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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荒誕派文學的經典名著《費爾迪杜凱》

《費爾迪杜凱》,2018

99讀書人|人民文學出版社

易麗君、袁漢鎔 譯 貢布羅維奇 著

《費爾迪杜凱》譯序

維托爾德·貢布羅維奇是一位享譽歐美的現代派小說家、劇作家和散文家,是波蘭荒誕派文學的著名代表人物之一。他於一九〇四年八月四日出生在波蘭凱爾采省奧帕托夫縣馬沃什策村。他的祖輩原是生活在立陶宛日姆茲地區的波蘭貴族。在歐洲,波蘭和立陶宛兩民族聯盟的國家自十四世紀末葉起,數百年間曾是疆域遼闊、領土面積僅次於俄國的泱泱大國。但自十七世紀末葉起,波蘭共和國國勢日衰,至一七九五年被俄國、普魯士和奧地利三國瓜分而滅亡。

一八六三年,最後一次大規模的抗俄民族起義失敗,貢布羅維奇的祖父奧魯弗雷·貢布羅維奇失去了在日姆茲的地產,舉家遷居凱爾來省。

一九一一年,維托爾德·貢布羅維奇隨父母遷居華沙。一九二七年,畢業於華沙大學法律系,獲碩士學位。同年他去巴黎攻讀哲學和經濟學,一九二八年回國,在法院擔任見習律師。

馬背上的貢布羅維奇,1909

一九三三年,發表處女作短篇小說集《成熟期的日記》(後改名為《巴卡卡伊大街》)。

自一九三四年起,他開始向華沙《信使晨報》《時代》和《斯卡曼德爾》等報刊投稿,發表了許多文學評論,在波蘭文壇嶄露頭角。一九三七年,他發表長篇小說《費爾迪杜凱》,評論界反應強烈,認為是一部不同凡響的作品,貢布羅維奇一時聲譽鵲起。

《費爾迪杜凱》,封面圖片為布魯諾·舒爾茨畫作

一九三八年,他在《斯卡曼德爾》雜誌上發表第一部劇作《勃艮第公主伊沃娜》。

一九三九年正當他在國外旅行時爆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使他有家難歸,滯留在阿根廷,漂泊異鄉,過著艱苦的生活。

直到一九四七年他才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波蘭銀行裡找到了穩定的工作。

一九五一年,他與設在巴黎的波蘭僑界的文學研究所建立了聯繫,並在該所的刊物《文化》月刊上發表作品。

一九五三年,在巴黎出版長篇小說《橫渡大西洋》。

一九五五年,他辭去了銀行的工作,埋頭於文學創作,並與朋友合作將已出版的作品翻譯成西班牙文。他在巴黎出版的主要作品還有長篇小說《色》(1960)、《宇宙》(1965),劇本《婚禮》(1953)和《輕歌劇》(1966)等。

一九五七年至一九六六年間出版了他的三卷集《日記》。

吸貓的貢布羅維奇,1965

一九六三年,貢布羅維奇獲得福特基金會的讚助,來到西柏林,在那裡住了一年,後又去了巴黎附近的洛雅蒙,在那兒,他與加拿大的羅曼語言文學家瑪麗·麗塔·拉布羅塞結婚,婚後雙雙去了尼斯,定居在尼斯近郊的旺斯。

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五日,他在旺斯因心髒病逝世,葬於該地。

一九六六年至一九七七年間,巴黎的文學研究所出版了他的十一卷集《作品選》,一九八六年至一九九七年間,波蘭克拉科夫文學出版社出版了《貢布羅維奇全集》,共十五卷。

貢布羅維奇和妻子麗塔,1967 法國萬斯

波蘭的荒誕派文學興起於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維特凱維奇的荒誕劇登上克拉科夫的戲劇舞台,比巴黎上演尤內斯庫的荒誕劇要早近三十年。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波蘭文壇又湧現出一批荒誕的小說。這種現象既反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和俄國革命在波蘭知識分子心中引起的震動和慌亂的余波未平,也反映出一九一八年波蘭國家獨立後的現實與人們過高的期望值之間的巨大反差,尤其是三十年代波蘭出現的經濟危機和政治極權化,使廣大知識分子對國家前途和個人命運由希望的頂峰跌向了絕望的深谷。他們痛感世界的不合理性,存在的無根無由,人命賤如螞蟻,個人面對紛繁事物而無能為力,美好的願望往往落空。貢布羅維奇的作品反映的正是知識分子的這種心態,反映的正是他們生活的平庸,精神的空虛,思想的迷惑、苦悶和焦慮不安。

貢布羅維奇富於冒險精神,而且有足夠的智慧使自己成為波蘭文壇標新立異的大師。他具有哲學家的頭腦,可他毫不尊重大學裡教授們講授的經典哲學,同樣也不遵循文學傳統,他似乎是在與波蘭一貫嚴肅認真的精英文學家們對著乾,裝作是在“玩文學”,“玩得”既天真又老練。他似乎是以一種滑稽逗笑的方式娛樂讀者,實際上是在不斷地做著誘導的遊戲,促使讀者去接受苦澀的真理。他的作品乍看頗似故弄玄虛,零亂龐雜而令人費解,然而細讀之後方知他不僅言之有物,而且發人深思。他是在認真表現那些變幻不定、難以捉摸、難以表述的東西。他是以荒誕不經的手法來表現他所意識到的人的處境的荒誕無稽。或者說,是荒誕的社會存在決定了他的荒誕意識,造就了他那荒誕的藝術表現手法。

他進行文學創作總是力圖超越一切現有的成規,放棄理性分析手段和推理思維,處處流露出一種成年人不成熟的心態,抑或是未成年人對世界的好奇。雖然他並不忽視人物性格基本的連續性、前後一致性和情節的必要性這一類傳統規律,但他不是靠一般通用的藝術手段取勝。他不是靠營造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而是靠著意刻畫人在荒謬處境中的心路歷程來吸引讀者。他靠的是穎異、靈性、天馬行空式的自由創作。他突破了通常的小說結構,常中斷故事的發展脈絡,加入一些與情節主乾聯繫松散的光怪陸離、滑稽可笑的插曲,這種故事中套故事的做法,使讀者仿佛同時在讀好幾部作品。

《費爾迪杜凱》是波蘭文學中第一部成功的自我題材小說,他那些充滿調侃意味的長篇議論,展示出了他的創作思想,他在寫作過程中遇到的難題以及他所作出的抉擇,引導讀者按照他的意圖去理解他書中描寫的人和事。他不僅進行自我心理分析,同時也試圖回答讀者可能提出的問題:作者是個什麽樣的人,作為一個作家他是以什麽方式實現自己的個性。貢布羅維奇以多種不同的角色身份跟讀者交流:作為書中的主人公,他有好幾種不同的化身;作為講敘整個故事的敘述者,他直接向讀者傾訴自己的創作心得、體會、得失和苦惱。

Ferdydurke,2000

Yale University Press 蘇珊·桑格塔作序

貢布羅維奇是個徹底的反傳統主義者,他把人們遵循某種固定原則過規範化的日子稱為陷入“模式”。他對模式化的生活極其反感,在作品中不斷地對其進行辛辣諷刺。他為自己各類作品構想的情節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可以說他的全部作品是同“模式”作不懈鬥爭並為展示自己的生存觀而建造的大廈。他追求的是人生的真實性,卻又認為這種真實性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在他的作品中充滿了成熟與不成熟、實質與形式、天性與文明社會的對立。在他看來,世界是一張無形的大網,人一旦被拋進這個世界,便永遠也突破不了這張網。異化的社會決定了人性的異化。人在與他人的相互關係中形成某種“模式”,從而人就會失去自己的個性,這便是社會對人性的奴役。人性中的不成熟性,使人變得幼稚可笑,使人的行為變得荒誕不經。

“費爾迪杜凱”是作家創造的一個新詞,在波蘭語中沒有明確的含義,與書中敘述的內容也沒有直接的聯繫,但它是一種文學影射。波蘭著名作家雅·伊瓦什凱維奇的兩個女兒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曾組織了一個“費爾迪杜凱迷俱樂部”,試圖對這個詞兒進行多方面的探討。貢布羅維奇從阿根廷給她們寫了一封“致‘費爾迪杜凱迷’的公開信”,說明這個詞兒是反傳統、反媚俗的象徵,是他的創作思想和美學革命的一種標誌。

《費爾迪杜凱》是通過一個荒誕離奇的故事,揭露社會的落後、虛假和不平,講述一個向社會的固有習俗挑戰,同約定俗成的公式化的生活“模式”進行較量的人的生存問題。小說的主人公尤瑟夫是一位三十歲的青年作家,這個形象也是作者本人的化身,他的作品《成熟期的日記》難為評論界和讀者所理解。在他絕望之際,他昔日的老師平科把他變成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重新將他送回學校,與一群十幾歲的頑童同窗共讀。他逐漸習慣了自己的尷尬處境,從心理上“返老還童”,被改塑成了十幾歲的尤齊奧。然而學校塑造人的“模式”是對學生進行蒙昧教育,低能的教師逼迫學生死記硬背書本中陳腐無用的知識,剝奪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扼殺學生的個性,使學生永遠處於不成熟的無知狀態,因此遭到學生們的抵製和反抗。可是學生采取的抵製手段又是十分幼稚可笑,他們是以自己的不成熟去反抗學校企圖讓他們永遠不成熟的做法。在現實生活中,類似小說中描寫的那種摧殘青少年的灌輸式教學,可以說帶有相當的普遍性,隻不過貢布羅維奇將它推向了極致,展示了出來,故而顯得那麽荒謬絕倫。尤齊奧想方設法要從那種奴役人性的教學程式中解脫出來。平科老師又安排他住到華沙一個非常新潮的工程師家裡,可這意味著新的精神奴役。在這個充滿了虛偽和做作的現代派家庭裡,尤齊奧被當成一個缺乏教養的粗野的小夥子而受到蔑視。他愛上了工程師的非常新潮的女兒祖塔,可高傲的祖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為了報復平科和祖塔,他以一種惡作劇的方式設局讓祖塔的男友和道貌岸然的平科老師深夜同時去跟十六歲的祖塔幽會,讓平科大丟其臉。就在工程師家裡陷入一團混亂之時,尤齊奧第二次逃跑。

尤齊奧懷著重獲真實自我的朦朧希望,跟隨同班同學敏透斯離開城市,到農村去尋找未被城市文明扭曲的人,“尋找真正的長工”。他們在鄉下見到的“純樸的農民”卻是處在蒙昧的原始狀態,他們憎恨“城市文明的傳播者”,可他們唯一的能耐就是裝成一群狂吠的狗,企圖以此嚇跑兩個城裡的人。尤齊奧不巧在鄉下遇到了自己的一位姨媽,於是便和敏透斯一起跟隨姨媽到了她的莊園。波蘭獨立後,資本主義有了長足的發展,然而在農村卻保存著一成不變的封建宗法統治,地主莊園維持著貴族生活的傳統“模式”,主仆之間等級森嚴。作者譴責封建地主的寄生生活和偽善的道德觀,用白描的筆墨繪出了一幅貧苦農民蒙昧無知、甘受壓迫和剝削的荒誕、扭曲的畫面;姨媽偽裝的慈善,姨父的傲慢,表兄弟的輕浮,全都統一在對下人的殘忍之中。佐霞是這個家中唯一值得同情的人物。她的一舉一動都受到父母的嚴格監視,完全喪失了“自我”,她的生命毫無意義,是一個徒具人形的人。她像一張琴,人人可以拿她彈出自己愛聽的曲調,然而和她本人無關;她像一塊軟麵團,任人揉搓,還以為本來就該如此。這個形象是另一種人生荒誕絕望的象徵。

貢布羅維奇展示的現實毫無出路,他甚至對革命也作了十分荒誕的理解。敏透斯試圖傳播自由、平等的思想,但他卻用挨耳光的這種荒唐手段強使地主家的小廝跟他“拜把子”交朋友,他通過小廝煽動農民反抗地主。他的所作所為引起了莊園主的恐慌,小廝因他而受到主人的無情懲罰。敏透斯和莊園主之間的矛盾終於激化了,引得村裡的農民都來毆打地主,平靜的莊園頓時一片大亂。尤齊奧在混亂中再次逃跑。然而他又落入佐霞溫柔的懷抱,不得不違心地扮演一個多情的情人角色,再次陷入貴族少年劫持情人的“模式”。

貢布羅維奇通過這個情節想說的是,人從來就沒有過完全真正的獨立,從來就不是他自己,永遠也不能成為他自己。人們相互觀察,相互監視,相互影響,也相互塑造。人為了在社會上生存,就不得不采納某種生存的“模式”,接受別人的思想,戴上一副假面具。因此人在生活中永遠是演員,永遠都在扮演某種角色,永遠都在裝腔作勢,時刻都在適應別人對他的期望;人們在相互監視中總是在歪曲別人,同時也被人歪曲。因為人總是離不開跟別人的相互依存關係,故而永遠也不會有獨立的人格;如果人的行為有悖於他周圍的環境,就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費爾迪杜凱》是一部寓有強烈批判精神和諷刺意味的作品。小說中深刻地揭示了波蘭當時存在的各種典型的落後現象,在這個社會上文明、教育、道德、理想、親情、愛情、友誼、意志全都不可避免地貶值、扭曲和變得畸形,現實中充滿了荒唐、醜陋、殘酷、陰暗和瘋狂。貢布羅維奇不是以現實主義的手法精確刻畫時代的面貌,而是以一種醜角式的幽默、冷漠和戲謔的嘲諷態度對待他所否定的事物,在諷刺各種醜惡的社會現象的同時,也進行自我嘲諷。

貢布羅維奇的寫作似乎是漫不經心的,作品中戲劇性的場面仿佛是從生活中信手拈來。他善於捕捉生活中令人啼笑皆非的事物,用滑稽可笑、荒謬絕倫的語言表現出來,把嚴肅的人生哲理和插科打諢混雜在一起。在場景的描繪上,把誇張推向了極致,造成滑稽的漫畫式效果;通過被改造過的、被誇大了的、被扭曲了的畫面展示出一個哈哈鏡裡映照出來的變態世界。作品中的人物也是非傳統的形象,而常常是漫畫式的,或醜態百出,或乖張古怪,他們隨時都受到外界的威脅,心中充滿了恐懼,他們是二十世紀長不大的孩子。作家正是力圖通過人物荒誕怪僻、愚蠢可笑的行為,表現出他自己心目中混亂、荒謬、醜惡的世界,表現外部世界對人性的摧殘,表現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的無奈。作家在語言運用上可謂是隨心所欲,無拘無束,任意發揮,遣詞造句粗俗多於典雅,時而利用雙關語、訛音、諧音、近義詞、多義詞,使文學生動活潑,妙趣橫生;時而又用些怪話、反話,用些空洞無物、既不連貫又晦澀難懂或毫無意義乃至看似用詞不當不太通順的詞句,以顯示人的思想空虛和世界的混亂。

《費爾迪杜凱》打破了波蘭傳統小說的寫作手法,從內容到形式都別開生面,使人讀後既驚愕,又茫然,又不能不承認作者用心之良苦,構思之深邃。自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開始,貢布羅維奇的作品在世界上就引起普遍的關注,被翻譯成了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日語、瑞典語、意大利語、荷蘭語等二十多種文字。他的劇本也被搬上了法國、美國和德國的舞台。貢布羅維奇由於在文學創作中所取得的成就,一九六六年獲紐約阿·尤瑞科夫斯基文學基金獎,一九六七年獲法國蒙戴出版商國際文學獎,一九六八年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費爾迪杜凱》被西方評論界奉為二十世紀荒誕派文學的經典名著之一。

這裡奉獻給讀者的是第一個從波蘭文原著翻譯的貢布羅維奇作品中譯本。波蘭語言文學專家阿格涅什卡·雅辛斯卡女士協助解決了作品翻譯過程中的一些疑難問題,譯者在此特向她表示衷心的感謝。

易麗君

2002年4月5日

貢布羅維奇的寫作似乎是漫不經心的,作品中戲劇性的場面仿佛是從生活中信手拈來。他善於捕捉生活中令人啼笑皆非的事物,用滑稽可笑、荒謬絕倫的語言表現出來,把嚴肅的人生哲理和插科打諢混雜在一起。

——易麗君

—Reading and Rereading—

《費爾迪杜凱》,2018

99讀書人|人民文學出版社

易麗君、袁漢鎔 譯 貢布羅維奇 著

三十歲的尤瑟夫從睡夢中驚醒,知道這又是什麽事也不會發生的一天。然而,他看見“自己”就在對面站著。憤怒的尤瑟夫拿出紙筆,決心創造出真正的自己。平科教授來訪,在談話間,尤瑟夫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小,平科教授則越來越大,最終尤瑟夫變成了十幾歲的少年,被平科教授重新帶回學校,歷經一番“奇遇”:與頑劣的同學一起學拉丁文,一起追求新潮女孩祖塔,一起逃離城市、逃向田野,卻又落入莊園主姨父的魔掌。尤瑟夫領悟到,想把自己變幼稚化的,不僅僅是平科教授……

我們這個世紀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

——米蘭·昆德拉

貢布羅維奇是博爾赫斯的對立面,是波拉尼奧的教父。誰會想到一個波蘭移民會成為一位如此卓越的拉美作家呢?

——依蘭·斯塔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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