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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看門人”單霽翔退休,揭秘你不知道的網紅院長

據悉,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今日(4月8日)退休,原敦煌研究院院長王旭東將出任故宮博物院院長一職。

單霽翔於2012年出任故宮博物院院長一職,是故宮歷史上第六任院長。在其上任的近7年裡,因其一系列推陳出新的做法,使故宮屢屢刷屏,備受矚目,形成當今互聯網時代一道獨特的文化現象,在任期間,被稱為“網紅院長”。

文 |章劍鋒

圖片來源 |東方IC

單霽翔來了

黑色中式對襟衫、腳踩老北京“懶漢”布鞋,北京的早春時節,一副標誌性著裝的單霽翔又現身了。

3月23日和24日,是周末。前一天,他出席了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後一天,他出席了騰訊新文創生態大會。馬不停蹄,花甲之年的單霽翔,節奏不是一般的強,隔天轉場,連身上的著裝都沒有換過。

“我們就是要把這些文物真正的活起來,活在當下,活在每個人生活中”、“就是要把權利交給社會公眾。”

高台之上,燈光與目光聚於一身,發色已顯灰白的單霽翔在講這些話的時候,中氣充沛的嗓音,難掩高亢和激揚。

三句話不離本職,單霽翔向人們一項一項地推介故宮正在進行的變革和創新,向人們講他為什麽要推動故宮走向大眾視線、迎合互聯網時代。

從講演現場下來,單霽翔下一個安排是出差外地,沒有稍事停留,馬上就要趕往機場。

“就一分鐘,一分鐘……”。

一撥人把他堵在後場通道中,電視台工作人員把話筒遞到跟前,一定要他接受採訪。

站在牆跟前說了幾句,滿足了當事記者的需求,但還有好多家媒體要採訪。在工作人員接連擋駕遮護之下,單霽翔終於得以脫身,和助手單獨乘上電梯離開。

單霽翔被追逐,不輸任何明星,又有所不同。輿論上看,明星流行,往往指代文化的失落,而他的走紅,則被叫做文化擔當。

“公眾對博物館,只有先走近,才能最終走進。賣萌,是拉近與公眾距離的方式。走近了,靠近了,了解一些內容,再產生興趣,自然就會去追尋背後更深刻的故事、更深厚的內涵,那就真正走進了博物館。”中國文物學會常務理事、光明日報高級記者李韻對記者說,“放下身段,主動貼近公眾,現在越來越多的博物館在這樣做。博物館不應是高冷的,而是有親和力的。單是他們的代表。”

李韻是長期關注文博領域的資深記者。

通過對故宮裡裡外外進行互聯網化、數字化的改造升級,成功操盤,實現了一波接一波的“吸睛”、“吸粉”。在單霽翔運作下,古老而沉寂的文化遺產具有了罕見的表達張力。

“全國的博物館館長,都應該向單局長學習,人家懂行。知道應該抓什麽、不抓什麽。”中國文物學會文物修複專業委員會會長賈文忠對記者說,“中國一半的博物館都在停滯不前。為什麽老百姓都不去博物館?就是本身沒做到家。十年都不變,誰去呀?得有新東西來支撐。”

賈文忠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和單霽翔認識了,目前單還擔任著中國文物學會的會長,賈文忠負責的專委會,大小事項都需要向單請示匯報。

親民、沒有官架子、實乾者——在記者接觸到的單霽翔朋友圈裡的人,對他及他所做的事情,都有類似的評價。

“我覺得單局還是性情中人。”賈文忠告訴記者,他眼裡的單霽翔,“官氣不重,誰都可以跟他說得上話,誰都可以交流。”

能讓一向以皇家氣派、高山仰止的面孔示人的紫禁城活泛生動接地氣,不僅是技法上嬗熟多樣、輕車熟路,從更為內在的性格、學識等個人素質上來講,身為故宮操盤人的單霽翔,也不無底子和優勢。

2004年10月25日,江西財經大學的兩個學生記者懷著陌生和怯懦的心情,和單霽翔遭遇。

這一天,身為國家文物局局長的單霽翔在江西南昌出席會議,在一行官員公務活動轉場的過程中,《江西財大報》這兩位學生壯著膽子,向單霽翔提出採訪請求,單霽翔非但沒有拒絕他們,反而“欣然”邀請他們同車隨行。這讓學生們不禁“心跳加快”。

單霽翔沒有簡單將他們當作學生對待,而是把他們看成了“文物宣傳隊伍的一員”、“將來都是國家建設的主力軍”,他很看重高校學生對於文物工作的參與,在採訪中提出,高校也可以舉行一些文物宣傳教育活動,“在學好專業知識的同時,多了解祖國的歷史文化是大有裨益的。”

到達目的地之後,單霽翔留他們旁聽“全國文物宣教工作會議”,不僅多次向在場官員介紹這兩個學生記者,還執意留他們吃午飯,就安排坐在自己身邊。單的這一系列言行,馬上產生“路轉粉”的效應。兩位記者在事後寫道,這番經歷中,自己“消除了對領導的神秘感和對文物保護工作的陌生感。”

單霽翔一貫的觀點是:文化遺產保護,無法孤芳自賞,需要與民眾平等交流,用平民化的方式說明自身工作的意義,為民眾所理解。

跑了20多年文博報導的李韻說,單霽翔在文博圈引入了一些新理念、新做法。她特別提到一個細節——單霽翔是她見到的第一個做工作報告時會用到PPT的文物系統領導。當時開會,人們都習慣念講稿,這種圖文並茂,“更有說服力、更直觀。”

“到了故宮都是坎兒”

2011年8月5日清晨時分,單霽翔接到組織上的通知,翌年他將出任故宮博物院院長。

一個國家文物局局長,去擔任下屬部門一把手職務,儘管文化部黨組成員和副部級的職級身份不變,但在一些人看來,這種由高走低的任命未免異乎尋常。

李韻告訴記者,單霽翔從一個管全國文物的局長,變成了管(故宮)一件文物,權力變小了。但她同時認為,在當時的背景下,單霽翔出任故宮博物院院長,是不二人選,因為他具有的“魄力”和“個人魅力”。

記者注意到,單到故宮任職轟動一時,人民網還特別給他搭建了一個新聞專題,文辭之間,滿是冀望和看好。

當時的故宮,發生了一連串的事件,失竊案、錯字門、會所門、哥窯鈞瓷損壞等,人稱“故宮十重門”。李韻回憶,加上信息披露的不及時,不透明,將故宮原領導打擊得夠嗆,手足無措。

洶洶輿情,在故宮遭遇這種歷史性嚴峻節點時,單霽翔的走馬上任,多少帶了一些臨危受命的意味。

單霽翔上任後一個月,即召開一次媒體通氣會,謙稱:擔任院長一職,對於他的能力、學識和經驗都是一個挑戰。

但他顯然並非沒有準備。從講話稿來看,單霽翔已經對故宮今後發展進行了通盤考量,人們關心的和故宮需要解決的問題,像開放、安全、保護以及社會定位等都逐條談及,今天人們看到的故宮天氣,基本都可以從這次會上找到思路源頭。

單霽翔首要的事務,是與媒體建立互動機制,讓故宮與公眾之間的關係變得透明和去溝壑。

李韻記得,故宮原來與外界輿論的互動很少,單霽翔上任後,大大小小媒體都接待。在她眼裡,單是那種善用媒體、善待媒體的領導。

“完全開放的心態,而且有問必答。他不會要求審稿,不怕別人歪曲他,有這個底氣。”李韻看到故宮在單霽翔操盤下發生的輿論變化,也看到許多跑口媒體對故宮態度的改變,“他們工作中有一些細節上的失誤,大家不會追打。”

單霽翔的行動力,在記者接觸的採訪對象中頗有口碑。

他辦成的事,有些是故宮之前想辦沒辦好的,或者原來辦得不大起色的,比如每周一的閉館、比如限流、比如將開放區域擴大到80%、比如拆除違建及將非故宮部門清出宮牆,再比如搞活故宮文創和周邊產品,每一件都牽涉諸多頭緒和主體。

“非常不容易,他敢於打開一座一座的門”。央視“百家講壇”主講人、著名晚清史學者賈英華說,“打開門意味著責任,羅嗦事兒就容易全來了。”

包括單霽翔在內,賈英華與故宮三任院長都熟,對其歷史和人事掌故如數家珍。因為手中收藏著原版愛新覺羅宗譜,曾被故宮老院長張忠培稱為不在編的“故宮人”。他告訴記者,遠在遜帝期間,溥儀曾打開過建福宮,發現在冊的東西多有不全,於是想清點其中的藏珍,結果被太監提前一把火給燒毀了。建福宮至今仍是宮裡的一片著名遺跡,被稱為“火場”。

賈英華認為,假如做不到心中有底,後續的一系列創新、開發、利用和保護預案,不免會有極高風險。在他看,“老單不是盲動的。”

賈英華原來在國家某部委任職,2012年退休,當年正好是單霽翔到故宮初上任。兩人幾年沒見了,見面一握手,單就對他說,祝賀你安全著陸。

這句話一直印在賈英華的腦海裡,“體現一種什麽心態呢?就是說,他這個人,第一注重的還是安全”。

故宮的院長不好當,在單霽翔的圈子裡幾乎是共識。故宮歷史上,遇“坎”的院長,不乏其人,遠如易培基,近如張忠培、鄭欣淼,任內不是失竊,就是火災,以致故宮院長無形中沾上了一層宿命的色彩。

“這些院長都想把事兒辦好,都想把故宮博物院辦好,但是由於各自不同的閱歷和不同的角度,都遇到了不同的問題。”賈英華告訴記者,“故宮的人有這麽說的,他們這些人,一個人一個命,到了故宮都是坎兒。”

單霽翔上任一年多後,故宮突發食堂命案,展覽部一位設計師因為工作矛盾將部門兩位領導刺死,給原本就處在多事之秋的故宮又添輿情負重。

賈英華說,單霽翔“在這種情況下能夠迅速安定局勢,而且能夠不甘心於守舊,能夠有創新思維,難得。”

“所有壓力都壓到他一個人身上了”

俗語講,一入宮門深似海,人們只看到了單霽翔入宮後給外界帶來的歡快、熱鬧,但單霽翔卻說,他是“如履薄冰”。

奇怪的是,一邊聲言故宮院長是高風險職位,“有今天沒明天”,一邊他還在繼續“盤活”故宮。

“他選秘書,是故宮科技部的一個骨乾,你就知道他這個思維了。一般傳統做法就弄個保管部(出身)的,知道家底怎麽回事兒。他不是。”賈英華說,從挑選秘書的細節可以看出單的“前瞻性”,“在推廣上、在研究利用上,是主張科技創新的”。

單霽翔所有行為都有一個理念原點,認為開放利用才是最好的保護,對於木結構的建築,他的看法是越經常使用和維護越安全,如果閑置反而糟朽得快。

至於守護故宮的責任,照單霽翔的意思,也不是他們一幫子人關起門來就能承擔得了的,而把故宮的門進一步打開,在他邏輯中反而有利:“當人們獲得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和收益權的時候,文物才更安全”。

不四平八穩地在原來那座“冷宮”站好最後一班崗,而選擇一反常規套路,在單霽翔的舊交於中寧導演看來,這和單那種“就是要做點事”的性子不無關係。

於中寧說,單霽翔正面對著傳統的文物保護觀念的懷疑、質疑,“覺得他是不是有點太新潮了。”

推陳出新,既要面對外部的議論,更要推動內部的轉變和轉型。

記者了解到,單霽翔的創新做法,讓故宮人工作強度不斷增大,有員工說,他們的工作量在原來的基礎上提高了兩三倍。

“原來可能一年有一個展覽,修幾件鍾表,現在對內對外的展覽多了,修複任務就很繁重。”故宮副研究館員亓昊楠說,最開始雖有不適應,但開放的益處也很明顯,“更多的人願意投入一些資金幫助我們去建設故宮、修複文物,可能原來做不成的事兒,現在通過外界的支持和幫助,就能做成了。”

亓昊楠和他的師傅王津,因為2016年《我在故宮修文物》一片走紅,成為故宮網紅之一。

故宮火了,讓文物修複的傳承受益,原來亓昊楠的部門只有三個人,招人都難。現在,他和王師傅都收了各自的徒弟。

在亓昊楠眼中,單霽翔雷厲風行,是個強有力的人,“全院禁煙,說不能抽煙,那就不能抽煙。然後拆違建,說拆就拆。”

不少現場照片顯示,單霽翔會親自和工人一道上陣,把違建拉倒。

李韻稱,單霽翔的身體力行對故宮開創新局面起到了極大推進和示範。她講了一個小例子:故宮禁煙後,他每日在宮裡例行巡查時,都會去撿拾遊客丟棄的煙頭。上行下效,如今故宮地面上找不到一個紙片,一個煙頭。

工資不高,經常加班,李韻也曾聽到有故宮員工的怨言。但據她說,單的工作方式“不是說我把活派下去了就完了,很多時候他會在現場,跟大家在一起。”“領導也在,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做吧。而另一方面,他承擔的壓力卻遠遠重於其他人。”

最近一次的“上元之夜”,其中的挑戰事後也被披露:在沒有經費、計劃的背景下,接到任務後,單霽翔初三把休假員工召回,十二天內,加班加點,合力應對。

所有一線員工緊鑼密鼓投入其中,事後卻毀譽不一。

“沒有經驗,時間也緊,第一次就把它做得十全十美,誰也做不到。”亓昊楠說。

他明確挺院長,“我覺得領導幹部敢乾,而且乾的每一步都是對故宮有好處的,應該支持。”

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

履新之時,有人問單霽翔,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準備怎麽燒這三把火?

單答:故宮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木結構建築群,最怕火,所以我一把火也沒有。

從記者的採訪中來看,擅於做人的工作、團結到各方面的力量,是單霽翔操盤故宮的一大特點和看點。

到了故宮,推陳出新,又沒有汰舊換新、全盤改換,單霽翔不像傳統的改革者那樣激進和突兀,而更多顯現的一團和氣。

他的做法,與前人哲言吻合,“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

有採訪對象說,人事關係上,一般都是人走茶涼,但故宮的幾任院長,關係都比較融洽。

2017年7月以前,故宮共有兩位退下來的正院長,一位張忠培,一位鄭欣淼,加上在任的單霽翔,三個人有時候會上演琴瑟和鳴的場景。

大高玄殿五年前啟動半個世紀以來的首次大修,天下著雨。儀式上,三任院長到場。

單霽翔講話,淋著雨,沒人給他打傘。鄭欣淼講話,單霽翔給他打傘。張忠培講話,鄭欣淼給張打傘。

現場照片,日後被單霽翔放到演講PPT中。講到鄭欣淼,他在他姓名前加上“老院長”的稱謂,講到張忠培,他在他姓名前加上“老老院長”的稱謂。他說,“什麽叫傳承,這就叫傳承。”

張忠培在2015年專門以《故宮人放心,我也放心》為題在《光明日報》上發文,讚單霽翔“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超舊人”,說他是工作狂和拚命三郎,“為故宮開創了新局面,搭建了上升的新平台”。

至於鄭欣淼,雖然沒有公開為單霽翔月台,但他在退休後,仍在故宮扮演著自己的角色,至今擔任故宮研究院院長,他主持的故宮專業講座,也在繼續舉辦。有些重要的場合,他會和單霽翔一塊兒出場。

“單院長一上任就問計於這些老一輩。老單接班之後,成立了一個故宮研究院,讓老鄭當的院長。”賈英華說,“一般來說,就是本朝不理前朝事。我接任以後,你不要干擾我。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單霽翔就比較開明,體現了老單的一種胸懷。”

單霽翔透露過,故宮有350名高級職稱的研究人員,70%以上都進入到退休年齡,有的已退休多年。他說這都是故宮最寶貴的財富,為了把他們請回來,故宮研究院先後設立了20個研究所。

李韻說,發揮了這些人的余熱,對於老先生們是好事兒對於故宮,也是一件好事兒。這是一個雙贏的事情。

人緣不光結在內部,在文博圈裡,單霽翔憑著十幾年的主管文物工作關係,與謝辰生、羅哲文、宿白、黃景略、傅熹年、耿寶昌等一批文博圈的名宿大家建立了交誼,而兩院院士、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吳良鏞先生,更是他在清華大學攻讀學位的博士生導師。

這都是在業界具有舉足輕重的話語權的人物,其中有些老先生,是可以上達天聽的人,曾為文物保護屢次致信中南海,資歷與聲望顯著。

“他比較尊重那些老先生,過年過節開各種會,都要征求一下老先生的意見,比如謝老(謝辰生)、羅公(羅哲文)這些老先生。開各種會,都把這些老先生擱在前面。”賈文忠說。

在一篇緬懷考古界泰鬥、北京大學教授宿白的文章中,單霽翔回憶,節日期間拜訪德高望重的學者,近20年來不曾停止。

2018年底,中國文物學會換屆改選,合影的時候,賈文忠朝第一排看,沒見單霽翔人影,坐著的都是老先生們,倒發現單站到了後面一排。“在我見到的場合,基本都是這樣的”。

還在國家文物局的時候,單霽翔就很關注老先生們的意見,具體到全國文物局長會議上應該重點強調什麽問題、部署哪些工作,都要一一谘問,而老先生們對於單霽翔工作的推動和幫助,也不乏其事。

1990年代,國內就有聲音提議設立“文化遺產日”。到了2005年,單霽翔在全國政協大會上提出提案,認為設立“文化遺產日”的時機已經成熟。提案送到相關主管部門,答覆說各地各部門設立自己節日的呼聲很多,需要嚴格控制。

單霽翔發現同期有新節日設立,提出疑問。得到答覆說,那是領導人基於重要性特批的,你這個如果有明確批示,也可以。

單霽翔回頭就和謝辰生、吳良鏞等11位老先生座談商議,由他們用毛筆聯名寫信給中南海,力陳設立文化遺產日的必要性,獲特別批示。第二年就實現了。

單入職故宮,也獲得了老先生陣營的支持。謝辰生在“十重門事件”時期就質疑過故宮,言之深責之切,那幾年謝與故宮並無交流。知道單要當故宮院長,謝說,希望也相信他能搞得好,不要再出問題了。

在謝辰生眼裡,單霽翔當文物局長時,“保護文物,保護名城非常堅決”,2013年,謝辰生寫過一篇文章,題為《難忘的十年》,對2002年到2012年十年期間的文物工作表示充分的肯定,他說,“這也是對單霽翔的肯定。”

單到故宮後,成立了數個院外專家參與的專委會。單說,他們的作用就是“對我們的工作予以指導”。比如故宮修繕、平安故宮工程等專家谘詢委員會,謝辰生都在其中,幾年未與故宮交流的局面由之一改。

在2018年出版的《謝辰生口述》一書中,謝辰生評價單,“現在故宮乾得也不錯。”

“民眾是文化遺產的真正主人”

2003年3月9日晚,位於東二環朝陽門的文化部餐廳裡,陝西省眉縣楊家村的王拉乾、王明鎖、王寧賢等五位村民,在這裡吃了一頓飯。

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在這裡專門設宴款待他們。五位村民緊挨著單霽翔而坐。席間,單霽翔給他們一一遞煙點火,不時夾菜。

這五位農民,有一個共同的榮譽——國家珍貴文物保護功臣。

一個多月前,五位農民在勞作時挖到埋藏著27件西周青銅器的洞穴,報告給文物部門。這批文物對夏商周斷代工程的研究具有極高學術價值,被考古學界稱為“21世紀重大考古發現之一。”

國家文物局將五位農民和27件文物請到北京,專門在中華世紀壇設展。一反主流,開展儀式上,沒有大領導,就安排五位農民作為主角剪彩。單霽翔認為他們“最有資格”。

當天晚上宴請這些農民的時候,一位“功臣”感慨道,兄弟幾個平時到過的最大城市就是眉縣,連寶雞市都沒去過,這次到北京,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感到很光榮。

單霽翔承諾,你們還可以到羅馬、巴黎看看,那裡也展示著大量出土的文物。

第二年,五位農民再次獲獎勵,前往歐洲進行了為期10天的觀光考察。

到了2011年,隨著農民保護文物的事件在全國各地接連湧現,國家文物局決定在陝西省和雲南省兩個村為“功臣”們立碑紀念,楊家村五村民的名字被刻到了“文物碑”上。

立碑前看了一下碑文,單霽翔“大吃一驚”,大部分篇幅都是在表揚各級大小領導,包括國家文物局在內,最後一段才表揚到農民群體。單霽翔要求把表揚領導的內容全部刪除,隻講農民事跡,“刻上每一位農民兄弟的名字,就是要告訴村莊的未來子孫,他們的前輩做出了值得驕傲、應該世代傳誦的事跡。”

到了故宮,單霽翔說文化遺產保護不是他們故宮人的專利,不是哪個部門、行業和系統的專利。從文獻記錄來看,這個觀點,實際上是他在國家文物局一貫主張的延續。

從楊家村村民護寶等事例上面,單霽翔看到,在文化遺產上,廣大民眾是有覺悟,講感情的。

單霽翔擔任國家文物局局長的十年(2002年-2012年),正是中國經濟飛速發展的黃金時期,期間,文物保護與經濟發展的關係一直存在著矛盾,顯得“弱勢”,《人民政協報》就提出,單主政的10年,全國文保工作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記者注意到,民間湧動的自覺自發的力量,對文物工作是一種助力。

單霽翔喜歡提倡公眾參與,在他任內,發布了《關於進一步發揮文化遺產保護志願者作用的意見》,把志願者定義為文遺保護“生力軍”。

實際工作上,單霽翔和志願者們相互協力,形同夥伴。民間人士給他寫信,呼籲他關注一些瀕危文物的處境,施以援手,基本上都能得到單的批示和回應。有些事件,單甚至會直接深入到一線現場察看和乾預,在志願者中頗受認同。

“我得到的批示數不勝數,而這些批示是文物保護的保障。”一位知名的文保人士曾這樣寫道,單離任國家文物局時,讓她感到心情低落。

換崗位後,單霽翔把擅走群眾路線的個人特色和風格也帶進了故宮。

2017年6月22日,在故宮建福宮花園敬勝齋裡,舉辦了一場追思會。追思對象名叫何剛,河南省的一個農民。

何剛在1985年挖地基時挖出19件元代金銀器,悉數捐給了故宮,填補了故宮在這方面的藏品空白。他的名字因此被鐫刻在了故宮為捐獻者設立的“景仁榜”上。

2017年5月,何剛在山東的高鐵工地上發生事故,不幸去世。故宮方面得知消息,把何剛家屬請到北京參加追思會。故宮的歷史上,這是第一次為普通農民舉辦悼念活動。

“挺感謝他的,對我家的照顧。”

何剛之子何俊清向記者回憶,當時一進故宮,單就讓秘書拿了一份書面文件給何俊清簽字,給他一筆慰問金。單霽翔還對他說,你家有情,故宮有義,這是故宮的一點心意。

追思會現場,何剛捐獻的文物被一字兒擺出來,何俊清頭一次見到父親捐獻的這些東西,感到很驚訝。

追思會上,單霽翔發表了一個講話,給予何剛極高的評價,希望通過何剛的事跡,帶動更多的民眾關注、參與文化遺產的保護,“民眾是文化遺產的創造者、使用者和守護者,是文化遺產的真正主人!”

他正在“開花結果”

世界上最大四合院的“看門人”——單霽翔給自己的角色定位。

“應該講,他的志向從一開始就是保護文物。但是怎麽樣能夠可持續地保護文物,要把保護文物、利用文物、獲得收益,回過頭來更好地保護文物,形成一個良性循環,我認為這是幾十年他一直在思考的。現在開花結果了。”

於中寧導演對後廠村7號記者說,單霽翔是一個明白人,“讓他去當故宮博物院院長,我覺得這是非常有眼光的一件事兒。”

2018年夏天,於中寧和夫人去故宮拜訪單霽翔,作了一番長談,單霽翔不僅和他們系統地回顧了自己從政文物口的樁樁件件實踐歷程和理念,臨別時,還送給他們一遝自己發表的文章。

“閱讀範圍不會超過50個人,就是很專業的搞文物和古建的人才會看的東西。”於中寧夫人說,見他們前一天,單霽翔正在給一個刊物趕寫有關故宮的文稿,寫到夜裡三點鍾,“大家都說他是網紅,他完全不是那樣的人。他真正是不斷地思考、不斷地總結”。

於中寧與單霽翔結識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那時單霽翔還是北京市規劃委城區處的處長,當時在科學教育電影製片廠工作的於中寧剛拍完歐洲建築系列片,在建設部的一個內部沙龍上放映幻燈片,單霽翔就在場。

提到單霽翔,於中寧一連用了好幾個“特別”,“對古文物、古建築的熱心,希望能夠保護、能夠宣傳的一個人。”

當年,聽說於中寧即將拍攝關於中國古建築和歷史名城的系列電影,單霽翔就帶著於中寧去看四合院。兩個人騎著自行車滿北京轉悠,挨個敲門進去,有時候會被人罵出來。

看四合院的過程中,於中寧對單霽翔的所思所想有進一步的了解,“他就認為根本不應該修二環路。他就認為北京老城區就應該保留過去的格局,這也是梁思成的想法。”

梁思成是捍衛古建古城的一面旗幟。單霽翔的很多言論和文章中,都能找到梁思成的名字和引文。

於中寧後來拍出一部《不朽的古代建築》,並且系統拍攝了故宮;而單霽翔則在仕途行進中,漸漸嶄露頭角,步步走高。

單霽翔在文物圈最初獲得認同的一件事,是在市文物局任上,一舉恢復了全國重點保護文物部門妙音白塔寺的山門和鍾鼓樓,騰退遷走副食商店。這是一處毀於“文革”的景觀,文物專家為它的複建牽腸掛肚、奔走呼喊多年。苦於舊址上的商業、民生等各方利益糾纏,原來一直沒有實現。

於中寧說,“當時這件事兒在文物系統,好評如潮。多少年解決不了的問題,他來了就能解決了。”

根據單霽翔去年向於中寧夫婦的梳理與回顧,他在北京市規劃局局長和文物局局長期間,主要做了幾件大事:劃定25片歷史街區、保留潘家園舊貨市場、批準設立民間博物館、支持文物拍賣行發展等等。在任國家文物局局長期間,立了“四根柱子”:加強文物立法、清理遺留問題、培養古建人才、打擊文物犯罪,並扭轉了考古的混亂局面,建立了科學考古和文物保護制度。

從記者查閱的資料來看,在國家文物局任上,單霽翔一方面努力要調動和喚起公民的文化遺產自覺,他也試圖影響更多的權力主體。

李韻說,“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不厭其煩地向地方主官傳達文化遺產保護的理念。對當地文物情況的認知程度,甚至超過了當地的官員,令人驚歎。”

記者注意到,單霽翔不僅會到黨校、行政學院去給領導幹部上文化遺產課,他和同僚們還曾在全國兩會上提案,建議各級行政學院都應該開設文化遺產保護課程。

10年前,某地大面積拆除歷史文化保護區,推行所謂“鑲牙式保護”,單霽翔前到現場查看,站在被拆光的地段,單問當地官員,“這就是‘鑲牙式保護’麽?‘牙’在哪兒呢?”(《瞭望雜誌》、《南方周末》)。

採訪中,記者了解到,以單霽翔這樣的副部長級身份,苦口婆心地去和地方官員交流、溝通、做他們的工作,為達到保護目標而不厭其煩,這種行為被圈內人士指為罕見。

萬無一失和一失萬無

從國家文物局到故宮,權力範圍小了,但從單霽翔的實踐來看,這是一塊可以讓他展布理念的地方。

作為多年舊交,於中寧在肯定單霽翔的同時,也覺得,真理不辯不明,有爭議是正常的,“只有在不同聲音的比較、辯論中,我們才能得出更好的判斷。”

故宮作為一項特殊的文化遺產,用相關採訪對象的話講,它是全國博物館的最高峰和風向標,一舉一動,大家都在看著。

單霽翔曾說,故宮工作必須萬無一失,否則就會一失萬無。這句話,是老老院長張忠培對他的告誡。

很快,單霽翔就到65歲了,他說他幹了八年院長,小偷還沒有來。

在公眾面前,他總是一副風趣的口吻,但只有真正接近他、了解他的人,才能瞧見他背地裡的負重細節,他的難。

“期望他平安無事,早日‘賦閑’。”賈英華這樣贈言,以呼應單霽翔當初對自己說的那句“安全著陸”,“因為故宮的任何一點動靜,都會在社會上引起反響,‘高危’相伴,風風雨雨。”

參考資料及文獻出處:

單霽翔著作、中國青年報、東方早報、故宮官網、京華時報、華商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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