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賣了上千億的中藥注射液，為什麼大家不買帳？

禿頭壹讀君 | 十一

在中國社交網路霸屏十多天后，華人富豪花650萬美元送自己女兒上史丹佛大學的事情仍沒有結束。大眾焦點從最初的「美國大學也會作弊」、「有錢人就是好」轉向了富豪本人——趙濤，以及他背後的企業——步長製藥。

步長製藥是賣中成藥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近幾年，中西藥話題是輿論禁區，每碰必吵。但在一些大v不遺餘力的科普下，拒絕中成藥已經成為科學擁戴者的共識，甚至是政治正確。趙濤憑藉政策優惠，用中成藥從醫保、國民手裡拿錢，轉眼卻把錢送去行賄，破壞的還是教育公平，這引起了民憤。

趙濤女兒，視頻截圖

公眾更大的抵觸在於，它的龍頭產品——丹紅注射液，毛利率達95%的一款中藥注射劑。

如果說中成藥只是講究科學方法的西醫不認，中藥注射劑則是兩邊嫌棄，連自己「親媽」中醫都不認。

著名媒體人@王志安 在微博旗幟鮮明地反對中藥注射劑，認為不給患者開中藥注射劑，是醫生基本的良知。

不中不西的怪胎

一個對中藥注射劑充滿惡意的稱呼是，怪胎。

它出身於中醫，原料來自中藥材，用的卻是現代科學的方式（西醫）——注射。將中藥材進行提純後，製作成可以注入人體內的溶液等。

中醫作為中國的傳統醫學，在具體用藥方式上只有兩種，內服或者外敷。注射是西醫（現代醫學）的給藥方式，但西醫對能用於注射的葯有要求，成分明確或者單一，以保證用藥安全。中藥一般是多種草藥混合，即使是單一草藥，也有多種成分。一份對128種中藥注射劑的統計顯示，其中49種注射劑裡有2-12味葯，67種是單味葯。①

這並不符合西醫的注射用藥要求。

兒科醫生@醫生媽媽歐茜在微博說，以現代醫學的理論和標準衡量，中藥注射劑則從根本上違反了注射劑的基本原則，將不明成分的複雜混合物注入人體是非常危險和不負責任的，這類中國獨有的藥品既不符合傳統中醫的理論和經驗，也違反了現代醫學的基本原則。②

截圖來自微博@醫生媽媽歐茜

既然如此，中藥注射劑到底是怎麼生產出來的？

物資缺乏和行政力量的歷史遺產。

抗日戰爭時期，因為封鎖嚴密，在太行山的八路軍難以運送藥品到根據地。為了治療軍隊裡的流感、瘧疾，1941年，當時一二九師的衛生部長牽頭研製出了柴胡注射劑。這是我國第一支中藥注射劑。

柴胡注射劑的成功，催生了中藥注射劑的規模研製。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初，已經研製出了板藍根注射液等20個多品種。1965年，全國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大搞中草藥群眾運動，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在大搞中草藥運動中，上千種中藥注射液誕生了。

發明了就要記下來，各地衛生部門陸續制定了《中草藥製劑規範標準》。比如四川省編訂的《四川省中草藥製劑規範》，單四川一省記載的中藥注射劑就有111種。 ③

這些運動中發明的中藥注射劑，很多至今仍然在用。

賣了上千億的背後

一份統計顯示，截至2013年12月31日，葯監局資料庫能查詢到的中國已上市中藥注射劑品種有134個，涉及批準文號923個。④

這些注射劑，每年都會賣出成百上千億。

據米內網數據，從2013年到2016年，中國公立醫療機構（中國城市公立醫院、縣級公立醫院、城市社區中心及鄉鎮衛生院）終端中藥注射劑的規模一路高歌猛進，2016年已經突破一千億。⑤

圖片來自米內網

中藥注射劑是很好賣的中成藥，尤其是針對腫瘤、心血管等疾病時。2018年廣州、重慶、成都、北京等7個重點城市公立醫院的中成藥數據顯示，抗腫瘤中成藥中，注射劑佔比48.63%，接近半壁江山。⑥

圖片來自米內網

中藥注射劑的好賣程度還能和抗生素、口碑西藥一較高下。醫藥產業信息諮詢公司IQVIA發布的《2017中國醫院醫藥市場回顧》顯示，2017年我國醫院賣得最多的葯中，有三個中成藥注射劑。⑦

圖片來自IQVIA

從中藥注射劑的市值來看，中藥注射劑的臨床運用十分廣泛。南方周末報導，中國每年大約有4億人次使用中藥注射劑⑧。

而與廣泛的臨床運用不太對等的是，藥品研製、生產、經營、使用和管理都必須嚴格遵守的法定依據《中國藥典》，記載的中藥注射劑卻是寥寥。

2005年版，《中國藥典》收錄藥品3214種，只有4種中藥注射劑。

2015年版，《中國藥典》收錄藥品5608種，中藥注射劑隻5種。

中成藥不良反應的半壁江山

那些在《中國藥典》裡榜上無名的中藥注射劑，很多能在國家藥品不良反應監測中心的信息通報裡找到。

也正是這些中藥注射劑的不良反應後果，把中藥注射劑推上了輿論風口。最為人所知的，是2006年的魚腥草注射液事件。

當年6月，國家藥品不良反應監測中心共接到魚腥草注射液不良反應報告5488例，嚴重藥品不良反應258例，死亡44人。因為情況過於嚴重，魚腥草注射液當即被暫停銷售。

出現過致死情況的，還有刺五加註射液，2008 年導致3位患者死亡。以及茵梔黃注射液，導致1名新生兒死亡⑨。

國家藥品不良反應監測中心發布的76期信息通報，點名的一共76個藥品，其中中藥佔27個，中藥注射劑17個，中藥注射劑佔了被點名中藥的62.9%⑩。

中藥注射劑也是中成藥不良反應的大頭，中成藥不良反應案例中，一半以上都是因為中藥注射劑。?

2014年，中成藥不良案例中，53.4 %是中藥注射劑。

2015年，51.3 %是中藥注射劑。

2016年，53.8%是中藥注射劑。

尚不明確與兒童禁用

西藥注射劑也容易產生不良反應。國家藥品不良反應監測2016年度報告顯示，在收到的藥品不良反應報告中，因為注射導致的不良反應，佔所有不良反應的64.7%。?

圖片來自國家藥品不良反應監測2016年度報告

無論中成藥還是西藥，注射這種給藥方式就是容易導致不良反應。因為注射是直接將藥物注入身體，沒有經過緩衝。

但中藥注射液讓輿論恐慌的原因在於，因為成分複雜，它的質量並不容易穩定，不能像西藥有統一的生產標準。最重要的是，它很多東西都不明確。

中成藥說明書上，如果缺乏實驗數據，不良反應、禁忌症、注意事都可以不寫：

2001年6月實施的《藥品說明書規範細則》中規定，中成藥說明書格式中所列的藥理作用、不良反應、禁忌症、注意事項等內容，可按藥品實際情況客觀、科學書寫。若其中某一些項目缺乏可靠的試驗數據，則可以不寫，說明書中不再保留該項標題。

不良反應，如果製藥公司不清楚，可以寫尚不明確：

《關於印發中藥、天然藥物處方葯說明書格式內容書寫要求及撰寫指導原則的通知》中規定，不良反應應當實事求是地詳細列出該藥品不良反應……尚不清楚有無不良反應的，可在該項下以『尚不明確』來表述。

一種藥品，可以不強行要求臨床實驗數據，可以成分不明確，可以不良反應不清楚，豈不是意味著每個用藥的人都是活體試藥？

1941年中藥注射液始祖柴胡注射液發明，直到2018年，它才被要求修改說明書。

增加不良反應內容，

以及禁止兒童使用。

而在此前的七十多年裡，它曾在多少兒童身上用過？

參考資料：

1.崔宏玉, 梁愛華. 從中藥注射劑質量標準分析其不良反應成因[J]. 中國中藥雜誌, 2014, 39(5).

2.微博@醫生媽媽歐茜

3.歐陽彬主編；四川省醫藥衛生志編纂委員會編. 四川省醫藥衛生志[M]. 1991

4.孫世光. 中國已上市中藥注射劑品種分析報告[J]. 中國醫院藥學雜誌, 2015, 35(5):369-374.

5.七大中藥注射劑年銷40億， 米內網，未晞，2018-02-07

6.這些中成藥，前10賣了30億！賽柏藍，華爾街見聞，2019-04-22

7.全球十大暢銷葯多為創新葯，而中國更暢銷的卻是中成藥，虎嗅網，八點健聞，019-01-24

8.中藥注射劑，生死待重估，2018-02-11 ，蔣昕捷

9.中藥注射液風險到底有多大？丁香醫生編輯部， 2014-10-20

10.被誤判的中藥注射劑，期待政策支持，第一財經，馬曉華，2018-04-02

11.國家藥品不良反應監測年度報告2014-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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