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私人飛機賣給中國老闆們

記者｜陳曉雙

編輯｜沈霄戈

“只要你有預算，有需求，我們隨叫隨到。”李赫說這話一點兒不誇張。

有一次，李赫正在吃飯，得知一個平時難約的香港客戶來上海，他立馬20分鐘內趕到了客戶在浦東住的酒店。

雖然隻聊了半個小時，李赫已經很滿足了。作為私人飛機銷售，他所面對的客戶是收入金字塔尖的富豪群體，最緊張的就是時間安排。而賣一架昂貴的飛機也不是見面就開張的買賣，得細水長流。

《2017胡潤公務機機主報告》調查發現，114位擁有公務機的華人企業家，其中78位收入突破十億美金門檻，12位財富未達十億美金，但過了20億人民幣的門檻。

根據上述報告，在2017年大中華區TOP10企業家中，共有6人擁有公務機，其中5架都是灣流G550。售價在3億元左右的G550，是2003年推出的遠程豪華公務機代表，受到全球公務機用戶追捧。盤點其客戶名單，中國的頂級企業家王健林、馬雲和李嘉誠都有一架。

“中國公務機市場還在不斷增長，沒有觸頂。中國現在應該是全球最炙手可熱的市場之一。”龐巴迪公務機銷售副總裁KHADER MATTAR在2019亞洲商務航空大會及展覽會（ABACE）期間說。

要讓更多富豪們一擲千金，除了飛機製造商們要投其所好，私人飛機銷售是個不可或缺的角色。

最長一單，跟七年

“你的預算是多少？”接觸客戶後，公務機銷售會率先提出這個問題。

作為iFlyPlus平台的資深公務機銷售，在這行業做了15年的李赫並不覺得這個問題唐突，“單刀直入比較好，這個行業的客人都想得很清楚了，這也是他們很喜歡的溝通方式。”

iFlyPlus愛飛嘉是國內一家私人飛機平台，用戶可以搜索、查詢、對比、預訂、支付私人飛機，平台也會涉足一些全球高端生活方式類產品和圈層活動，這些都是私人飛機潛在客戶所關注的。

在中國，類似的平台還有中國公務航空集團（CBAJET）、鉑雅航空集團（Global Wings）和安安專機等。

和高淨值客戶群打交道，每一個私人飛機銷售第一次見客戶都不會打無準備的仗。iFlyPlus有一套6S精益購機法則，一份買飛機問卷+兩次面對面溝通+三種買飛機方案，讓客戶更深刻理解自己的需求，在短時間內獲得高密度的專業建議。

除了標配購機法則，每個銷售都會盡力去考慮客戶的訴求，“想象他和之前哪個客戶像，想象他的生活場景，如果之前已經擁有過公務機，我們會去了解他的飛機記錄。”李赫說。

確定預算後，銷售會根據用戶的購機需求，為客戶推薦合適機型，量身定做購機方案。如不同的飛機製造商型號，以及一手或者二手飛機的可獲得性、提供金融方案等。

聽下來流程簡單，但買飛機動輒幾個億的支出，即使是富豪也要經過深思熟慮。與購買豪車不同，買一架飛機的流程大概會持續幾個月甚至幾年。

“最長的一單，我現在還沒做完，到現在7年多了。”據李赫介紹，這個客戶是做企業的，這些年經歷了各種各樣的變化。有一次差點兒都要簽約買了，但又因為公司轉型調整而放棄。

七年間，這位客戶做企業的節奏、體力精力，包括家人的需求都發生了變化。李赫和團隊跟下來，也在不斷找最合適他的機型，期間做過4次大的方案調整。客戶的購機偏好也從灣流450到灣流650，再到現在很有可能成為龐巴迪環球7500這個最新機型的機主。

李赫笑著說，“你可以簡單理解為，想買的飛機越來越貴了。”如果把龐巴迪比作汽車裡的勞斯萊斯的話，灣流就相當於賓利了，當然，價格要貴了上百倍。

龐巴迪環球7500​

目前，龐巴迪環球7500是行業內最新、最熱的超大型公務機。該機型於2018年底投用，航程可長達14260公里（7500海裡以上，這也是其名字的來歷）。這意味著它可以實現從北京、上海和香港出發不經停可直飛紐約、倫敦以及米蘭等城市，最多可以配置19個座位。目前售價大約在5億人民幣左右。

“如果用包包來做比方的話，那龐巴迪7500就是頂配，是愛馬仕鱷魚皮鉑金包。”業內人士朵拉拿奢侈品包舉例子，“灣流650、550這些是香奈兒的限量版包包。”

賣飛機這件事，是個熟人生意，大部分新客戶是通過朋友介紹、口碑傳播以及客戶介紹客戶來的。

私人飛機平台iFlyPlus也會通過小程序、APP和網站，讓潛在客戶容易搜索和聯繫到平台。專業展會、與高端生活方式活動跨界合作，也能接觸到更多潛在機主。

李赫曾經在洗手間“撿了一單”。在國外一個專業展會上同行比較多，結果他在洗手間碰到一個人誤以為是同行，隨口聊起一款公務機的一些參數和細節，結果發現對方是想買飛機的客戶。互留聯繫方式兩個月後，客人找上門來，僅花四個月就買好了飛機，成了李赫這些年來成交最快的客人。

不過，對於中國公務航空集團CEO廖學鋒來說，頗經歷了一段“有價無市”的艱苦歲月。

私人飛機市場“拓荒”

作為國內公務機市場的“拓荒者”，在國外學飛機設計的廖學鋒，1995年被雷神飛機公司派回來開拓中國市場。

雷神公司是美國大型國防合約商，成立至今已有90多年。1980、1990年代先後收購比奇飛機製造公司和英國航太（BAE）商務科技生產線後，成立了雷神飛機公司。此後生產和銷售噴氣公務機、渦槳飛機和活塞飛機等。

回國前，他接受了CNN的專訪。對方第一個問題就問：“大部分中國人連汽車都還沒有，你要賣私人飛機，覺得有市場嗎？”

廖學鋒承認，95年那會兒，讓一個老闆花三、四百萬美金買架飛機，比現在掏出三、四億還難。“除了大家還不懂什麽是公務機，也確實是沒錢。”

1997年開始中國出現公務包機，不過是以境外客戶為主。那時，機場少班機少，很多外國公司高管到中國，尤其是做石油生意的，去很多邊遠地區出差不方便，公務包機成為必選項。

與其說是賣飛機，廖學鋒當時更多的工作不如說是宣傳公務機的概念。

直到2003年之後，SARS風波讓中國老闆們一下蒙了，“坐飛機不安全，可不能出差怎麽做生意呀？”。那個時候開始，使用公務機包機服務的企業逐漸多起來。

廖學鋒賣出的第一架私人飛機，也是在這一年。

當時國內沒有公務機，廖學鋒直接邀請道遠集團的裘德道到新加坡航展看飛機。裘一眼看上了330多萬美金的輕型公務機。結果單獨安排飛行體驗，裘看到20多歲的女飛行員猶豫了，驚訝的表情明顯寫著“這麽小的飛機，這麽年輕的飛行員，還只有一個給我飛，安不安全？”

廖學鋒主動提出陪他飛，等到了巡航高度平穩飛行後，裘眼睛都亮了，他下來以後就簽署意向書買兩架。但隨後，他卻一直找各種借口不交定金，原來是家人和身邊朋友都勸他不要買。

幾個月後，他來北京出差，廖學鋒在機場找他聊天。裘約定當天晚上飛長沙談生意，結果當時去長沙的兩個班機都取消了。得知他不能按時抵達後，電話那頭尚未謀面的客戶言語中流露出輕視和不滿。

了解到這一情況，廖學鋒馬上找金鹿航空幫忙申請航線，安排包機，並囑托兩位飛行員著制服把裘德道送出機場見長沙生意夥伴。經此一事，客戶面子十足，生意也談的順利，“他了解到了私人飛機的重要性，回來馬上買了一架公務機。”

那架飛機創造了很多第一：第一個私人飛機託管；第一次申請飛國際航線，用了三個月的時間。

老闆們的心思，不好猜

2008年之後，中國富豪猛增，不滿足於單純乘坐公務機，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購買公務機。

與此同時，飛機融資租賃服務日趨完善，也降低了購機門檻。2008年，民生金融租賃推出飛機融資品牌，大老闆們不用一次性掏五六千萬美金，只需要交個首付，就能夠擁有一架公務機了。

Vistajet平台發布公務機旅行者報告稱，在公務機航空市場，中國有著最高增幅，在過去十年間高淨值人群數量增長了840%，而中國公務機市場也因此增長了347%。

龐巴迪、灣流和達索獵鷹是當下私人飛機領域最熱門的品牌。在機型方面，超大型公務機仍是需求量最大的飛機；小型公務機更適合用於飛行員培訓；而中型公務機受限於航程（一般3至4個小時），更適合本土近距離飛行，所以個人機主購買比較少，較多用於包機租賃。

在超大型公務機中，時下最流行的龐巴迪環球7500，機身長度33.7米，艙內空間94.5立方米，相當於一個兩居室大小。機艙內廚房、兩個可淋浴衛生間、40寸家庭影院，吃喝玩樂設施一應具全。甚至為了幫助機主長途旅行中倒時差，環球7500還單獨設計配備了基於晝夜節律的Soleil照明系統，與飛行管理系統集成，動態模擬日光。

灣流G650ER也是市場上搶手的機型，矽谷“鋼鐵俠”、特斯拉掌門人馬斯克買的就是它。售價4.15億元，艙內空間81.7立方米，機上有16個灣流全景懸窗，這款飛機被iFLYPlus平台用戶評為“2018年最想擁有的公務機機型”。

還有一個熱門機型是達索獵鷹8X，售價3.73億元。三台普惠PW307D發動機的強大的推力，使其飛行速度可以達到音速的0.9倍，航程接近12000千米。

“大家喜歡大的、豪華的、飛得遠的公務機，這一點二十年沒有變化。”廖學鋒總結道。

對於高淨值人群而言，時間成本貴過金錢。美國公務航空協會的標語寫著：“NO PLANE, NO GAIN”（沒有飛機，就沒有收益）。

中國的公務機客戶也越來越意識到這點。一位公務機機主在接受《胡潤百富》採訪時坦言，“購買私人飛機是因為便捷程度高。我可能隨時隨地都會需要開會或討論一些東西，這些在公務機上就能很輕鬆地完成。”

“2009年中國老闆大批買公務機，很多都很盲目。大家都不懂，覺得我有了公務機就很牛了。完全沒想到哪個最適合自己，哪個經濟性最好。”廖學鋒對界面新聞回憶。

在李赫眼裡，隨著中國市場最近幾年迎來啟動和騰飛，潛在機主購機變得更理性、更成熟，也能夠明確表達他們的訴求，除了全新飛機還會考慮二手飛機。“購機考慮時間變得更短，大家都非常專業，形成了比較好的思維模式。”

有機主自身用機時間只有30%左右，就將部分使用時間出租給專業公司，用作公務包機業務，以節省自己的使用成本。要知道，飛機交付後，需要專業託管的公司負責日常的運營和維護。託管費用包括機組人員薪資、機庫、維護檢修、安全保障和保險等，外加飛機日常飛行的花銷，每年有在1600萬到3000萬人民幣左右，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根據iFlyPlus的金融測算模型據介紹，1億到3億人民幣的飛機更適合用來做包機。3億以上的飛機做包機，很難收回每年的運營成本，而小型飛機的座位數和航程都有限。

如趙本山購買的龐巴迪挑戰者850公務機，價值2億元，機艙內最多設有17個座位。據《重慶商報》此前報導，趙本山的這架私人飛機除了本人自用外，還由“中一航空”託管，該公司表示，通過出租做商務包機，趙本山託管的這架飛機已經處於盈利狀態。

此外，在廖學鋒看來，由於近幾年中國國內財富積累變得越來越快，高淨值用戶數量也在增加，中國公務機機主年齡和歐美機主相比趨於年輕化。

廖學鋒接觸過最年輕的客戶只有30多歲，那是在五六年前一個做遊戲的客戶。這個年輕人拚了命，兩年時間可能連辦公室都很少出過。他跟員工講“我們做完了，我就買一架公務機，帶著大家周遊世界。”他後來把這個遊戲賣給了阿里，真的就買了一架飛機。“從下訂單到交付隻用了兩個星期，馬上就帶著團隊遊山玩水去了。”廖回憶說。

和公務機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廖學鋒，依然覺得公務機銷售是個挑戰頂級銷售養成

有人說做銷售的頂級目標就是公務機銷售。

作為公務機行業的銷售前輩，廖學鋒歷任龐巴迪公司、豪客比奇飛機公司和雷神飛機公司等公務機制造商中國區高管，銷售出100多架公務機。

但在廖學鋒眼中，賣公務機還是難度很大。“大家還沒有認識到公務機是一個必需品，而不是可有可無。”他認為，買公務機不僅僅是買一個交通工具，可能是一個社交工具，做生意的工具。“很多人並沒有完全意識到，買了公務機之後能把實業做的更大更好，而把它看做是消費、花錢。”

一方面，市場對公務機的認知有待更新；另一方面，公務機銷售特殊性，也對銷售人員有更全面的要求。

“購買公務機永遠是老闆自己做決定，而不是他的助手。”廖說，“你得和老闆平起平坐交流，因為我們提供的是解決方案，而不是單純銷售一個東西。你要能跟他聊得起來，得到他的信任很重要，這是非常難的。”

2010年，曾擔任雷神飛機、龐巴迪等製造商中國銷售負責人的廖學鋒，利用自己在本土市場積累的優勢，創辦了私人飛機銷售公司中國公務航空集團（CBAJET）。

公司成立，第一架是把灣流450賣給了山西的一個客戶。廖學鋒在龐巴迪時就認識他，試乘之後客戶一直很客氣，只是誇飛機不錯卻遲遲沒有購買意向。認識很久之後，他才告訴廖學鋒自己早有一款心儀飛機，但不是龐巴迪的。但他又隻信任廖，所以在公務機集團成立後，成為第一單客戶。

廖學鋒最長的一個客戶跟了十年。客戶是1997年認識的中國最早一批企業家之一，聊了一段時間之後突然消失了。一直到2011年廖突然接到他的電話，才得知期間他出了一次車禍，健康和生意都遭受了很大影響。他告訴廖學鋒把手機翻遍了才找到其手機號，2013年他買了三架飛機。

“很多客戶，你要問他買什麽飛機，多大？多遠？他也說不出來。要和客戶聊他的預算是多少，經常飛哪裡，出差有多少人。”廖學鋒談起了他的生意經，“有的老闆喜歡獨來獨往，隻帶一兩個人；有的老闆永遠是前呼後擁，那就要買座椅比較多的。”

公務機領域發展很快，“在這個行業持續學習超過三萬小時才有資格做公務機的銷售，”李赫說，了解最熱、最新機型詳細的參數、功能、以及跟同等機型特點優勢比較，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之一。

說起第一次看到龐巴迪7500時情形，朵拉還顯得有些激動。今年4月在上海舉行的亞洲商務航空大會及展覽會（ABACE）上，龐巴迪公司首次攜7500參展。“想走近了拍照，在給其他公務機拍照常規距離無法把它完全拍進去，我不斷往後退。進入客艙後發現空間很大，高度超過2米。”

這款單價5億人民幣的飛機，在展會上頗為吸引眼球，而頂級銷售們已經在圍觀的人群中尋找它潛在的主人了。

（文中李赫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