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了烤魚的好手藝，他卻是為了做一名刺客

本文刊登於《錦色》2018年10月刊，原標題為《太和魚炙》。《錦色》是一本頗受中學生歡迎的古風文繪閱賞雜誌。

我在《錦色》雜誌開專欄也有幾年了，先前每月一期，或賞詩詞，或說民俗，或談美食。我去年出版的《今夜故人來不來》一書，大部分篇章是雜誌專欄的集結。今年工作忙到馬不停蹄，無暇顧他，專欄處於停滯狀態。得合理安排時間，去做更多充實又快樂的事。

這期專欄我寫了刺客專諸和“全魚炙”的故事。文中提及的太和公是中國古代十大名廚之一，專諸是中國古代四大刺客之一。愛看武俠小說的對“魚腸劍”大抵都不陌生。本文和魚腸劍很有關係。一條烤魚，一把名劍，一個刺客，一次復仇，歷史的走向也變了。

學了烤魚的好手藝

他卻是為了做一名刺客

作者 |徐中強

在傳說裡，中國古代有十大名劍，分別是軒轅、湛瀘、赤霄、太阿、七星龍淵、乾將、莫邪、魚腸、純鈞、承影。單說“魚腸劍”。這魚腸劍和古代名廚太和公有關，和古代名菜“全魚炙”有關，更和刺客專諸有關。

魚腸劍，顧名思義，其劍身小巧，可藏置於魚腹中。劍出魚腹，熠熠生光，殺氣凜然。

太和公不用劍。他是春秋末年吳國名廚，刀工了得，不過他的刀隻斬切食材，直切、推切、拉切、鋸切、鍘切、抖切、滾料切，刀出，乾淨利落，食材呈現出獨特的視覺美感。

長於用刀的太和公，從未料到他的菜刀會和勇絕之劍魚腸扯上關係，更想不到弟子專諸會用他的拿手好菜“全魚炙”藏了魚腸劍刺殺吳王僚。

他想不到也不奇怪，因為這大千世界什麽都不缺，意想不到的事更不缺。

太和公樸實憨厚，長年居住在太湖之濱。太湖，古稱震澤，湖裡水產豐富，最有名的是太湖三白：銀魚、白魚、白蝦。蟹黃肥厚、肉質細嫩的太湖蟹也美味得很。居於太湖之濱的太和公，靠水吃水，他最是長於烹製水產品。

好廚師對烹飪原料的選擇、菜品的搭配，很講究，不將就。

太和公烹製太湖白蝦，最是注重掌握火候，要在最快的時間內使蝦肉成熟，恰到好處的火候烹出的白蝦，蝦肉柔嫩、腴美、爽滑。火候過了，蝦殼發皺，蝦肉變老，所謂的鮮美也就談不上了。烹飪中國菜最是講究火候，火候不到，沒有那種沉澱，食之無味，火候過了又弄巧成拙了，做人也是這樣。

烹製白魚，太和公一定要鮮活肥壯的白魚。刮鱗時不要刮壞皮質。去魚內髒時不要將魚腹開口太大，開口太大就容易破壞成菜的形狀。一道佳肴，不只要色香味俱全，還要講究成菜的形、盛菜的器，以及菜品的營養搭配；色、香、味、形、器、養，一個都不能少。太和公還會叮囑殺魚的小徒弟，清理魚內髒時要把貼在魚腹上的那一層黑色內膜去掉，洗乾淨，不然烹出來的魚會有比較重的腥味。

太湖銀魚肉質細膩，味道鮮美，在進行原料搭配時，太和公會選擇與其相配伍的材料，比如太湖蓴菜、雞蛋清等。中國人最是講究食材搭配。每種食材都有其獨特的性味和營養價值，如果搭配正確，不但能成全或提升菜品的色香味，還可以讓食物的營養達到最大化，有益於食用者身體健康。

太和公還講究烹飪時的神形專一。他對他的徒弟們說，天上有鳥飛過，怎樣才能一箭射落飛鳥？非專心不能也。握穩弓箭，瞄準飛鳥，神形凝一，萬無一失。做菜亦然，必須像一個出色的弓箭手那樣，專注凝神，不分二心，如此才能烹製出恰到好處的美味來。

太和公對烹飪的研究和貢獻，直接影響了中國漢族八大菜系之一的蘇菜的形成。

哪個優秀的廚師沒有一道或幾道拿手菜呢？

太和公的拿手菜是“全魚炙”，又稱“全炙魚”。

吳王僚對太和公的拿手好菜全魚炙是真愛，愛到連命都丟了。

吳王僚是誰？春秋時期吳國第23任君主。

誰要殺吳王僚？僚的堂兄弟公子光。

公子光和吳王僚的恩怨，要從公子光的父親吳王諸樊說起。吳王諸樊有三個弟弟，分別是余祭、夷昧、季劄。自古以來，皇帝是一個非常誘人的職位，誰不想做一國之君呢？為了那個充滿誘惑力的位置，父子反目、兄弟相殘者比比皆是。諸樊四兄弟不一樣，這四兄弟相親相愛、互尊互重。公元前548年，也就是吳王諸樊在位的第十三年，諸樊率軍征伐巢國，戰死沙場。老子死了，王位傳給誰？一般來說，非兒子莫屬。諸樊卻遺命將王位傳給弟弟余祭；余祭在位四年，駕崩，吳國國君之位又傳給三弟夷昧；夷昧在位17年，臨終時又要將王位傳給四弟季劄，季劄不受，為了躲避繼承王位，季劄甚至跑到深山裡去做農夫。國不可一日無君，夷昧的兒子僚被擁立為吳王，就是後來的吳王僚。諸樊的兒子公子光不願意了：倘若這王位是他叔叔季劄來坐，他沒有怨言，但王位輪來輪去竟輪到僚頭上，他不開心。心懷不滿必鬧事搗亂。公子光要殺吳王僚。刺客專諸就是公子光的大殺器。

那時候，伍子胥流亡吳國，他的父親和兄長都被楚平王殺害了，為復仇，他立志要摧毀楚國。伍子胥看出了公子光有謀殺吳王僚自立為王的野心，為了借吳國之力實施自己的復仇大計，他決定先幫公子光取得王位，於是他送給公子光一個禮物：刺客專諸。

伍子胥還為公子光出謀劃策：要想更巧妙更順利地刺殺吳王僚，讓刺客專諸跟著太和公學廚藝吧。為什麽呢？吳王僚好吃魚啊，尤其好吃太和公做的全魚炙。

吳王僚好美味，當年他登上王位時就曾邀請鼎鼎有名的太和公進宮當他的禦廚。太和公自在慣了，不願意進宮，但他又不能直接拒絕吳王僚，就做了一道“全魚炙”獻給吳王僚。

炙就是烤，全魚炙就是烤全魚。太和公取用鮮活肥壯的太湖白魚，宰殺洗淨，將竹筍、香菇、鴨肉等葷素原料切成米粒狀，調和醃製為餡，把餡料填入魚腹，又在魚身上掛一層薄蛋糊，上火炙烤，烤成後魚身色澤金黃，魚肉柔嫩鮮美。

一道全魚炙，吃得吳王僚君心大悅。這時候，太和公說話了：“大王啊，我是個山野人，沒福消受宮廷厚祿，我還是繼續在太湖畔烤魚吧，您想吃魚的時候我就帶著鮮活的太湖魚前來服侍您。”

吳王僚雖然不捨放太和公走，但太和公決意不入宮，他總不能把太和公殺了吧。殺了太和公豈不是將全魚炙的絕活兒也給殺掉了？

就這樣，太和公留在了太湖畔。

就這樣，公子光和伍子胥有了可乘之機，他們安排專諸拜師太和公，學得一手好廚藝，尤其精於烹製全魚炙。

萬事俱備，只欠一場充滿殺機的盛宴。

公子光安排盛宴。

吳王僚接受公子光的邀請，赴宴。他也知道公子光不是個善茬，但聽說這場宴席是太和公的得意弟子掌廚，有全魚炙等著他，抗拒不了美食誘惑，他來了。或許，吳王僚還想著趁機檢閱一下太和公的這位弟子是否有真本事，如果廚藝和太和公一樣了得，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那他就一道令下，納入宮中，伴駕伺候。不過，為了防止公子光搞鬼，為了保證自身安全，吳王僚赴宴前先派出衛隊，從王宮一直排列到公子光的家裡，門戶、台階兩旁，都是吳王僚的親信，個個都舉著長刀長矛。

千算萬算，吳王僚沒算到有一把劍藏在魚腹中。

專諸捧著香噴噴的又肥又大的全魚炙，呈獻吳王僚，近身，吳王僚正要下箸，專諸從魚腹中抽劍而出，劍光閃，吳王僚當場斃命。

專諸呢？吳王僚的衛兵們沒放過他，毫不客氣地讓他也當場斃命。

這場刺殺，最後的大贏家是公子光，他登基即位，做了吳王，就是後來的吳王闔閭。吳王闔閭是吳王夫差的父親。伍子胥也功不可沒，由此做了吳王闔閭的重臣，後來率兵殺入楚國，掘楚平王墓，鞭屍三百，以報父兄之仇。

一道全魚炙，一個驚心動魄血光四濺的瞬間，影響了四個人甚至更多人的命運，也改變了歷史的走向。

“魚腹藏劍”之後，全魚炙的首創者太和公是何反應？沒有史料記載。

那時候太和公已是垂暮之年，他在太湖上與秋月春風為伴，慣看日升日落青山依舊，君王是非、英雄成敗在他眼中不過是滔滔一片潮流，或許值得一聲笑，或許值得一聲歎，笑歎都在一壺酒。酒清，酒濁，爭什麽？

不如吃酒去，不如啖美食。食足酒足，天地春秋，攏風入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