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扎迪·史密斯:奧黛麗·赫本讓所有陳詞濫調都變得高貴

2019年,為了紀念奧黛麗·赫本誕辰90周年,布魯塞爾舉辦了“探索赫本”

(Intimate Audrey)

主題的展覽,展出了赫本數百張老照片,以及她生前佩戴的飾品和穿過的衣服,設有小廳播放她主演的電影片段和生前好友的採訪紀錄片,為市民們提供了一次“近距離探索”奧黛麗·赫本的機會,帶大家探索女神私密世界的另一面。

今天,我們來看看被譽為英國國寶級作家的扎迪·史密斯是如何剖析女神的。在扎迪·史密斯出版的第一本隨筆集《改變思想》

(上海文藝出版社2019年6月版)

中,扎迪·史密斯用二十餘篇字字閃光的思想隨筆,回溯了對自我的尋找過程,無論閱讀或觀影,文學或電影,都構成、豐富和助推了扎迪對自我的認知,她的寫作也由此出發,如影隨形,並逐漸走向一個身份交雜又獨立的扎迪式寫作:為什麽卡夫卡總是喜歡在凌晨3點寫作?英國傑出女作家喬治·艾洛特的人生經歷,如何影響她後來的寫作風格?其中剖析的角色包含:奧巴馬、凱瑟琳·赫本、卡夫卡、意大利女星安娜瑪格納尼、美國著名作家大衛·福斯特·華萊士等。

作為英國當代最著名的作家之一,扎迪·史密斯認為自己是寫作中的微觀管理者,懷疑自己永遠無法跟《白牙》達成和解;認為廣泛閱讀好比均衡飲食——讀完肥膩的福斯特·華萊士,就需要來點卡夫卡充當粗糧;《他們眼望上蒼》令扎迪對自己的“黑人性”首次做出私人回應,她在潛意識中懷疑自己是個悲慘的黑白混血,被自豪和羞愧的情感撕扯著;作為納博科夫虔誠的讀者,她讀了六遍《普寧》,不斷修正著自己的閱讀方式並對寫作這一行為進行重構……

和很多人所說的一樣,在扎迪·史密斯看來,奧黛麗·赫本在銀幕上塑造的女性,以及她的本色形象,如今仍是扎迪的理想楷模。順著自己的成長經歷和赫本的人生歷程,扎迪·史密斯深度剖析了赫本對她人生帶來的影響。在《赫本:本色明星》一文中,扎迪·史密斯寫到,用“後無來者”、“蒼穹中最耀眼的星”之類的廢話來形容赫本,足以令所有陳詞濫調變得高貴。因為,這些話語用在赫本身上,都是真的。

《改變思想》,扎迪·史密斯著,金鑫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19年6月版

赫本:本色明星

原文作者 | 扎迪·史密斯

整理 | 吳鑫

凱瑟琳·赫本是主演我最喜愛的電影——《費城故事》——的明星。她還演過好多讓我能安心看完的電影,讓我不至於朝銀幕丟東西或是昏昏睡去。在凱瑟琳·赫本息影之後的二十年裡,能成功塑造我們再熟悉不過卻又不同尋常的人物

(我們的母親、姐妹、妻子、情人、女兒)

的女星日漸稀少。正因如此,凱瑟琳·赫本留下的財富也隨著時光的流逝,變得彌足珍貴。

我從小就非常喜歡赫本。我少年時的臥室,猶如為好萊塢黃金時代而建的神殿,有半面牆是專門為她留的。在加裡·格蘭特、吉米·斯圖爾特、唐納德·奧康納、艾娃·加德納等明星的照片裡,唯有赫本女士——一副盛氣凌人的王者風范、一頭紅髮

(不過在公開的照片裡,這一點往往被掩飾起來)

——坐在高高的天花板簷上,像聖母俯瞰地位較低的聖徒一般。我在太多時間裡,擔心她的健康問題,並一再讓父親

(他也是赫本的影迷,隻比她小十八歲)

向我保證,她會比我們所有人都長壽。當她安然無恙地步入八旬高齡,我多少相信,她會長生不老的。

或許是因為她早早步入了我的生活,她給我帶來的影響遠遠勝過任何一位影星,而我對此始終心懷感激。她在銀幕上塑造的女性,以及她的本色形象,如今仍是我理想的楷模,還有她在《費城故事》裡偶然說出的一句台詞,在我每次提筆寫作時,都像北極星般指引著我:“永遠別用一成不變的眼光看待別人!”這句台詞出自唐納德·奧格登·斯圖爾特的手筆,但話裡流露出的對人的個性和美的肯定,百分之百是赫本的風格。

那部電影裡的問題是階級差異;赫本飾演的崔茜·羅德試圖讓抱有階級意識的吉米·斯圖爾特相信,正如榮譽感並非富人所獨有,美德也不是工人的專利。同樣,赫本以她在好萊塢獨特而真實的觀念立場,祛除了美國人的一些陳腐、令人壓抑的成見。每當好萊塢自以為它了解女性、黑人、知識分子或“性感”是怎麽回事,赫本就拍一部電影,扭轉公眾觀念,讓人們見識一些無法簡單理解的非凡特質。有時他們喜歡,但更多時候——特別是早期——他們不喜歡。

扎迪·史密斯(Zadie Smith,1975—) ,英國當代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被權威雜誌《Granta》選為20位最佳青年作家之一。2000年,處女作《白牙》使她一躍成為萬眾矚目的文壇巨星,此書甫一出版便榮獲惠特布萊德圖書獎、布萊克紀念獎、英聯邦作家處女作獎、《衛報》最佳處女作獎、法蘭克福電子書最佳小說獎;2005年,作品《關於美》入圍布克獎決選,並在2006年獲得橘子圖書獎。《改變思想》作為第一本隨筆集,展現了其豐富幽深的內心世界,贏得了諸多好評。

赫本的另一個特點就是決不讓步。當大衛·奧·塞爾茲尼克告訴她,因他“看不出白瑞德會追求你十年”而不讓她演郝思嘉時,她傲慢地對他說:“有些人對性吸引力的看法跟你不同”,然後衝出了他的辦公室。赫本從不考慮改變自己去適應好萊塢;應該是好萊塢改變自己適應赫本才對。

她的倔脾氣可以追溯到她在美國東海岸長大的經歷:身為新教徒、勤奮努力、熱愛運動、才智過人、追求自由卻又嚴謹苛刻。洗冷水浴是她童年的家常便飯。赫本說,她的家人“讓她懂得良藥苦口利於病這個道理”,這很符合她的銀幕形象留給我們的印象;她從不放縱,歷來務實;有的放矢。倘若艾娃·加德納是在大浴缸裡洗泡泡浴,那麽赫本就是在康涅狄格州的寒風裡,站在一桶冰水裡。

赫本將自己所有的良好品德歸功於自己的童年,她總把父母生活和相處的方式視為自己效仿的典範。她母親凱瑟琳·瑪莎·霍頓,人稱基特,是一位堅定的女權主義者,早年畢業於美國布林茅爾學院,它是首批授予女性博士學位的院校之一。她是潘克赫斯特夫人dk的朋友,還曾擔任康涅狄格州婦女參政權協會會長,後來還成為計劃生育直言不諱的支持者,儘管她育有三兒三女。

她的丈夫托馬斯·諾弗爾·赫本醫生,祖先可以追溯到詹姆士·赫本,博思韋爾伯爵和蘇格蘭瑪麗女王的第三任丈夫

(赫本曾於1936年在電影中扮演落魄的瑪麗女王,後來她發現,脾氣火暴的伊麗莎白更適合她扮演)

。赫本從他那兒繼承了發色和家裡的昵稱“紅頂草”,對各項體育運動的熱愛,以及對女性受到種種製約的不解。赫本醫生對兒女一視同仁,讓兒女都玩觸身式橄欖球,學習摔跤、游泳和帆船,他還鼓勵他們逐步意識到,智力和活力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並無男女之分。赫本的父親恰好是赫本欣賞的那類男人:“有些男性富有活力,有些男性善於思考,如果能將二者結合起來,那麽,就完美無缺了——這樣的人就像我爸一樣了。”

凱瑟琳·赫本生於1907年,比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湯姆小兩歲,她從小就是個快活、愛爬樹、穿褲裝的假小子,她喜歡哥哥,卻不善於跟家庭以外的人交往。她十二歲那年,發生了一場悲劇,改變了她的人生,似乎也在某種程度上,促使她成為日後那位女演員。在一次去美國的途中,凱瑟琳和湯姆一起看了戲劇《康州美國佬在亞瑟王朝》,劇中有一場絞刑戲。第二天早上,凱瑟琳去哥哥的房間叫他起床時,發現哥哥竟用床單自縊在屋椽上,已經死了五個小時。他才十五歲。

赫本父母雙方的家族都發生過自殺事件,但她父親始終相信,這是兒子搞驚險表演時失了手。無論如何,哥哥的離世深深刺激了赫本。她開始嘗試著模仿哥哥的許多個性,希望在某些方面能取代哥哥的位置;她會說起去耶魯學醫,這正是哥哥原先的計劃,她還積極參加他喜歡的各項體育運動——高爾夫、網球和潛水。

她沒有真正的學習天分,未能進入耶魯求學,而是勉強通過了布林茅爾學院的入學考試,追隨了母親的腳步。人們常常覺得這所學校不乏勢利作風和女才子氣息,對它倍加奚落,赫本在這所學校開始從事表演,而且她也是從這裡開始——正如日後的評論者抱怨的那樣——學到了那種叫人難以置信的口音,那種“布林茅爾式的鼻音腔調”,英倫腔的元音發音,與美國人屈尊俯就的高傲口吻奇怪地結合在一起。

她的階級出身以及曖昧不明的女性氣質,對其日後的銀幕形象頗為重要,也正是因為這些特別之處,她才會在十年間的多數時間裡,成為“票房毒藥”。塞爾茲尼克不願讓她扮演郝思嘉,顯然是針對她的體貌來說的,我們不妨從這裡開始說起。她那位了不起的情人斯賓塞·特雷西曾這樣說過:“她身上沒有多少肉,不過她身上有的,都是精華。”

確實如此,赫本身材苗條卻不骨感,渾身上下仿佛是一整塊肌肉,胸部並不豐滿,但從後面看,身段非常優美。她能像任何好萊塢小明星一樣,成功地詮釋禮服,可要是你看到她穿著寬鬆長褲和潔白、硬挺的襯衣,你的心跳幾乎都要停止了。她的面孔像貓,卻不顯輕浮,她顴骨微凸,但嘴唇豐滿盈潤。她的眼睛——說到底,沒有哪個電影明星靠的不是她的眼睛——以聰穎、熱切的眼神望向遠處,這種目光正是總統們希望擁有卻鮮有企及的。

她的鼻子更成問題。有人覺得她的鼻子顯得高貴而活潑,但對許多人來說,它顯得過於高雅、頑皮和高傲。她早年拍攝的一些電影中,百分之七十幾的表演都是挺著鼻子揚著臉的,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正值大蕭條時期,人們不願被鏡頭裡如此筆直而嚴厲的鼻子上方的目光所注視。他們不怎麽喜歡她在《克里斯托弗·斯特朗》

(1933)

中飾演的傑出女飛行員,更不喜歡她在《烈性女子》

(1934)

中扮演的那個目不識丁的山村姑娘。

不過要讓觀眾真正討厭你,你或許得在整部電影中,都以男性裝扮示人,還要讓布賴恩·艾亨——在你依舊身著男裝的時候——愛上你,還要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看你的時候,不知為何會有一種古怪的感覺。”赫本在失敗的易裝喜劇片《西爾維婭·斯卡利特》

(1935)

裡就是這樣做的。大蕭條時期的美國觀眾沒什麽心情欣賞莎劇式的情節,他們有其他事需要勞神,不願多想身著綠絨面革的凱瑟琳·赫本搞同性戀的可能性。《時代》雜誌借機指出:“《塞莉婭·斯卡利特》揭示了一個有趣的事實,即凱瑟琳·赫本的男裝形象要比她本人好看。”

她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拍過不少票房大作,其中最有名的要數《小婦人》,她在片中飾演最了不起、最能給人代入感,也最美麗的喬·馬奇,她對這一角色的詮釋可謂空前絕後。不過此時她只是在票房大作中扮演出彩的角色——還不能獨自扛起整部電影。赫本在片場的率性作風,也沒有給她幫上什麽忙,這些行為被各家雜誌派來調查這位潛力新星的洛杉磯八卦專欄作者注意到,他們說了不少閑話。製片廠向他們宣傳的是,赫本是一位一頭紅髮、東海岸出身、上流社會的女神,所以當他們發現一個不化妝的女人穿著工裝褲,在各個電影場景間昂首闊步時,難免有些驚訝。雷電華電影公司的公關部建議她不要再穿工裝褲,被她一口拒絕。

翌日,她發現那條工裝褲從化妝間裡消失了,於是她隻穿著襯褲,在片場來回走動,直到他們把工裝褲還給她為止。還有一次,她在記者面前否認自己結過婚

(她結過,但時間很短,對方是勒德洛·奧格登·史密斯,她在學院舞會上認識的一名男子)

,記者們問她是否育有兒女,她回答道:“有,兩個白人孩子和三個黑人孩子。”

就在這段時間前後,赫本決定重返舞台,出演一部名為《湖區》的劇作,她受到多蘿西·帕克有些刻毒的貶低:“凱瑟琳·赫本的情感範圍只有從A到B而已。”說起來,這一評價倒也中肯—赫本還不能超越自我的極限。但她像所有黃金時期的演員一樣,成功地看出銀幕表演跟舞台表演相反,無須拓展什麽範圍。

現如今,人們欣賞全才型演員,他們憑借多樣的口音和保持下巴前探、用下唇包住上唇的怪相,既能扮演嚴重殘疾的人,也能扮演英雄人物和風流人物—這對博加特、格蘭特、斯圖爾特,或者對赫本來說,都毫無意義。赫本或多或少,正是通過在後來的電影生涯中不斷學習扮演自己,才成了人們心目中的銀幕偶像和電影女神。

《生活》雜誌曾這樣評價《費城故事》:“當凱瑟琳·赫本開始本色出演凱瑟琳·赫本自己時,委實令人矚目,無人能及。”我現在寫道,我想不出,世上有什麽樂趣,能勝過看到她穿著晨衣,被吉米·斯圖爾特摟在懷裡,醉醺醺地唱著《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這姑娘有很多過人之處,但她不是唱歌的料)

那部電影裡還有一句台詞,對赫本來說,或許至關重要。她即將拋棄的未婚夫喬治·基特裡奇

(約翰·霍華德飾)

抱怨道:“丈夫希望妻子注意言行舉止,這很自然。”她的前夫C·K·德克斯特·海文

(加裡·格蘭特飾)

作了糾正:“言行舉止能自然。”句子的重點隨著逗號的消失而轉移,我們也隨之發現,赫本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喜劇片中,變得更有女人味了,這可以說是奇跡。

赫本在三十六歲時,與斯賓塞·特雷西合拍了她的第一部喜劇片,她在《小姑獨處》

(1942)

中的表現,駁斥了女性在十六到二十五歲最美這一當代最大的謊言。隻說當年的她正處於全盛時期,尚且不夠。她是一位自然地展現本色的女人,她沒有畏懼和羞愧,對自己的才能信心十足。赫本和特雷西在對手戲中上演的較量和悖論,跟他們在生活中所要面對的問題一樣:如何馴服一股強烈的激情,而不用一方向另一方徹底臣服。這讓《小姑獨處》《亞當的肋骨》

(1949)

以及《帕特和麥克》

(1952)

聽起來枯燥無味——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

《亞當的肋骨》對性別戰爭這一主題的展現,既詼諧又尖刻——我是說,簡直尖利入骨——我跟兩位戀人看過這部電影,兩次都是看完之後,分房而睡。平等婚姻中的競爭問題,被刻畫得入木三分,看得你如坐針氈。你能想起,赫本和特雷西飾演兩名律師,他們就同一起案件上演了一場唇槍舌劍的攻防大戰。一天晚上,經歷了法庭上漫長的一天之後,特雷西在赫本屁股上友好地拍了一下

(他在給她按摩)

,引出了一段無與倫比的對話:

特雷西:什麽,你現在不想按摩?你怎麽啦—就因為我拍了你一小下,你心裡不痛快?

赫本:你是故意的,對嗎?

特雷西:為什麽這麽問,不是啊……

赫本:就是,你就是故意的,我能分辨出來……那一巴掌很用力!

特雷西:唉,好啦……好啦……

赫本:不,我還不確定,我還不確定自己願意……遭受典型的男性本能攻擊行為!

特雷西:哎呀,你冷靜一點……

赫本:我感覺,你不但是故意的,你還覺得自己有權利那樣做!我看得出來!

特雷西:你在身後裝了什麽?雷達裝置?

哦,去把它租回來看吧。

雖然我特別容易被凱瑟琳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表演打動,但在她的演藝生涯裡,她在每個十年,都會有令人歎服的演出。她始終保持著奧斯卡提名的記錄,直至梅麗爾擊敗她為止,每個赫本迷都會記得《夏日癡魂》

(1959)

裡的那場恐怖戲,儘管赫本既看不起這部電影,也看不上她在片場的待遇—在電影拍攝的最後一天,她往導演臉上吐口水。

此外,赫本在《非洲女王號》

(1951)

中與漢弗萊·鮑嘉堪稱天作之合的合作,絕不亞於她跟特雷西的聯袂演出。赫本在鮑嘉身上,看到了她所喜愛的、父親身上長於行動的一面,而鮑嘉發現,赫本跟他妻子芭考爾一樣膽大妄為。芭考爾曾尾隨他們,去了人跡罕至、蟲子肆虐的拍攝地點,據說她在報上看到丈夫與合作的女星如此登對的照片,有些放心不下。

其實,她不必如此擔心:赫本對特雷西的愛如今已經成了傳奇,如今我又一次想起,自己小時候所嚮往的浪漫愛情,就是他們那樣的,赫本在特雷西彌留之際,仍每天守護在他的床邊。他們始終沒有結婚,因為他已經結了婚,作為天主教徒和有妻室的人,特雷西始終沒有離婚。他妻子被迫在全世界面前承認,他們的婚外情閃光不朽,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扼腕歎息。特雷西聲稱:“我的妻子和凱瑟琳喜歡順其自然。”這話是真是假,只有他們三個清楚,從未對外公布。

特雷西和赫本最後一次合演的《猜猜誰來吃晚餐》

(1967)

,是我看的第一部赫本演的電影,那時我才五歲,母親在一旁不斷評論著西德尼·波蒂埃的完美身材。這部電影有些感情用事,不過這種政治的和個人的感情用事,起碼是真誠的;我絞盡腦汁地去想,還有哪部電影如此真實。

長期酗酒的特雷西,在拍攝期間就已經命不久矣,當他說出最後一句台詞“只要他們對對方的感情能有我們的一半,那就夠了”時,赫本真的哭了。六個月後,他去世了。他們雙雙獲得奧斯卡提名,當她聽說自己再次獲獎時

(赫本沒有出席典禮;她四次榮獲奧斯卡獎,一次也沒有領過)

,她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問題是“斯賓塞也獲獎了嗎?”他沒有,但她認為,這是兩人共同榮獲的獎項。

赫本年輕時很有活力,總是執意親自完成特技鏡頭,年老力衰令她感到深惡痛絕。她從不像容顏失色的小明星那樣,覺得自己完了

(其實她的美貌從未褪去)

,卻常常因為無法完成原本輕而易舉的事而倍感沮喪。有一次,因為不得不請一名二十四歲的特技替身演員替她騎自行車,她沮喪地哭了起來。

當時,赫本已有七十二歲高齡。就在兩天前,她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享年九十六歲。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感到驚訝,但我的確有這樣的感覺,當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潸然淚下,同時也覺得,自己哭得有些荒謬。你怎麽會為素未謀面的人哭泣呢?兩年前,我曾去布賴恩特公園,看大銀幕上放映的《費城故事》。時值炎熱的七月,白天我和弟弟一直在動物園裡看企鵝展

(當時我們的住處沒有空調)

,後來我們聽說,這部電影——我最喜歡的電影——要搞露天放映,便衝向了市中心。

我們到得太晚,已經沒有座位了。我從未見過這般擁擠的景象。我們正悶悶不樂地尋找矮牆來坐,突然有兩個可惡的傻瓜,兩個白癡,改變了主意,讓出了他們的第二排座位。我們的激動之情簡直難以言喻。這時,大喇叭裡傳來消息:當晚,赫本生病了—我感到透不過氣來,我是說,真的透不過氣來——但沒有大礙——欣慰的歎息——她已經出院,並祝我們大家都好。我們歡呼起來!然後電影開演了,我每次都能提前說頒布詞,弟弟叫我閉嘴。但這麽乾的人不止我一個。當凱瑟琳對吉米·斯圖爾特耳語:“把我放進你的口袋吧,邁克!”上千人跟她一起悄聲細語。這是我度過的最美好的電影之夜。

我在少年時代,常常會獨自操辦悲傷的小型葬禮。我為弗雷德·阿斯泰爾辦過葬禮,也為貝蒂·戴維斯和加裡·格蘭特辦過。在這些場合,我會在自己屋裡點燃蠟燭,哭上一陣,在牆上照片的右上角畫個小十字架。不過這次,我沒那麽瘋瘋傻傻,我打算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欣賞赫本主演的每一部電影和紀錄片,這些作品無疑為電視螢幕增添了光彩。我強烈建議你盡可能地多看。

她是最後一位巨星,絕對是最後一位,我的上帝,我會懷念重看《亞當的肋骨》時,得知她依然健在,依然住在東四十九大街的那棟褐砂石建築裡,神采不減當年時,興奮得幾欲戰栗的感覺。人們為大眾藝術家的去世,由衷地感到難過——狄更斯和瓦倫蒂諾出殯時,曾有數千人跟在棺材後面——這只是對他們帶來的快樂,理應給予的回報而已,而且這種回報永遠都不嫌多。不論是以何種媒介見長的藝術家,很少有人能像神聖的H女士這樣,給我帶來這麽多的快樂。

事實上,這份快樂的分量,足以令所有陳詞濫調變得高貴,我真希望能在訃聞上讀到“後無來者”、“蒼穹中最耀眼的星”之類的廢話,因為這一次,它們都是真的。

整理:吳鑫

編輯:羅東

校對:薛京寧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