃金周小長假對旅遊經濟的帶動，故宮每年接待的遊客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以往能拖則拖的問題，在社交媒體時代，都會不可避免地被放大。

2011年5月8日，故宮的七件聯展文物被盜，雖然沒有一級重器，但也直接引起公眾對故宮安保系統的質疑。三天后，正在西安主持“2011打擊文物犯罪專項行動”動員會的單霽翔，特意提及故宮文物失竊一事，表示“重點文博部門的安全必須做到萬無一失，覆蓋所有細微之處。”

雖然單霽翔表態的當晚，竊賊就在網咖中被抓獲。但就在同日，時任央視主播的芮成鋼在微博上爆料，稱故宮的建福宮“已被某知名企業和管理方改造成了一個全球頂級富豪們獨享的私人會所，500席會籍面向全球限量發售。”

故宮方面正忙著表態否認，給警方破案送的錦旗又鬧出了大笑話，把“捍祖國強盛 衛京都泰安”的“捍”寫成了“撼”。故宮剛剛甩鍋給沒文化的保衛部門不到兩個月，又曝出了故宮女研究生科研時損壞一級文物宋代哥窯青釉葵瓣口盤的醜聞。文物這事還沒完，媒體又爆料稱兩年前故宮曾發生內部人士自導自演的私分門票款案。

失竊門、會所門、錯字門、哥窯門、瞞報門……一系列的負面消息讓故宮博物院院長鄭欣淼心力交瘁。幸好接班的時刻終於到了：2012年1月，65歲的鄭欣淼正式退休，58歲的單霽翔接手。

雖然有些意外，但單霽翔也感到高興：從小在接地氣、能望星空的四合院裡長大的他，終於可以去全世界最大的一處四合院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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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物局局長位子上，單霽翔為故宮做過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幫鄭欣淼“清理”佔用宮牆外13個院落的其它部門——請神容易送神難，單霽翔給它們找房子找資金，求爹爹告奶奶一家一家往外清。在最後一家部門搬走後的第二年，單霽翔被任命為新一任故宮博物院院長。他忍不住感慨：“人要多做好事，最後好處會落到自己頭上。”

單霽翔在國家文物局做了10年局長，期間換了5個秘書。因為秘書跟著他就像打仗一般，每天都是連軸轉，所以過一段時間就需要換人休整。上任的前五個月，他帶著秘書周高亮天天在故宮裡暴走，最後踏遍了故宮的每一個角落，前無古人地走完了故宮的9371間房屋。

單霽翔上任後的大時代，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網紅時代。從四合院和機關大院裡走出來的中老年男人單霽翔，需要適應的是新的潮流。

他做得很不錯。2014年，《雍正：感覺自己萌萌噠》，讓所有人一夜之間認識了另一個賣萌的雍正；2016年，《我在北京修文物》大火，口碑在豆瓣上排第一，甚至超過了舌尖上的中國。同時朝珠耳機、貼紙膠帶和“朕就是這樣漢子”T恤等一系列文創產品，也讓故宮成為文創產業的第一IP。

單霽翔在故宮七年，故宮開放區域從30%上升到如今的80%。早在兩年前故宮官網的訪問量就已達到8.91億，文創產品銷售超過15億人民幣。去年故宮的門票收入超過7億，運鈔車每天早上五點到售票處把錢拖走。今年故宮的“上元之夜”，紫禁城首次夜間開放，也讓故宮出盡了風頭。

這一切，對如今離開的單霽翔而言，一開始或許是始料未及的。少年時代他和小夥伴一起登上景山，俯瞰下面這一片紅牆黃瓦的古建築群，在古都印象根深蒂固植入腦海的同時，卻想不到將來會為它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殫精竭慮。他為故宮做了很多事，有讚揚也有批評，但他以為值得。

公元1420年，故宮正式落成。即便如今退休，單霽翔也已在五百九十九歲的故宮裡，留下了自己的印記。如果當初的命運有另一種可能，單霽翔或許會更加飛黃騰達——但故宮也更需要一枚大眾會懷念的網紅院長。

主要參考：

人民日報《單霽翔的四合院情結》；單霽翔《講故宮600年顯得不太厚道》；人民網《專訪單霽翔：看院長為自己打多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