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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炒:湘菜的獨門功夫

中國烹飪是個大江湖,山頭林立,武林高手遍布各地,但真正能稱王稱霸的,卻往往是一些不大起眼的“後來者”。

例如辣椒,明末清初才傳入中國,是個姍姍來遲的外來戶。然而,憑著火辣辣的性格,辣椒在中國攻城略地,不到一百年便佔據大片江山,及至今天,全國嗜辣地區已遍布大江南北。

從烹飪技術看,我國經歷了陶器時代、青銅時代後,已經是十八武藝齊全,燒、烤、蒸、煮、煎、炸、溜、燜,早已玩溜。另一種技術,即所謂“炒”,直到漢代才初露頭角,到北魏才有文字記載,和其他老前輩相比,足足落後了十幾個世紀。

然而,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辣椒和炒這兩個小字輩一旦相遇,便如電閃雷鳴,產生了一道革命性的湘菜:辣!椒!炒!肉!

對,就是辣椒炒肉,湘菜中耀眼的明星,不但湖南人不離不捨,很多外省人也情有獨鍾。我的一位北京朋友每次來長沙,都嚷著要吃這道菜,甚至說就是因為思念辣椒炒肉才一趟趟往湖南跑的。

憑著什麽,這麽一道簡簡單單、毫不出奇的菜肴能橫刀立馬,屹立於美食之林?

↓ 辣椒炒肉

“炒”的興起有三個條件:

一是鐵鍋——青銅器造價昂貴,有嚴格等級限制,不可能普及,且青銅耐不住長期高溫烹炒;鐵器時代帶來新的烹飪器具,即半球形的炒鍋,炒菜一躍而成為世界烹飪獨行俠。梁實秋先生說:“西人烹調方法,不外乎油炸、水煮、熱烤,就是缺了我們中國的炒。英文中沒有相當於‘炒’的字。”

二是油脂——食用油在鍋底與食材之間傳遞熱量,是必不可少的中介;無論是植物油還是動物油,都與炒相輔相成,互為依托。著名的日本美食學者石毛直道說:“油脂的出色利用,是中國烹調的又一特色,它典型地體現在高熱迅速的烹調法‘炒’上。”

三是蔬菜——蔬菜最適合於炒,蔬菜與肉類的豐富搭配也最適合於炒。佛教風行以後,素菜、齋菜都是以蔬菜為本。蔬菜大行其道之日,是炒的興起之時。

那麽,蔬菜在哪裡最好種植?江南!

江南氣候宜人、陽光充足、雨水充沛,蔬菜以及與之配套的魚禽牲畜極為豐富,炒菜的原料取之不盡。

夏季不用說,那是蔬菜的王國。即使到了深秋霜降時節,夜晚接近零度,白天豔陽高照,在大溫差的環境下,蔬菜吸納天地甘露,滋養出美妙的清甜。

寒冬過後,“春菜如馬草”,莧菜、蕹菜、青菜、排菜、白菜苔、紅菜苔、白蘿卜、紅蘿卜以及鮮嫩的青椒輪番上陣,爭奇鬥豔,一時吃不過來便曬醃菜、做泡菜,家家戶戶忙得不亦樂乎。

再往南走,嶺南就沒有這番景象了。居民熱衷海味,而海鮮與“炒”無緣;嶺南沒有霜季,蔬菜少了甘甜,炒不出是麽名堂。

這麽一來,最適合於炒菜的地區,也就是長江流域;而最終能比拚一下的,則是湖南、湖北和四川。

這三個地方,都是辣椒的核心地盤。“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怕不辣,湖北人辣不怕”,難道炒菜的盛行,與辣椒有關係?

確實有關係一一既然“無辣不歡”,菜單中便充斥著辣椒菜。不管是青辣椒、紅辣椒,還是加工後的辣椒,在炒鍋及烈火中最能凸顯其火爆性格。

↓剁辣椒

↓炒河蝦

↓血醬鴨

↓調味料

長江中上遊地區,川菜和湘菜名氣最大,都以辣著稱,但二者是有區別的:川菜主要是麻辣和糊辣,湘菜則以鮮辣(有人稱原辣)最為突出。

把紅辣子曬乾,碾成粉做紅油,或是將乾紅辣椒過油,便形成川菜中無處不見的糊辣。湘菜則善於利用辣椒本身的新鮮味道,即使是紅辣椒,也喜歡做成剁椒,裝進密封容器稍稍發酵,但絕不丟失原有的新鮮味。

湖南的辣椒菜數不勝數——辣椒炒仔雞、辣椒炒火焙魚、辣椒炒蝦米、辣椒炒茄子、辣椒炒豬肝、辣椒炒豬肚、辣椒炒牛肉、辣椒肉末炒臘八豆,辣椒炒豆豉大蒜……甚至能把海鮮納入鮮椒系列,烹製出別具一格的炒菜,讓人舌頭為之一震。至於辣椒炒肉,不過是眾多辣椒菜中的先進代表而已。

川菜的麻辣、糊辣,與湘菜的酸辣、鮮辣,誰的粉絲更多?只能說各有所愛。

↓青椒

↓炒茄子

湖南人將做菜統稱為“炒菜”。在湖南人的餐桌上,炒菜佔絕對多數,有時甚至全是炒菜。湖南人請客吃飯,會說:“我炒幾個菜給你吃!”

湘菜大師許菊雲從小學藝,燒燜煨煮樣樣在行,憑著廚藝一直做到全國人大代表,成為全國廚師中的佼佼者,但他常講:“我就是個炒菜的!”

被稱為“作家中的作家”的阿城是北京人,最愛的卻是湘菜,而且每次去餐館,一定要選一個最靠近廚房的座位。他認為湘菜吃的是鍋氣,離鍋灶越近,花的錢就越值。

好了,我們終於接近了炒菜的靈魂:鍋!氣!

↓熱火朝天

↓左公雞

什麽叫鍋氣?

鍋氣是物料在大火、滾油中翻騰時散發出來的焦香氣味,是食材、油料、調輔料和火共同作用的味道的精華。我們平常說的“油煙味”,廣東說的“鑊氣”,都是鍋氣。

但最科學的稱呼,卻是西方人發現的“愛拉德反應”。

美拉德反應一種普遍的非酶褐變現象,不僅影響食品的顏色,對其香味也有重要作用。

生鮮的食材是沒有香味的,只有在加熱時才會產生揮發性香味物質,而焦化時的香味更迷人。焦黃的鍋巴,香味撲鼻的煲仔飯,烤乳豬,烤麵包,茶葉炒青,都是愛拉德反應的產物。

炒菜時,高溫炙熱使食材的水份迅速泌出,脫水、乾化、褐化,焦香味隨即飄出。一旦過火,焦香變成焦糊,就不妙了。這個過程很微妙,炒菜的奧秘藏在其中。

↓麻辣子雞

↓野芹菜炒肉絲

有些地方稱炒菜為“小炒”,辣椒炒肉他們叫“小炒肉”。但在湖南人眼裡,炒菜是一門令人敬畏的技術,帶一把鍋鏟便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稱之為“小”,實在是大不敬。他們更喜歡把炒叫“熱炒”。

炒菜是高溫快炒、快進快出,炒鍋內外烈火燎人,好一個“熱”字了得!

熱乎乎的菜,要熱乎乎地吃。愛拉德反應誘發出來的香味,很易揮發,菜肴冷卻,香氣漸失。要嘗到真正的鍋氣,必!須!趁!熱!

熱炒、熱吃,炒菜“四字訣”的背後,原來有科學依據!

↓青辣炒火焙魚

湘菜的熱炒,有八大秘籍一一

一是刀功。炒菜最大的優勢,是短短幾分鐘成菜。因此,食材必須切細才能迅速入味、熟透,刀功也就成了廚師各種功夫中的必備手藝。在叮叮咚咚的刀光劍影中,物料迅速分解為均勻的丁、花、塊、坨、末、泥、條、絲、片。切過後的物料一經炒鍋顛炒,便交合出鮮美的滋味,出鍋後成為色、香、味、形俱佳的美饌。這種功夫,外國沒有,中國則以湘菜最突出。

↓湘菜刀功

↓考驗刀功的發絲牛百葉

二是火功。炒菜是玩火,“大火快炒”甚至“猛火爆炒”,金色烈焰呼呼作響,撲向炒鍋,最高溫度可達到1200攝氏度。油脂燒熱後,食材迅疾入鍋,炙熱的油傳遞高溫,香味隨即彌散。有時廚師還要“引火”,讓鍋內的高溫油氣化後燃燒,鍋內鍋外全被烈焰包圍,食材不斷顛起、翻炒,仿佛在火焰中舞蹈。

在鄉下,爐灶開大口,木柴燒起旺火,廚房一片熱騰。今天家家戶戶燒起了煤氣灶,火力不能與柴火比。“柴火飯、柴火菜”的濃鬱的焦香味,成為專業廚師的追求。

↓ 猛火

↓鄉下柴火灶

↓家庭燃氣灶

三是顛功。顛鍋是廚師的基本功,緊握炒鍋迅速推進後突然回縮,物料騰空而起,紛紛揚揚落回鍋裡。顛鍋是為了讓物料在運動中均勻受熱、充分沾油。顛鍋之外當然少不了翻炒。用鍋鏟不時翻動,同樣要掌握節奏,並不是越頻繁越好。

↓酸羅卜炒雞丁

四是水功。中國烹飪最講究“水火相濟”,但湘菜和川菜不大一樣。川菜是“過油不過水”,大多是乾炒,有油便行,追求焦香、糊辣;而湘菜是“過水不過油”,放少許水或湯汁。水與油在炙熱的鍋裡相遇,劈裡啪啦鬧騰著綻放蒸汽,讓整個鍋中的食材受熱,保持新鮮滋味,有潤澤感,不至於太柴。水火之間既相互衝突,又相互統一,調和二者而創造出迷人的鮮香,是湘菜的頂級功夫。

↓野蔥炒雞蛋

五是火候。肉類,斷生即可,別炒得太老。蔬菜,熟透即可,別帶生味。水是愛拉德反應的對立面,不管是食材溢出的汁水,還是另外放入的水,都必須迅速氣化,而不是沉積下來降低鍋底的溫度,把炒菜變成燜煮。水量、溫度和運動,成了炒菜的組合拳,沒有固定套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最後的關卡,便是收汁,這關係到菜肴的口味,更關係到最要緊的鍋氣,是組合拳的最後收官,多幾秒少幾秒都有差別,而廚師手藝的高低,就在這短短幾秒內見分曉。

↓青辣炒空心菜梗

六是調味。不管是烹前、烹中還是烹後,湘菜調味都有套路,決不會隨意舞棍弄棒,亂了章法。即使是蔬菜也有很多講究。例如炒空心菜,要放蒜泥爆出香味;炒冬寒菜要放少許豆豉;炒紅菜苔要放薑絲,炒白菜苔卻不放。肉類和蔬菜混炒,調料更多。簡單一道辣椒炒肉,蒜泥、豆豉、醬油都必不可少,有的甚至還要放油渣和其他醬料。 這些調料和油、鹽一道滲透到食材中,形成鮮明的味型。

調料

七是入味。雖說炒菜不足為奇,但炒得最有意境的,無疑是湘菜。湘菜入味最深,講究“有味使之出味,無味使之入味”,含蓄、內斂,耐人尋味。比較而言,很多地方的炒菜就顯得膚淺了。味道各自為陣,輕浮而徒有其表。猶如聽京劇,拉琴的唱戲的各自為陣,只能聽到不和諧的雜音。

還是以辣椒炒肉為例:湘菜師傅必須讓油、鹽、醬、及蒜、豉諸味融入食材,還必須讓辣味、肉味互相滲透,整個菜成為一體。入味的功夫,是主料、調料、輔料及火候的綜合效果。

↓韮黃炒魷魚絲

↓卜魚角炒肉

八是多變。同一樣菜,十個廚師炒出十種味,這不足為奇。炒菜之妙,存乎一心,誠如許菊雲大師雲:“一要感情,二要心情。”人為設置的標準,約束不了廚師的即興發揮。而這,正是中式烹飪的魅力所在。

熱炒可以獨立成菜,也可以與其他技法協作。先炒後煮,先炒後蒸,先炒後燜,都成習慣。總之要先炒出鍋氣,逼出內涵,讓食材盡情表達。

海味湘做,也是湘菜一絕。青椒炒海參,銀雪魚炒百合,諸如此類的菜已然流行。在湘菜師傅手裡,幾乎無菜不可炒。

熱炒不但炒菜,也炒飯。長沙的醬油炒飯、臘八豆炒飯、臘肉丁炒飯,都有鮮明個性,濃鬱的湘味一吃永難忘。

↓青辣炒海參

↓銀雪魚炒百合

↓醬油炒飯

↓臘味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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