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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洪寶:我做公益這些年,已經“中毒”很深了

朱洪寶的腦袋裡有許多鮮活的關於生命的故事,他常常從記憶裡提取看到的每個神情,經他一番講述,又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個體。

作為80年代初生人,他一出生就跟許多普通人一樣,被放進一個需要與社會改革、行業改製同進退的漩渦,在第二個千年到來前就早已踏入社會,但握不緊時代方向盤的他,也曾因為沒有優渥的家庭根基和足夠的知識積累,迷茫無法自處。

而振奮的是,他最後找到了自己的一套生活方案,做公益,就是他的方案。

在朱洪寶這裡,執著地付出自己平凡的一切,是他對逝去的80年代與老兵英雄情懷的唯一祭奠。

今天,我們想跟大家分享一個平凡志願者不凡的故事,謹此向所有奔走在老兵公益前線的志願者們,衷心地道一聲:你們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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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朱洪寶

文章一共2976字,細讀大概需要8分鐘

五歲那年,我因為貪玩點燃煤油燈,不幸釀成了火災。這是我人生遭遇的第一場大災難,火口下逃學生,站在死亡邊緣的我比很多人提前知道了生命的稀罕可貴。

父親常年生病,我小學還沒能上完就出來打工,一頭扎進社會的洪流,成了許許多多平凡人中的一個。但我想還是有人不一樣的,比如曾經守衛國家的抗戰老兵。雖然我只在歷史書、電視上“見過”他們,但我就是知道,他們身上一定鍍著一層亮眼的光芒,頂天立地、鐵骨錚錚,我敬仰他們走到哪都有人群簇擁。

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到我親眼見到英雄那天,那是2012年的冬天,我和夥伴們一起參加探訪老兵活動,這一年,瑪雅日歷上預言的“世界末日”並沒有到來,但我覺得從那時起,我的世界好像隨時都會崩塌,岌岌可危。

2012年,我真的經歷了“世界末日”

英雄住的房子是什麽樣子的?我窮盡腦海裡最莊嚴的詞匯來形容,卻未曾想過有那種一進門就會聞到刺鼻味道的。那天我站在界首顧集鎮一間黑乎乎的土坯房裡,望著牆壁上破裂的大洞,不知道是不是沒有遮擋的緣故,風灌進來,我身體開始不自覺地顫栗。

同行的夥伴告訴我,這是抗戰老兵賈培道的家,透過微弱的光,我才注意到牆角邊站著一個乾瘦的老人家,旁邊是一張木板搭起來的床,上面蜷縮著一位小小的奶奶,被子汙濁不堪。老人說這是他的老伴,患有老年癡呆症,吃喝拉撒都在床邊。他們沒有孩子……

這是我從小仰慕的英雄,可為什麽會過得比普通人還差那麽多?我一直痛苦地想不明白。

我環顧四壁,發現唯一的一口鐵鍋已經生了鏽,冬天下著雪,老兩口還沒吃上一口像樣的熱飯菜,夥伴們急忙買回來面、雞蛋,刷洗乾淨一切,就地做了頓簡單的面食。

意想不到是老人不吃我們做的面,以為只有一碗的他一個勁兒地搖頭,說:“給老伴吃!”我一下子悲欣交集,欣慰的是這世間當真有有情有義的英雄,悲的是他晚年的境遇:把春秋季所有能穿的衣服都裹在身上,卻依然抵擋不了冬天刺骨寒冷。

我們現在把英雄應得的榮光還給他,不知道會不會太晚?

後來,我輾轉得知安徽農村裡,還存在有大量忍受饑寒的抗戰老兵,他們因為被歷史塵封得太久,一生背負了太多屈辱的記憶,不得已隱藏自己的身份。

探訪活動結束後,那一雙雙渾濁無神的眼睛像針一樣扎得我心疼,考慮良久,我第一次關了每天經營的彩票店,下定決心去各地尋訪老兵。

到現在,那個彩票店早已因為客人嚴重流失而倒閉,我不知道這是對是錯,隻記得決定開始新生活的那天,氣象很好。

後來,我成了為老兵送回榮耀的“苦行僧”

我因為對抗戰歷史不了解常常苦於找不到證實老兵身份的方式,透過閱讀網絡、書籍資料和請教專業人士,這幾年我發現自己居然也有了一定的經驗!

轉眼到了2014年,比起2012年尋訪老兵,我已經摸索出一套自己的方法:

走進村子裡,見到高齡老人就上前聊家常“套近乎”,彼此熟悉了再問老人家是否知道附近三五個村莊,誰家的老人有從軍的經歷。最魔怔的時候,不管在哪,只要是八九十歲的老人從身邊經過,我都要追上去聊天。

這當中也有覺得委屈的時候,不過經歷多了,也就一笑而過。第一次上門就被老兵當成騙子,甚至打電話喊來警察,日子久了反倒心疼起老人家的“戒備”,他們其實是被傷害怕了。

倒也不是說這一切已經變得很順利,有時我對照著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名單,上面僅有老兵的名字與家庭地址,也會陷入迷茫,尤其是當老兵所住的村子被別的地方合並或改換名字而地圖查詢不到時。

凌晨四、五點鍾起床是常有的事,但有時一天的時間也僅夠尋訪一名老兵。我記得有一回和同伴從阜陽跨越淮河以南,來到滿是山地的六安市霍山縣,這裡有個村子可真大,我們給遇到的每一個過路村民看老兵名單,他們都會說:“對,這個人是我們村裡的,翻過前面那個山頭就是了!”

那天,我不記得一連爬過幾個山頭,等來到老兵家門口,已是晚上10點鍾,不幸的是還下起了暴雨。有同伴第二天需要回部門上班,我們急了,看望老兵後只好連夜趕回阜陽。那是個導航也找不到路的地方,兜兜轉轉差點迷路。

有時會有同伴與我一起挨家挨戶去訪問,我總怕時間不夠用,也是想著省錢,一天常常隻吃一頓飯,久而久之,他們就會開玩笑地說:“跟你一起找老兵是在玩命!”於是,我也常一個人去找,也不知道跑過多少冤枉路。

這些年我前前後後找到幾百名抗戰老兵,每尋訪到一名就會馬上填寫資料,為老兵申報每月的致敬禮金。

有時我想想,尋訪老兵這條路,其實更多像是一個人的朝聖,而路的終點,是為所有被歷史蒙塵的抗戰老兵,重新鍍上英雄的榮光。

這是一場“絕望”的公益,我很害怕來不及

六年了,找到的抗戰老兵越多,與他們相處的時間越久,我越覺得從陌生到熟悉的這一過程裡,不是老兵有多離不開我們志願者,而是我已經離不開他們——真的是有感情了!

但是人生有很多無可奈何的境地,比如逼迫自己接受一個“親人”的永遠離開。

前不久,我收到一個影片邀請,是潁上縣楊湖鎮的王佩文老兵家人發來的,爺爺一直被直腸癌折磨,家人說那天他想要跟我影片,透過手機,我看見爺爺消瘦的臉,他眼睛眯眯的,像是在沉睡。

我那一刻好像意識到什麽,又抓不住那種念頭,只是很恐慌地喊了一句:“您身體好些了嗎?”他在螢幕那一端輕輕點了點頭,“這兩天我去看你好不好?”又是點了點頭。

我家離潁上縣90多公里,正盤算著找個時間去一趟,不料才過了兩天,就接到噩耗,爺爺歸隊了……我用力捏著手機,喉嚨梗著東西一樣,跑出去跟朋友借了輛車,忍著眼淚去送爺爺最後一程。

那幾天,我的腦海裡都是爺爺在講述抗戰故事時滔滔不絕的樣子,他的左眼被炸彈炸碎的石頭塊蹦壞了,看不見,但我總覺得他眼裡一直是有光的。

老兵公益其實很傷人,真的,它不像我同時還在做的兒童公益,小孩子你這學期見他是這樣子的,下學期見到,他就又長高了,一直都有盼頭。

老兵不一樣,我好不容易找到他們,慢慢消除他們對我這個陌生人的戒備,好不容易看見他們臉上露出自豪、開心的笑容,有時候卻又不得不接受他們突然歸隊的消息。

最近氣象突然冷了起來,每隔幾天就會接到老兵歸隊的消息,我沮喪地加快速度,跑啊跑,但總是趕不上他們,這硬是在絕望中孕育出的動力嗎?我不知道,但這很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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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洪寶今年37歲了,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在老兵公益上,無暇顧及個人生活。以世俗的標準來看待一個在社會洪流中浮沉二十幾年的人,已經兩三年沒有固定職業的他算不上“有為”。

我怎麽都理解不了他的這份“執著”,當我問他為什麽會這麽不顧一切地堅持的時候,他在電話那頭笑出了聲,他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王佩文老兵年輕時在戰場上奮勇抗戰,基金會每月發來的致敬禮金,他視若珍寶,從來不讓家人或志願者幫他拿,要自己去到三五公里遠的銀行取。

去領禮金那天,他一定要穿上寫有抗戰老兵字樣的衣服,戴好榮譽勳章,“一身行頭”整整齊齊,村裡要是有人遇到,問他去哪兒?他都會大聲地回道:“去領我打日本的錢!”

那樣自豪的神情,朱洪寶說他接觸抗戰老兵前從未見過,為了讓他心目中的英雄不再蒙塵,他願意付出一切努力。

“我做公益這麽些年,已經中毒很深了,等我和夥伴們把老兵們一位位榮耀地送走,也許我會開始下一階段的新生活。”

是了,他從小是有英雄情結的,但他很平凡,可又何嘗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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