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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茅藥酒終於道歉了 鴻茅鎮的生活還在繼續

  鴻茅藥酒終於道歉了,鴻茅鎮的生活還在繼續

  來源:財經天下周刊

  文|劉雪兒

  在譚秦東被取保候審9天后,鴻茅藥酒終於公開回應了外界的質疑。

  4月26日下午,鴻茅藥酒生產商內蒙古鴻茅國藥股份有限公司在官方微博發布自查報告,表示已經停播各媒體的全部廣告。同時表示,在近期鴻茅藥酒事件發生後,公司未能認真研判風險,主動發聲,主動處置,就給社會帶來的問題和影響表示道歉,懇請公眾諒解。

  不過,對於公眾質疑的療效和廣告問題,鴻茅藥酒將矛盾指向了下遊經銷商和侵權產品,稱將對部分廣告及產品進行追責。

  鴻茅藥酒方面稱,近年來,鴻茅藥酒飽受侵權產品、假冒產品的侵害,公司從未發布過“喝鴻茅百病消”、“鴻茅藥酒包治百病”等廣告內容,也從來沒有宣稱過鴻茅藥酒能夠治療高血壓、糖尿病,公司將進一步調查發布主體及來源,並進行追責。

  自查報告還表示,鴻茅藥酒在近五年的廣告投放中存在廣告投放量大、下遊經銷商和零售藥店廣告違規等問題;企業管理過度依賴廣告、廣告發布存在管理漏洞等問題,對此引發的媒體爭議、社會批評,負有不可推卸的主體責任。

  對於療效問題,鴻茅藥酒表示,豹骨購買及使用符合法律法規,組方中的“製附子、製半夏、製天南星”等都是炮製品,按照藥品說明書的用法用量,使用鴻茅藥酒是安全的。

  4月13日,一場醫生吐槽鴻茅藥酒遭跨省追捕的事件,成為外界關注的熱點。廣東醫生譚秦東因一篇《中國神酒“鴻毛藥酒”,來自天堂的毒藥》,被內蒙古涼城縣警方以損害商業信譽為由拘捕97天,4月17日,內蒙古檢方認定譚秦東損害鴻茅藥酒商品聲譽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將此案退回補充偵查,羈押了97天的譚秦東被取保候審。隨著事件影響範圍不斷擴大,AI財經社梳理發現,4月16日-22日,譚秦東出獄前後,鴻茅藥酒已遭到國家藥監局、內蒙古檢察院、警察部、廣東省食藥監局、內蒙古食藥監局、央視的6度點名。

  事發數日,與外界的沸沸揚揚相應的是,鴻茅鎮多了些許警覺,事發後,不少人前往鴻茅藥酒所在地內蒙古烏蘭察布涼城縣一探究竟,在經歷一遭陌生來客後,周圍的小生意主們顯得十分淡漠,仿佛形成了一個守衛酒廠的隱形保護傘。

  對當地人來說,酒廠成了風暴中心,生活仍要繼續。

  警覺

  透過門面房間隔的小巷子,會看到一排排泥土房或紅磚瓦房,家家帶院子,像軍隊的棉被一樣四平八整。再往盡頭,便是起伏不定的小山丘,平緩得如同女人的曲線,雖然遠望土黃一片,但在四月風的催生下,山坡上已探出了尖尖綠芽。

  這裡是內蒙古烏蘭察布涼城縣鴻茅鎮,小城不大。用當地人的話說,南北兩裡路,東西兩裡路,電動車十幾分鐘就能穿城。最東邊是當地首屈一指的酒店,最西邊是鴻茅藥酒的生產基地。

  大門口紅色瓷磚上鑲著“鴻茅”二字,邊上的灰色大樓裡有一座兩人高的機器在轉動,飄出酒糟的刺激味。繞圍牆走一圈大概20分鐘,可以看到牆外東面17層的宿舍樓,粉著淺紅與淺黃的外牆,這在周圍6層樓以下的泥土房、紅磚瓦房中顯得格外亮眼。

  自從跨省抓醫生的事情發生後,這些天,這突然出現了一群陌生來客,人們對這個小鎮表現出好奇。但周圍的小生意主們顯得十分淡漠。

  我進入旁邊的一家小餐館,老闆娘李梅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眼,淺灰衛衣和水洗牛仔褲,搭著尷尬的黑色運動鞋和雙肩包。

  “他們(鴻茅員工)前幾天就放假了,你現在找不到人哦。”她笑著對我說,眼角的魚尾紋也飛舞起來,刹那間迅速收緊面龐,重歸嚴肅。

  我們的聊天吵醒了裡屋睡覺的李梅兒子李格,他剃著短寸,精神氣足,剛從新疆請假回家。李格坐在板凳上和媽媽笑著說話,偶爾對我板起臉用國語翻譯媽媽的方言。

  過了一會,一個鼓著大肚腩的街坊大姐過來了,睜著小圓眼睛盯了我三秒鐘,轉過頭來用方言和李梅打趣,李梅拿起西蘭花大小的鹹菜梗埋到塑料桶裡,遲疑了一會哈哈大笑起來。

  我感覺自己被排除在外,就走出門繼續閑逛。下午一兩點太陽開得正豔,大街上少有人,小店門口也沒有叫賣,小城是草原上一隻文靜的小鳥。

  到了三四點,背陰面的房屋終於拉升一條長長的影子,熱鬧起來了。帶藍色解放帽的老頭,穿得五顏六色掛著珍珠鏈的少婦,皺紋縱橫的老太太,三三兩兩坐在門前的階梯上,乾坐著嘮嗑。更多時候,他們盯著來來往往的人,挪半圈腦袋目送人一程,再在背後交頭接耳。

  仿佛透明人般走著,我看到了錢木然。

  清閑

  錢木然坐在一個電焊店門口,店面白牆上抹著鐵鏽和泥灰,裡屋擺著沾滿黑色汙漬的小零件,一個工人在蹲在地上焊接一個三角形的屋頂架子,不時傳來“刺啦刺啦”的聲音。

  錢木然叫人印象深刻,不同於旁邊夥計的大老粗模樣,他看著斯文而講究。斑白的頭髮半指長,灰色夾克裡套著淺紅條紋的襯衫,黑長褲下蹬一雙褐色皮鞋,腰背筆挺,乾淨清爽,一副書生氣。後來夥計告訴我,錢木然在幾百米處的十字路口至少有四間門面房,都租出去了。

  錢木然是鴻茅藥酒的早期員工。1986年,18歲的他當了一名製酒工人,月工資36元,當時酒廠還是國營小廠,好歹拿了鐵飯碗。

  “效益好的時候,我們一天10個班,一個班燒1噸酒,兩天貨車就來拉一趟,月工資也漲到了200多塊。”錢木然回憶過往笑嘻嘻地說,一邊和旁邊老夥計努著嘴點頭。

  這得益於鴻茅藥酒的銷售權轉讓。1995年,鴻茅藥酒與內蒙古金火公司簽訂全國總經銷協定,金火老闆杜海軍在保健品行銷界頗有手腕,使出兩大行銷殺手鐧——電視專題片和免費義診。

  在人們健康意識初現的年代,一個個保健品神話脫殼而出。據報導,鴻茅藥酒的年銷售額也一度攀升到10億元,搶購人群甚至擠破藥店櫃台。然而,錢木然還沒嘗到幾年甜頭,就失業了。在國企改革大背景下,鴻茅藥酒的股權結構再次調整,2001年被上市公司金宇集團以77.1%股份入主。

  “當時總共200多人就裁了一半,給了2萬塊補償。一句話不說就讓你走。”旁邊的電焊濺起細落的火花和黑渣滓,風吹起一片帶焦味的塵土,他一手護著臉,垂喪著眼睛。

  當年33歲的錢木然,看看老婆孩子,決定回到鴻茅酒廠當臨時工。但那時突然藥品管制強化,廣告越打越難,管道也在收縮,廠子效益急轉直下。2005年,錢木然離開鴻茅酒廠,去當地另一家酒廠做工。近兩年,他又失業了。“現在做什麽呢?沒事乾。”他擺擺手,咧嘴笑著,旁邊的老夥計也跟著呵呵一笑。

  時代更替時,個人命運顯得難以捉摸,當曾經篤信的事業中斷,人也不得不被拉回現實。提到前同事,錢木然說有個老夥伴已經從鴻茅藥酒退休了,“人家有退休金哎,我什麽都沒有。”他望了望四周,拉低聲音對我說,“當年好的幾個企業,化工廠、岱海漁場、鴻茅都賣掉了。”

  由於企業虧損,2004年涼城縣化工廠被山西客商收購,2006年岱海漁場也被賣身。當地人告訴我,化工廠現在效益不行,漁場由於水汙染和水位下降也一般般。

  太陽緩緩下落,房屋的影子越拉越長,電焊店旁邊的屋子前聚集了看棋局的老人,他們雙手背在身後,低著頭嘟囔著局勢,女人們拎著圓白菜從集市上回來,錢木然轉頭對我說:“我已經跟你說這麽多了,再問就不行啦!”他一拍大腿,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緊促的眉毛一下子舒展開來。

  在集市的一頭,我見到了鍾虎。

  生存

  涼城岱海廣場旁邊的大路上,從早上5點多到晚上10點多,都有人在集市上擺攤,賣水果的、賣衣服的、賣菜的。鍾虎坐在三輪車上,車後是他的全部家當,一車新鮮的西瓜、梨子、醜桔、油桃、山竹、蘋果、菠蘿等。

  2001年,鍾虎從當地的機械維修廠失業,才三十五六歲。“我還有老婆孩子,憑什麽讓我們失業啊?”說到激動處他漲紅了臉,兩手嘩嘩地劃著半空,露出幾隻扭曲發黑的指甲。

  他回憶當年去過北京。“往那一站,一看北京人都白皮膚,我們就是傻子進城,黑不溜秋的,一看就是受苦人。”他稱乾體力活的為“受苦人”。對面賣菜的小夥子被他的大嗓門吸引過來,聽著“咯咯”傻笑,小夥子小時候啞了,但耳朵好使。

  後來鍾虎開始賣水果,說前幾年行情特別好,有一個半月掙了1萬多元。當時每天都有外地老闆來涼城招工,舉個牌子問,工地的、流水線的,拉到呼市或包頭去。“一天掙150、250塊不成問題,那時候人都有錢啊,受苦人吃個30塊一斤的牛肉都吃得起!”

  但近兩年,工地不要人了。鍾虎今年從正月二十一開始擺攤,到現在還虧損,可是他不敢停止進貨,一旦不新鮮全都賣不出去。

  這時有對夫妻帶著七八歲的女兒來攤前,女人抓了兩小把橘子,一稱11元,比三輪車高半個頭的女兒拉著媽媽衣角,指了指翠綠的小香瓜。女人拎著袋子說:“你看這麽點都11塊了,”轉身朝向丈夫,“快點啊,掏錢。”

  涼城本地不產蔬果,基本從外地運,水果尤其熱帶水果價格昂貴。在鍾虎的攤子上,一個普通大小的菠蘿標價13元,北京一般6到8元,油桃一斤也要11元,而北京一般七八元左右。

  日常水果尚且捨不得消費,更別提當地廠家直銷的148元一小瓶的鴻茅藥酒了。“太貴了,喝不起。”在平均月收入1500-1600元的涼城縣,普通人難以承受,也對藥效知之甚少。

  鴻茅酒廠創辦於1962年,涼城人打小接觸,當地人告訴我,涼城最好的企業只有兩家,國有控股的岱海發電廠,還有傳聞上市的鴻茅藥酒。此外,不少人對去年冬天新建的岱海滑雪場抱有期待。

  這幾年,鴻茅藥酒業績節節攀升,對地方稅收貢獻很大。涼城縣政府工作報告顯示,2015年鴻茅藥酒納稅近6000萬元。當地媒體報導,2017年鴻茅藥酒零售額突破50億元,納稅2.7億元,解決當地500多人就業。

  作為當地的納稅大戶,鴻茅藥酒打個噴嚏,當地經濟都可能引發感冒。而酒廠的員工更像是編織了一張大網,收入狀況牽動著當地萬千商販的生意。

  為了打響鴻茅品牌,當地政府不惜改名。2017年5月,涼城縣岱海鎮劃分部分區域設定“鴻茅鎮”,作為縣城城區,而原來的城區名“岱海鎮”成了鴻茅鎮往東區域的鎮名。

  安定

  說起廣州醫生被捕一事,鍾虎一下子從髒兮兮的坐墊上站起來,挺起大肚子,“那廣州醫生搞的什麽事?要是倒閉了,這些人怎麽辦?怎麽吃飯!”他右手食指敲打著裝雪梨的紙箱,古銅色的面龐微微顫動,眼鏡片在路燈下晃著亮光。

  但鍾虎終究是矛盾的,他一會對當地經濟恨鐵不成鋼,喃喃自語:“照我的說法,這地方是完了,徹底完了。”一會兒又背起雙手,盯著我說:“你要找北京的、南方的老闆來投資,這樣我們有工作了,也就富裕了。”

  鴻茅藥酒的每一次震蕩,都給當地經濟造成衝擊。鮑洪升成為當家人,開啟了二度瘋狂行銷的年代,鴻茅藥酒重啟輝煌。但如今,它的前景再次被蓋上一層灰色。

  這裡的年輕人很少留下來了。郭石是涼城縣人。我在北京見的他。大學畢業後,他到一家國企做IT工程師。32歲,單身,這不是父母期盼的。郭石的父母是傳統的農牧人,住在離鴻茅鎮40裡的村子裡,屋子至今是泥土房,隻養了十幾隻牛羊。

  “就算回去,我也不回涼城,可能是呼市吧。”他放下杯子,撲閃著大眼睛淡定地說。

  秦勇願意留下來。他是計程車司機。在涼城縣城40公里外的卓資山上班,做一家礦業公司的汙水處理管理員,半天活乾完後再到涼城開出租,除掉一千多元個人開支,每個月能給媳婦上交六千多元。

  “每天就是工作、開車、睡覺,我媳婦不上班,還有倆孩子,一個大學一個中學,不掙錢怎麽辦?”他止不住喃喃自語,“我們這都是為生活所迫,生活所迫你知道吧。”他頂著黑眼圈,語氣裡透出幾許疲憊,眼睛無神地望著前方。

  這裡是鴻茅鎮,和鴻茅藥酒是兩個世界。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李彥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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