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曉奇
編輯/葉麗麗
滿筐的斑節蝦，個個如手掌般大小，隨著清脆的哢嚓聲，三嫂將大蝦送入嘴中。“超大個頭，超級美味，連殼吃補鈣。”三嫂在視頻中稱。
通過視頻鏈接買了這款蝦的一位食品行業從業者，寫了《我一個世界五百強做食品的，被抖音賣烤蝦的騙了》，迅速在朋友圈刷屏。
她拿到手的是一包三無產品。文章中描述的購買過程也很詭異，下單後沒有訂單頁，只有短信提醒，產品貨到付款，由於訂單頁為空白，最終也不能退貨。
此事發酵後，三嫂在快手直播時強調，有人盜用了她的視頻發抖音，抖音上的鏈接並不是她賣的蝦。
對於上述事件，抖音方面告訴鋅財經，抖音已經第一時間下架問題廣告。並暫停食品飲料類廣告投放，同時已對違規廣告主進行清退處理，並啟動消費者權益保障機制，協調廣告主，與用戶溝通解決問題。未來將進一步加強廣告審核。
抖音高歌猛進電商之路，暴露出了各種問題：廣告內容審核、訂單監管、售後服務等都還需要更加完善。
2018年3月26日，抖音選擇為淘寶導流的方式進軍電商，並通過邀請製為多個百萬級抖音號開通了購物車功能、這一舉措讓短視頻從業者感到興奮，這意味著在抖音，不僅僅可以獲取流量，還可以離變現更近。
野食小哥創始人、杭州聚利文化傳媒有限公司CEO王敏敏告訴鋅財經，“今年是抖音紅利爆發年，如果我們跟不上節奏，很快就會失去機會。”
抖音吸引了大量掘金者湧入，互相模仿、同質化，讓內容生態迅速複雜。
培訓的生意也火起來了。2019年3月辦的首屆世界抖商大會吸引了4000人到場，今年1月，青山會創始人胡應邦舉辦了首屆兩千人規模的抖商節，兩個月後又舉辦了第二屆全球抖商聯盟大會。
鋪天蓋地的抖商掘金宣傳、魚龍混雜的培訓、拉人頭入局賺介紹費，這一切，構成了這個熱鬧的市場。
機遇
2018年3月，野食小哥發出第一條有營收的視頻。
當一股水蒸汽騰出，野食小哥迅速把泡麵丟進鍋裡，隨後切菜、加蛋、關火、撈出，拌上幾杓酸菜牛肉醬，一大碗面在嘶溜聲中迅速見底。
這條抖音視頻下，野食小哥首次附上了淘寶購物鏈接，此後數天，這款酸菜牛肉醬銷量大增，最高一天達到了7萬多流水。
從2017年底入駐，到2018年變現，時間不過短短幾個月。
野食小哥內容策劃總監范勝陽告訴鋅財經，2018年五一期間野食小哥的三條視頻，數據瘋長，有一天粉絲增長了10萬，他隱隱感覺到，今後抖音帶來的流量可能會更大。
為了迎合抖音視頻強中心，快節奏的特點，范勝陽不得不犧牲此前五分鐘左右的視頻中突出的氛圍感，在15秒內隻突出強化一個要點。
雖然抖音視頻的時長短，但帶來的轉化率極其明顯。據王敏敏透露，視頻發布後帶來了一萬瓶牛肉醬的銷量。按照一瓶49元的價格，一天能產生49萬元的營收。
王敏敏強烈感覺到其他平台的帶貨能力，遠遠不如抖音。
“除了抖音本身自帶高流量，購物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范勝陽說，“用戶在觀看視頻時，可直接點擊購買，這種形式帶來的轉化率非常高。”
抖音沒有停下進軍電商的腳步，在2018年雙十二之前，抖音陸續為超過6萬的明星達人、企業藍V账號開通了購物車功能，在12月11日，更是向用戶全面開放購物車功能。
據抖音官方公布數據顯示，雙十二當天，參與銷貨的抖音账號超7000個，參與人數破100萬，促成淘寶、天貓交易單數超過120萬，Top50账號完成1億GMV。
“雙微一抖”（微信、微博、抖音）的說法，逐漸流傳開來。“發展速度太驚人了，我們也沒想到抖音能夠做到這麽大的體量。”范勝陽坦言。
作為一個迅速崛起的分享平台，抖音從原本的短視頻平台，吸引到了更多想賺錢的人。
湧入
2018年9月29日，楊洋收到抖音官方信息，邀請她開通購物車功能。填好資料次日她就發現自己的抖音號擁有了購物車功能，可以插入商品鏈接，以淘寶客的形式賺取傭金。
十一國慶期間，楊洋更新了三條視頻，每天都能賺到300元到400元不等的傭金收入。
抖音帶來的無限商機，早已讓各路人員躍躍欲試，董瑤也是其中之一。最初，她在微博上賣貨，後來轉戰微信，如今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抖音上。
自2018年開通抖音後，董瑤已經積累了27萬粉絲，她賣起了自家的茶葉和火腿。“做了幾期摘茶葉的視頻後，在評論裡有人主動問起茶葉的價格，轉化來得很快。”董瑤說。
除了在抖音上直接賣商品，還有許多人吸引用戶在線下促成交易。餐飲品牌創始人陸展就通過抖音短視頻的形式，宣傳店鋪。
陸展以軟性植入的方式，拍攝了幾期創業故事，發現帶來的效果顯而易見。每當出現一個點讚過萬的視頻，他們線下各分店的訂單也會有小幅度增長，並且還吸引了許多人親自來參觀他們的門市。
各路人馬都發現，抖音是能挖掘巨大資金的流量池。
抖音也沒有辜負各方期望。2018年11月8日，烏鎮世界互聯網大會上，字節跳動副總裁張輔評透露，截止到10月，抖音國內國內日活躍用戶突破2億，月活躍用戶突破4億，而在當年1月，抖音的日活躍用戶數才剛剛超過3000萬。
楊洋也靠著在時尚行業的積累，輕鬆收獲了30多萬的粉絲，推薦轉化率也越來越高。“我最好的一次記錄是雙十二前一周，當時連續出了兩條爆款視頻，直接帶動銷售50萬。”楊洋說。
然而就在楊洋欣喜地賺著外快時，同行對她“下手”了。據楊洋回憶，在2018年11月期間，她發現有人在視頻內惡意刷評論，“連續一周，只要我發布一個視頻，就會收到100多條莫名其妙的評論，而且一看就是花錢找人惡意刷的，很多账號都是已重置或者剛注冊的账號。”
不僅受到惡意攻擊，楊洋還發現自己的視頻太容易被別人抄襲了，標題、文案、店鋪等等，完全一模一樣地複製。最讓她生氣的是，抄襲的視頻也能火起來，這分走了大量傭金收入。
此時隨著湧入抖音的人越來越多，同質化現象也嚴重了起來，只要有一個視頻創意火起來，之後必然會有一段時間全是模仿類視頻。
第一批發現商機的人們，開始遇到激烈的競爭，微商、電商從業者和投機者都來了。
亂象
“現在內容創業者都在發力電商，電商從業者也在拓展內容。”開年以來，范勝陽發現內容與電商的界限正在模糊化。
電商從業者葉莽對此深有感觸，他發現，每個做電商的，都在研究抖音，“現在傳統電商成本越來越高，一個新用戶成本高達幾百元。”
迫於形勢，葉莽公司也開了企業抖音號，不定時發布一些短視頻，但由於缺乏專業的內容創作經驗，公司的抖音號一直沒有起色，他試圖尋找一些抖音大V，幫公司帶貨，同時也開始關注抖商培訓。
烏泱泱全是人。葉莽從來沒見過如此火爆的大會，現場還有眾多微商團隊，數十人戴著小紅帽，拿著小紅旗，穿著同款服裝，圍坐在一起。他們在現場轉悠了半個小時，找不到一個座位，最後只能站在會場後面。
這是2019年3月23日，首屆抖商大會的真實寫照。
這場聲勢浩大的抖商大會，也引起了抖音官方的注意。在抖商大會舉辦當日，今日頭條官方账號“頭條浙江”發表聲明，稱從未授權任何抖商相關活動，請勿公眾上當受騙。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所有人都想成為下一個李佳琦，收割抖音流量，卻沒想到自己先成為了被收割的對象。
方怡是一名湖南果農，自產自銷種植的水果，“我原先在微信賣自家水果，後來刷抖音看到不少人賣水果，也想試試看。”但她並不知道怎麽生產視頻。
運營好一個抖音號，並沒有那麽簡單。大多數人並不知道怎麽拍攝、怎麽植入廣告，這成為眾多培訓商的機會。
據鋅財經在某家線下抖商培訓現場調查，全場100多位參加培訓的人員，幾乎沒有人具備製作視頻能力，對抖音也是處於剛剛了解階段。
他們抱著一夜暴富的心態，心甘情願把錢花在抖商培訓上，“先做起來，萬一某條視頻火了呢。”
今年3月，方怡通過微信公眾號找到了抖商公社創始人陳光鋒，繳納了399元的會員費後，陳光鋒給她發送了一個鏈接，告訴她點進去觀看視頻學習。
“所謂的學習視頻，只不過講了一些抖音的規章制度，還有基本的吸粉方式，這些內容隨便在網上就能搜到。”方怡感覺這錢花得太不值。
據鋅財經調查，陳光鋒從2018年底正式轉型做抖音培訓後，已經收割了大批抖商。
目前抖商公社399元的線上課程，報名人數已有3000人左右，1980元的線下實操課，也有300人報名學習。與此同時，抖商公社還不定期開設9.9元的體驗課，當下已開辦9期，每期人數500人左右。
由此可估算得出，抖商公社已經獲得了高達180多萬元的營收。為了招募學員，抖商公社還通過層層拉人頭返現等方式，鼓勵已加入的會員，拉更多人交費學習抖商運營技巧。
抖音這塊巨大的蛋糕，不止吸引了培訓商，還有眾多技術商也想來分一杯羹。“有家抖商技術公司，邀請我去他們公司談談合作。”陸展說。
然而對方所謂的合作，就是讓陸展買他們的抖商群控系統。通過軟體，可一次性控制上百台手機，自動實現刷讚、評論、轉發等功能。“我們做抖音是為了傳播品牌，刷讚、刷假粉絲根本沒有任何用處。”陸展明確表示不感興趣後，對方進行威逼利誘。
“我們有的是账號，信不信用100個號模仿你，甚至直接搬運你的視頻，等我有一個账號火了，你就是抄襲者。”對方說。
為了獲得流量，鋌而走險的抖商們不在少數。一位抖音群控系統供應商告訴鋅財經，從抖音誕生，他們就提供此類服務，目前已經積累了3000多個付費用戶。同時特別強調，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客戶被抖音降權、封號或重置账號。
根據這家公司的報價單顯示，收費根據控制手機數量多少，決定最終價格。一控（控制一台手機）價格為680元，例如購買30控，意思就是控制30台手機，前期需付費20400元，後續每年還需繳納200元一控的年費。
“部分抖商想要快速爆紅，第三方服務商需要趁著風口賺錢。兩者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電商行業分析師莊帥說，“不過這種現象不會持續很久，一是韭菜沒那麽多，部分韭菜之前被割多了，也訓練出了鑒別能力。其次抖音也會加強規範，剔除違規操作。”
困境
剛打開抖音，楊洋隻瞥了一眼，立馬看出來是帶貨視頻，迅速劃過後，第二條還是帶貨視頻，甚至刷到第三條、第四條視頻，依然存在帶貨的痕跡。“真的一點都不誇張，感覺所有人都開始賣貨了。”
如今想要在抖音中掘金，已經沒有那麽容易了。
范勝陽強調，創意是成為爆款視頻的關鍵，為了避免雷同，團隊關注了大量美食製作者的账號，一旦發現自己的創意思路與其他账號相同，他們就會推翻原先的想法，重新思考另外的內容，避免陷入抄襲的糾紛。
為了有更好的內容，王敏敏對團隊進行了大換血，並擴充了大量內容創作人員，這讓成本驟然增加，王敏敏不得已向家人借了300多萬，維持公司運作，“畢竟已經砸進去1000多萬了，總不能現在放棄吧”。
令他更為焦慮的是，自從做電商後，野食小哥免不了受到粉絲質疑。幾乎在每期帶貨視頻中，總有粉絲評論：野食小哥現在商業化太嚴重了，不想看推廣視頻，再發這種片取關……
“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但我們也沒有辦法，畢竟團隊要生存下去。”范勝陽無奈道，“特別是野食小哥一開始是以內容為基礎，而不是以賣貨為主基調的，轉型電商後不能太突出產品，因為粉絲都是為了看小哥才來的。”范勝陽說。
楊洋也覺得錢不好賺了。同樣的內容，從前10萬讚能成交5萬單，現在卻只能成交2000單左右，如果一周沒有爆款視頻，不僅連收益都保證不了，還會大幅度掉粉。
為此，楊洋多次購買了dou+（視頻加熱工具）獲取更多流量，不過她發現通過dou+帶來的用戶，並沒有多少購買欲望，只是增加一些點讚量。“點讚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需要提高轉化率，才能獲得收入。”楊洋說。
抖音官方已開始實行“內容優化行動”。2019年4月14日，抖音官方账號電商小助手發布通知，鼓勵對用戶產生價值的原創、真人出境或真人口播講解等視頻內容，低質量、變現目的明顯的視頻將不再推薦。
“內容是原創的，也貼合部分粉絲的喜好，但是抖音官方擁有絕對控制權，它選擇不推薦圖片輪播視頻，我也沒辦法。”楊洋感覺有些無奈，“想依靠抖音賺錢，只能尊重人家的規則。”
抖音給出了改良方案，從4月15日開始，電商小助手账號接連發布了針對男裝、女裝、新奇好物、美妝類等內容升級攻略，並表示在5月底完成內容升級，即可重新獲得推薦，賺取收益。
為了遵循抖音規則，楊洋已經準備做真人出境，獲取更多推薦。適應，成為了眾多博主們的唯一選擇。
監管
2019年5月30日，《我一個世界五百強做食品的，被抖音賣烤蝦的騙了》作者發布文章，表示烤蝦已退款，但是過程曲折且沒有得到賠償。
一心想建設電商生態的抖音，目前除了和淘寶合作外，還吸引了大量二類電商前來搶佔流量。
二類電商是依靠流量廣告做單品銷售的模式，交易方式有線上付款和貨到付款兩種。
由於產品來源複雜，也沒有電商平台作為依托，二類電商需要更為嚴格的管控機制。
“針對售賣的商品，出具相應的證書，平台也可以連接工商系統，如果證書造假，工商就可查處對應公司。”電商行業分析師莊帥給出了監管的建議。
相比於剛剛涉足電商業務的抖音，電商老大哥淘寶在成長過程中，依舊在不斷完善自身體系，比如建立商家違約責任保證金制度，商家進駐淘寶商城將根據所經營或者代理的品牌繳納違約保證金；對各級主管實施“連坐制度”，一旦發現問題，直接上級必須承擔相應責任；消費者買到假貨獲得“假一賠三”賠償等等。
對於迅速成長的抖商生態，抖音方面今日回復鋅財經，目前抖音已經建立起審核機制、抽檢機制、處罰機制，來對商家和商品進行把關。同時，平台對於“盜視頻”的打擊力度加大，如發現盜用視頻，會立即下線商品，並對商家進行處罰。
目前來看，抖音正在采取措施，但要搭建完善的電商生態體系，還有一段路要走。
（應受訪者要求，楊洋、董瑤、陸展、葉莽、方怡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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