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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學者”侵害的何止是“集體公平”

作者:劉晨,高校教師

全文3300余字,讀完約需7分鐘

如今的學術界就像是柏楊所說的“醬缸文化”一般,很多人都染成了一個德性,一些人試圖在比賽當中“搶跑”,反正違規的成本又低。如都這樣,那這個圈子就只能潰敗下去,還談什麽國家利器?

一些人並非是學術訓練不足,而是選擇在名利面前故意為之,比如“鑽空子”“投機主義”等。個體的行為失范往往帶來的是對整體的學術汙染,是對集體的不負責,缺乏一種學者或研究者該有的基本道德律令。

作為南京大學社會學院教授、青年長江學者的梁瑩,最近風靡了整個學術界,學術圈裡有人說,“自1978年以來,社會學的學者,還從未有人如此刷屏”。但對社會學這個學科來說,這顯然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情。

從開始到現在,我個人認為,最值得關注的是兩個問題:第一,她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第二,她又是如何成為“404學者”的?尤其是後者,並非是錢和權的問題。

下面,我想從三個方面來探討這個事情:第一,39歲的“青年長江學者”是如何實現的?第二,是什麽塑造出了這樣的學者?第三,如何治理?

▌“走捷徑”:39歲的“青年長江學者”

翻看梁瑩的簡歷,1979年生,“北京大學公共管理博士後,美國芝加哥大學社會學系博士後,香港理工大學-北京大學社會工作碩士,南京大學行政管理學博士,斯坦福大學社會學系訪問學者。現任南京大學社會學院社會工作與社會政策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這樣的成績和經歷,可以說已經非常華麗,羨煞旁人,尤其對同輩群體而言。正如此事被“二次曝光”(起初網絡中已有關於她學術、教學行為不端的指責,而後銷聲匿跡,《中國青年報》近期的報導已不是首次曝光)後,我從學界聽到的那樣,梁瑩的一些同齡人在課上還曾誇讚她的成績,讓學生們向她看齊——39歲就功成名就。很多學者在39歲可能還是講師或副教授,更別說能獲得多少國家級的項目資助等。梁瑩“幾乎拿到了所有她那個年齡文科教授能夠拿到的頭銜”。

問題是,作為一名學者,梁瑩的成長邏輯過於“異常”,簡直可以說是一種“大躍進式”的發展。在學術界,除非個人勤奮過人且天資聰穎,否則很難達到這種程度。多數人都是按部就班,一步步研究、突破,一點點的“往上爬”。

梁瑩被指抄襲、一稿多投等有違學術倫理的行為,並在近年主動撤回了100余篇在各學術期刊上公開發表的論文。和早先密集發表論文、迅速晉升一樣值得懷疑的,是梁瑩大範圍的刪除過去已經發表的論文。

張愛玲曾說“出名要趁早”。梁瑩靠著“走捷徑”獲得這些利益,也的確讓她出名了,不僅帶來了學術頭銜,那些如今無法檢索的論文,還曾幫助她獲得研究經費、入選各項人才計劃。但這並不符合學術倫理,所以如今“翻船”了,再一次出名。

同時,梁瑩卻沒有什麽悔改之心,我認為這是引起學界群體憤怒的主要原因。比如,明知自己犯錯,卻向記者解釋說“上述情況只在自己學術生涯最早期,……剛讀研究生,學術剛入門,不懂規範……”“當時期刊即使不接收論文也不會給回復,所以等一段時間還沒有下文,會將論文修改後另外投稿。”“你這樣查,全中國所有的人,很多教授、博導都有問題……”

正如學界有人評價的那樣,“這簡直就是在轉移矛盾”。個人犯的錯誤並不能全部轉移給集體。

▌監督失靈與評價矮化:製造“404學者”的關鍵

至今,據說梁瑩的英文論文還在線,但120多篇電子中文版論文被“404”了。即使在互聯網上刪除了這些論文,紙質版的期刊也早已發行並分布在各圖書館。已經發生的一切根本不會“一刪了之”。

言及於此,就不得不追問以下幾個問題:

首先,就第一個監督機制來說,期刊為什麽不查重?

難道青年長江學者、博士導師、“一流大學”的教授,就可以免於查重?事實上,學界還真是如此。一些學術期刊直接拒絕發表大學生和碩士生的文章,並非真的是文章品質不行,而是更看重作者的名頭。這種“不看品質看名頭”的學術發表邏輯,就會製造出這樣的笑話。如此,缺乏第一道監督機制,梁瑩的文章就這樣順利出刊。

其次,就第二個監督機制而言,南京大學對於這樣的行為沒有事先審查機制嗎?比如當其填報人才項目的時候,是否核查過她的相關論文合規與否?是否抄襲?但凡出現類似的情況,應該被“一票否決”而不是“助紂為虐”。我認為每個大學都應該成立獨立的學術委員會,審查和接受學術不端舉報,依據情節嚴重程度而給予處罰。

再次,就第三個監督機制而言,社會監督有點遲緩。如今,在學界通常流行一個說法,“她是不是得罪人了?”這種思維關注“個人恩怨”而非“學術不端”這一事實本身,無益於推動同類事件的積極改變和發展。其實,社會監督也是一種監督機制,對學術監督同樣重要。

所以,對學者而言,在發表論文或申報項目的時候,首先要考慮的是,是否對這三種監督機制存在敬畏之心?我想,如能考慮到這些後果,就不至於出現如今的局面了。相反,抱著僥幸的心理去抄襲、作假,最終只會身敗名裂。

此外,如今的一些學術評價機制也的確存在弊端,我甚至認為這是“逼良為娼”。正如香港科技大學一位教授評價的那樣:“現在的科研評價體系,無不是塑造出這樣一個人物的關鍵”。當學術評價機制依然以論文為重,沒有高品質的論文,即便有博士學位又怎樣?沒有這些論文去支撐學者申報的課題,有博士身份又如何?在學術圈,把課題給誰,要看前期研究成果(還要看其它)。所以,在論文上“做文章”就成了關鍵。相反,沒有成果,很難在評價和競爭中取勝。

為此,近來又有部門發表政策性檔案,要破除“唯論文”的學術評價風向,但我覺得很難實現。熊丙奇早在2016年就發表了《破除“論文情結”應回歸正常的學術評價》,在學術圈裡,也經常有類似這樣的號召和呼籲,但至今也未能實現。

問題就出在,至今也找不到一個比它更好的辦法做評價。但不破除,今後還會形成類似“404學者”的學術困境。如此看來,這就是學術的一個悲哀、迷局和困惑。前不久,雖然浙江某高校聲稱要改革這樣的局面,但至今卻沒有下文。我認為這就是一個愚公移山的活,現在想將其移走,卻因各種利益捆綁在一起,個體難以撼動整個系統。

▌走出“學術造假”:“404學者”的治理對策

梁瑩的行為並非個案,之前就已經有很多類似的案例,包括北京某博士生造假,最後還鬧到了法院,還有一些因抄襲而被解除職務的教師等,可謂是不絕於耳。似乎,學界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兩個這樣的人物。

當然,這樣的案例也並非是中國獨有,日本的某博士造假,其導師自殺的新聞我們也曾聽聞。所以,如此看來,學術造假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值得深究。

那麽,對於學術圈來說,到底該如何治理這樣的現象?

首先,制度的監督。正如上文所述,要有獨立的委員會,能夠接受和評價收到的舉報、監督,並且剛正不阿的查處違規行為,撇開關係、名頭與權力等因素影響。同時,學術期刊也需要嚴格的規範化操作,而不能看關係、名頭去發表論文。如有造假,甚至建議直接拉入黑名單,永不接受作者再次投稿(現在學界有這一監督機制,但一些期刊為了某些利益而沒有真正實施)。等等。而且,法律應該介入到侵犯知識產權的行為當中來,光靠大學還不夠。

其次,風氣的淨化。如今,學術界的風氣的確不太好,動歪腦子的人有很多。本身,做學問就是一個很累的活,又面臨各種生存和升職壓力,所以“走捷徑”成為一部分人的選擇。在缺乏自律又缺乏監督的情況下,就很可能造成“反正人家那樣做我也那樣做”,這樣想的人,連基本的學術敬畏都沒有。此外,如今的學術界就像是柏楊所說的“醬缸文化”一般,很多人都染成了一個德性,一些人試圖在比賽當中“搶跑”,反正違規的成本又低。如都這樣,那這個圈子就只能潰敗下去,還談什麽國家利器?

而且一個良好的學術共同體也未有建立,一些違規者在某地待不下去,居然還可以去另外一所大學待。這就加劇了學術環境惡化。這種現象應該遭到抵製。

再次,個體的失范。個體在學術規則面前可以選擇做與不做。我倒是覺得,一些人並非是學術訓練不足,而是選擇在名利面前故意為之,比如“鑽空子”“投機主義”等。個體的行為失范往往帶來的是對整體的學術汙染,是對集體的不負責,缺乏一種學者或研究者該有的基本道德律令。

但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也需要關注,也就是在開篇所述的,為什麽梁瑩有如此大能耐去“404”?我認為,如果在這過程中繼續有違規操作,應該被某些部門處罰。否則如果任何人都可以“404”,學術造假會更嚴重。進一步說,如果擁有版權的學術期刊拒絕不合理的撤稿要求,並且支持網絡平台繼續保留這些論文(以作為留存、證據),就不可能出現“404學者”,學術論文也可以被更方便的監督。

事實上,網絡也是一個監督機制,但它更多的是工具性的存在,尤其是從網絡政治的角度出發。而真正想要走出這樣的學術造假局面,還得讓造假者付出巨大的代價。同時,包括期刊、各種評審機制的監督要完善,否則還會有下一批“404學者”。

雖說南京大學目前已經根據相關舉報而成立了調查組,包括對其授課態度等一系列的內容進行調查,但我認為,這些有點晚,因為她這種行為已經造成了學術群體利益的受害,且影響到其他人的學術公平與發展,而這些損失很難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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