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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畫記》:兩位民國畫家登上了巴黎聖母院的塔頂

4月15日下午,巴黎聖母院發生嚴重火災,教堂頂部被滾滾濃煙和火焰包圍,頂尖已經倒塌,彩繪玻璃窗也遭到破壞。這場意外的大火對這座歷史名跡的毀損,無疑是一場令人扼腕的人文災難。在現場,很多悲傷的巴黎人日夜為聖母院祈禱。

幾十年前,以“啞行者”揚名西方的作家、畫家蔣彝,就和當時旅居法國的女畫家方君璧一起,登上了巴黎聖母院的塔頂。蔣彝在自己的《巴黎畫記》中,留下了對這段獨特旅程的記錄。在書中,他也記錄了那些崇尚藝術、輕視金錢的可愛的巴黎人。

民國畫家雪天登頂巴黎聖母院

我和方君璧在拱橋相遇。彼時我正斜靠在矮牆上,看著漫天雪花飛舞。每片雪花飄飛旋轉,在碰到水的刹那,便迫不及待地與之相融。

方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在幹什麽。她正要去吉美博物館,對一些佛教畫作進行深入研究。這些9—10 世紀的畫,是大約四十年前由伯希和(Pelliot)教授從中國西北的敦煌石窟帶回來的,是那個時期重要的記錄材料,如同大英博物館裡的斯坦因(Stein)收藏品中的佛教藝術品一樣珍貴。我很少明確規劃漫遊一天的行程,但此刻卻不得不回答方的問題,只好說我打算去爬巴黎聖母院的塔。出乎意料的是,方竟然想隨我同行。要想去預測另一個人的想法實在太難了,我原以為,她可能會覺得在這樣的雪天去登高是一件瘋狂的事情。

塔門是開著的,我們開始了漫長的登高之旅。那些石階,在幾個世紀裡,經過人類鞋底的不斷打磨,已經失去了尖銳的棱角,在雪天則變得濕漉漉的、滑滑的。登高並非易事,但方很樂意在前面帶路,很顯然,她對這樣的探險感到十分興奮。她說,儘管自己在巴黎斷斷續續生活了十五年,可是以前從未爬上來過。

不久,我們就爬到了台階的盡頭。光線從一扇門裡透過來,我們趕緊穿了過去。在巨大的玫瑰色窗戶上方,一座橋狀的建築物把兩座塔連了起來,我們走了過去。我在兩個怪獸狀滴水嘴之間站了一會兒。返回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個留鬍子的小夥子,他兩頰通紅,站在離門不遠的牆邊凝視著天空,對我們視而不見。方說他肯定是個詩人。“可能是吧,”我讚同道,“並且,還和我一樣瘋狂!”我那沒有人願意上來看下雪的假設再次被反駁了。

突然,一個身材壯碩的女人推開了一扇門,從像洞一樣的入口擠了出來,帶領我們回到塔裡面。她那寬闊而彎曲的後背以及那艱難的動作讓我想起那部極好的小說《鍾樓怪人》(Hunchback of Notre-Dame)。大學時代就讀過維克多· 雨果這部令人欽佩的小說的中文譯本,但我不得不承認,當時它對我沒有多少影響,只因我對這一主題的宗教背景不太了解,即使它裡麵包含著人類共同的道理。電影中查爾斯· 勞頓(Charles Laughton)精彩演繹的駝背人和令人驚訝的裝扮,才讓我對這個故事有了深刻的印象,並使得我把書中不幸的人們同巴黎聖母院聯繫起來。在我們當中,從來都不缺少不幸的人。社會文明的進步有沒有改善他們的命運呢?

現在,我們站在一棟木製建築物旁,它裡面懸掛著一口巨大的鍾。我正努力想象駝背人是如何從一根橫梁爬到另一根橫梁,瘋狂地敲響了那口鍾。正在那時,那個女人用一根木棒敲響鍾給方聽,之前她一直在詳細介紹鍾的大小、重量和歷史。由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便不聽了。

又有一個遊客上來了,是一個滿臉笑容的小夥子。他想知道那個老婦人剛說了些什麽。我承認,她所說的讓我一頭霧水,完全不知所雲。原來,他是荷蘭人,剛降落到巴黎機場。他發現自己在轉機去紐約之前還有一個小時可以打發,於是決定來爬巴黎聖母院的塔。“為什麽呢?”我問。“因為這代表了巴黎呀!他回答道。很快,他離開我們,不見了。人們普遍認為,只有美國人喜歡坐飛機周遊世界,在一座城市隻待上一個小時。而這位年輕的荷蘭人也在做這樣的事。很顯然,他如果去美國,他會像在家裡一樣自在。

方給了那個女人一些小費,她笑了,允許我們繼續往上爬。在頂上,沒有像低處平台那樣的怪獸狀滴水嘴。我們盯著四周的風景,雪花還在空中飄飛旋轉,就像我在拱橋看到的一樣。但除了那些落到我腳周圍的雪花以外,其他的似乎在碰到地面以前就消失不見了。氣氛愉悅而寧靜,儘管空中如此紛亂,但仍能感受到一種靜謐。天空是灰色的,與白雪覆蓋的屋頂和結滿霜掛的樹木融合在一起,像是刻在中國乳白色瓷盤上的風景畫。一條條大道將城市分割得像個棋盤。從這個高度看,塞納河很窄,河上的一道道橋梁讓它看起來像條現代化的鐵軌。我對眼前的景色如此癡迷,竟忘記了寒冷。但是方開始跺腳了,不久,她就提議回到地面上去。

繼雪天登頂之後,蔣彝又邀請方君璧一起去拜訪巴黎著名的手工編織匠人夏皮昂。這同樣是一次不被常人理解的拜訪,起初蔣彝同友人說時,無人理解他的想法,只有方君璧欣然同行。通過這次的交談,他感受到巴黎人對於藝術的熱忱和理想主義精神。在巴黎街頭,他從偶然遇到的買蒜的老者身上,又看到寄寓在每個普通巴黎人身上的都市傳奇。

手工編織匠人:要藝術,而不是金錢

夏皮昂女士告訴我們,她本可以用傳統工藝來製作,但她希望做得與眾不同。她非常熱愛大自然,以前也常常去動物園遊玩,正是在那裡她收獲了無數靈感。她找到了一種編織和連接藤條的方法,以便仿製自然界的事物。她向我們展示了一些照片,照片裡的工藝品是她曾在法國和其他國家的大型手工藝展上所展出的。她的創作裡有鳥兒,有其他動物,還有人類的形象—主要是女人。我認為這些展品非常有趣,因為原材料的特性使她無法自由地發揮,要想在作品中體現現實主義是不可能的,但它們仍是真正的藝術品,正是原材料的局限性才使風格成為必不可少的亮點。結果就是每件作品都極具原創性,一看便知是出自夏皮昂女士的雙手和智慧,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製作。

巴黎某家大公司的經理曾找她定做了一雙藤條編織的長筒靴。夏皮昂女士編好之後,開出一張1萬法郎的账單。這讓經理大跌眼鏡,並提醒夏皮昂女士,藤編商品在市場上是很廉價的。夏皮昂女士的回應是要求經理退還長筒靴,她說,這是她雙手的創造物,也是她想象力的結晶。創意比單純的手工技巧更加寶貴。這個故事讓我和方(方君璧)很興奮,因為我們從小到大被教育的是,珍視所有創造的結晶——也就是靠手和腦共同完成的工作,視金錢上的回報為糞土。

賣蒜翁:寄寓在每一個普通人中的巴黎傳奇

我立刻轉過身,發現那聲音竟出自一個老者之口。他竭盡全力地叫喊著,但臉上絲毫沒有痛苦的表情。那老人頭戴一頂破舊的貝雷帽,帽下的白發亂蓬蓬的,額頭上布滿了皺紋,小眼睛深深地凹陷了進去,嘴邊長滿了濃密的花白胡須。他個頭不高,身上的舊大衣長得蓋住了腿。面前放著一把有裂縫的凳子,凳子上整齊地擺放著四捆不知名的植物,而且每捆只有三根。……我在詞典裡查了一會兒,發現他所叫喚的詞竟是“大蒜,大蒜,大蒜”。原來,這老人是賣蒜的。

我因自己解開了一個謎團而十分高興,但轉眼又替他和他的大蒜擔憂起來。街上的每一個水果蔬菜商,都會在攤子上擺滿一大捆一大捆的蒜,十分顯眼。而這老人奇怪的叫賣聲沙啞而又微弱,怎能在嘈雜的人群中被顧客聽到呢?在我逗留的個把小時裡,竟沒有一個人正眼看過他和他賣的大蒜。那他究竟靠什麽為生呢?奇怪的是,他看起來還很開心,沒有一絲憂慮。最後,我離開了這兒。但是這“大蒜,大蒜,大蒜”的叫賣聲一整天都在我耳邊縈繞。

原來,四十多年前,他是在貝爾法斯特大歌劇院與其他著名演唱家同台演出的歌劇男高音歌手。不幸的是,他生了一場大病,嗓子從此啞了。病好後,他被調到了離穆浮塔街不遠的奧德翁劇院,在那裡表演一些莫裡哀的喜劇。唱歌和表演的時候,他雖從不是主角,但衣食無憂,且小有名氣。他性情開朗,為人豪爽,收入幾乎都花在了自己和友人身上。在過去的那些年裡,朋友們時不時會接濟幫助他;可如今,朋友們大多已離世,他只能獨自艱難生活。

巴黎歷史源遠流長,民間故事浩如煙海,或長或短,有真有假。我不確定這位朋友人生故事的虛實,但我相信,經過多種語言的描述,它一定會被寫成一本活生生的、永恆的書,以記錄人類命運不可逃遁的過程。名聲只能帶來暫時的榮耀,金錢也只能買來暫時的恭維。我們赤身裸體地來到這個世界時,既無名聲亦無金錢,而當我們離開,這兩樣東西變得毫無意義。然而,說來奇怪,這世上之人,無不想與名聲和金錢相伴一生。我回望自己的人生,希望自己為這賣蒜的老人做點兒什麽。想到這裡,我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本文摘自蔣彝《巴黎畫記》。

巴黎畫記

[美]蔣彝 著

王豔 譯

才華迷住貢布裡希的作家和畫家

享譽世界的文化傳播者

以中國之眼,發現藝術、時尚與浪漫之都角落裡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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