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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自拍杆看展,我們看的是展品還是鏡頭中的自己?

對於抱著欣賞藝術的目的前來觀展的人來說

花在拍照上的時間越多

錯過藝術本身也就越多

“爆款”、“自拍”、“打卡”已經成為近幾年各大藝術展的關鍵詞,某服裝品牌的官方公眾號還教你“打卡藝術展”該怎麽穿|圖片來自品牌官方

凡是想要吸引人流的展覽,必定需要布置幾件可供合影的作品,這已經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

放在四五年前,一個展覽能否吸引到觀眾,主要看策展人會不會給展覽起名字:“大師”、“瑰寶”這樣的名字是基本款,要是能加上“印象派”、“達·芬奇”這樣的“流量明星”,就算是錦上添花了。到了今天,展覽要吸引人還需要在標題上加上“沉浸式互動體驗”這幾個字。

描述展館裡的展品有多麽珍貴稀有已經不再是最劃算的行銷手段,關鍵還要強調這個展覽是一次“體驗”,最好是:“印象派大師的沉浸式互動體驗”,國家博物館也沒能免俗|chnmuseum.cn

所謂“沉浸”,不單單指觀眾走進展館,身在展品之中,最關鍵的是要跟展品一起美美地合影——這樣一來,沉浸於藝術中這件事,才算落實了。人們對於是否應該鼓勵觀眾來參觀展覽時拍照這件事各執一詞。不過,即便是最堅定的反對者也必須承認,在當下,“拍照”確實是很多觀眾前來美術館的最大動力。

有意思的是,最先打造出“朋友圈爆款展”的美術館,在布展時卻完全沒有考慮到展覽在朋友圈裡的效果,完全是無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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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插柳的“爆款展”

2015年11月,位於華盛頓特區的倫威克美術館(Renwick Gallery)為慶祝翻新工程完工,舉辦了一個名為《奇跡》的展覽。展覽的初衷是讓觀眾感受經過修繕的老建築本身的魅力,館方希望藝術家們用自己的作品來裝點館內的九個展廳,吸引觀眾在其中遊蕩。

珍妮特·艾克曼(Janet Echelman)的作品《1.8 Renwick》在倫威克美術館展出|Devon Roland

熱衷於針織和刺繡的墨西哥藝術家加裡布埃爾·達維(Gabriel Dawe)用彩色絲線在展廳中實現了“永不消逝的彩虹”。整個裝置作品妙曼輕盈,觀眾每次挪動腳步,都能看到這件作品截然不同的面貌。這樣的作品,和策展方的計劃緊密地契合在一起。

當地媒體《華盛頓人》以《倫威克美術館正在搞什麽鬼》為題報導該展覽的意外走紅。圖中站在引爆社交平台的彩虹作品前的便是策展人貝爾 | washingto年n.com

讓美術館沒有料到的是觀眾們被作品打動後拍照分享的無限熱情。事實上,策展人尼古拉斯·貝爾(Nicholas Bell)是在自己的展覽成為“網紅爆款”之後,才聽說Instagram這個圖片分享平台的。在《奇跡》僅僅開展六周後,參觀人數就超過了舊館過去一年的訪問量。

整個展覽中並不包含如“梵高”這樣的大師傑作,也沒有進行鋪天蓋地的推廣宣傳,完全是觀眾觀展後的拍照分享熱情,成就了一個大受歡迎的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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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紅展”猶如雨後春筍

《奇跡》或許是第一個,但絕不是唯一一個受益於“網紅”效應的展覽。

同樣位於華盛頓的赫史霍恩博物館在舉辦了草間彌生的《無限鏡屋》展後,辦理博物館會員的人數激增6566%。每當“鏡屋”走到一個博物館,館方最需要發愁的問題就從如何吸引人來看展,變成了如何避免展廳人滿為患。

西雅圖藝術博物館外等待進場參觀“無限鏡屋”的隊伍,人們常常要等上好幾個小時|crosscut.com

類似的情況在國內也時常出現。2017年五月,佩斯畫廊在北京為藝術團體teamLab舉辦了他們在國內的首個大展《teamLab:花舞森林與未來遊樂園》。

展覽從開幕之初便天天爆滿,展方不但開辟夜場,後來還將展期直接從夏天延長至11月下旬。展區物業為了緩解觀眾在炎炎夏日排隊購票的負擔,甚至為排隊區域架設了噴霧。

《teamLab:花舞森林與未來遊樂園》展,觀眾走在花舞森林裡,隨時都有被伸得筆直的胳膊和更為誇張的長槍短炮戳到臉上的危險|KYODO NEWS

然而,即便展覽本身具有爆款基因,如果沒能謹慎地摸清觀眾的脈搏,搞清楚觀眾到底是來幹嘛的,美術館還是可能會遇到馬失前蹄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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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款展”遭遇的尷尬

多倫多的安大略美術館曾在2018年3月舉辦草間彌生的《無限鏡屋》展,在展覽最終結束前的幾天,博物館售票處排起了超過1700人的長隊。為了保證每個人都能進到展廳,並拍攝一張看起來體面而不甚擁擠的照片,每位觀眾的參觀時間被限制在20至30秒。

最終,有接近17萬人參觀了這個展覽,是整個《無限鏡屋》六站巡回展中參觀人數最多的。

展覽的火爆很快令安大略美術館館方過於膨脹。他們在同年11月1日啟動一項眾籌,希望從多倫多市民們處募集130萬加元(大約683萬人民幣),以令“草間彌生的一個鏡屋永久留在這座熱愛它的城市”。然而,在經過一個月的眾籌期後,美術館隻籌集到了65萬加元,剛剛達到眾籌金額的一半。似乎很多“熱情排隊、到此一遊並自拍”的觀眾,並不覺得這個已經打卡完畢的作品值得“永久保留”。

最後,安大略美術館不得不使用本館的基金支付剩餘的數額,著實有些尷尬。

04

看展拍照究竟是為了什麽?

面對安大略美術館遭遇的窘境,也許是時候重新審視所謂的 “沉浸式體驗”了:我們邁步進到美術館,到底是為了享受一場如同前往遊樂場一般的歡樂體驗,還是去看展品?

如果是前者,那乾脆就敞開了拍,玩個痛快。可如果是後者的話,一邊參觀一邊拍照,恐怕就不一定是個好主意。

設計師韋恩·達爾伯格(Wayne Dahlberg)幾年前發的一條推特擊中了很多人。在他拍的這張照片上,似乎只有前排的老太太在“享受當下”,其他人則是在試著“留住當下”。

韋恩·達爾伯格圖注“我最愛的照片,沒有之一“|twitter

其實,想要用相機留住一些自己經歷過的名場面沒有什麽錯。不可否認,有些藝術家的作品天生具備合影屬性。比如說,2003年以《氣象計劃》在英國泰特現代美術館一鳴驚人的丹麥藝術家奧拉維爾·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他的作品幾乎每件都值得大拍特拍。

埃利亞松的最新作品“冰鍾”(Ice Watch London)是一批取自極地格陵蘭島的巨型冰塊,這些冰塊被擺放在倫敦泰晤士河邊,任由其融化流淌到河裡,旨在引起人們對於氣候變化的關注。

奧拉維爾·埃利亞松,觀冰·倫敦,2018|

icewatchlondon.com

在談到觀眾在自己的作品面前自拍這件事時,埃利亞松愉悅地說:“(雖然冰塊都融沒了)其實一點都沒有浪費,你看到那個女孩了嗎?她在觸摸著冰塊自拍。之後她會把照片貼在社交平台上,並將這個觀念分享出去。”

像埃利亞松這樣的藝術家對待拍照的態度更為開放,也是我比較讚賞的。很多時候,鼓勵拍照並非藝術家們創作的動機;透過拍照這一形式,將藝術想要表達的理念傳達給盡量更多人,才是藝術家的目標。

所以說,在展覽裡拍照,甚至是帶著長槍短炮去看展,只要不因為拍攝而影響他人,都是沒什麽問題的。關鍵是在拍照之餘,我們是否仍然和作品有著足夠的互動。如果我們隻拍了照,卻沒有從作品中品出更多滋味的話,未免有點可惜。

05

讓自己的眼睛和真跡多呆一會兒

不是說唯有關閉手機緊盯作品才是“唯一正確”的觀展方式,但對於抱著欣賞藝術的目的前來觀展的人來說,花在拍照上的時間越多,錯過藝術本身也就越多。

盧浮宮曾經做過一個統計,到訪的觀眾平均會在每幅作品面前停留10秒鐘——這之中還包括了閱讀標簽的時間。如果觀眾還要盯著手機給作品拍照,那注視作品的時間就更少了。甚至可能我們盯著手機螢幕以確保整幅畫都收進鏡頭的時間,都要比最終欣賞作品的時間來得長。

盧浮宮的蒙娜麗莎前永遠人潮湧動,長槍短炮 | lotour.com

對於很多作品來說,最適合欣賞它的時候,就是站在原作面前的那一刻。我們可以不受圖冊、照片尺幅的限制,在作品所屬的空間裡,以藝術品本身的大小去欣賞它。很多在手機上看起來平淡無奇的作品,親眼目睹時的感受截然不同。這種為現場觀眾所獨享的樂趣,才是前往美術館的最大價值。

埃利亞松2003年的《氣象計劃》便能用來解釋什麽是“百聞不如一見”的作品。他在泰特美術館的渦輪大廳裡裝上了數百個黃色的單頻燈,用它們組成一個“人造太陽”。在加濕器的效果之下,整個大廳充滿水汽,令包括觀眾自身在內的一切都沐浴在朦朧的黃色之中,展場變成了一個和外圍世界隔絕的夢幻空間。

埃利亞松的作品《氣象計劃》,一輪人造太陽高高懸掛在泰特現代美術館中|Tate Photography (Andrew Dunkley & Marcus Leith)

彼時的手機攝影頭像素只有30萬,自拍尚屬新鮮事。人們在這個暫時與世隔絕的空間裡流連,他們看起來只是在那裡待著,仿佛什麽都沒做,但卻一待就是很久。在這裡,諸如“我是誰”、“我要到哪裡去”這樣的問題,不再是網絡段子一般的“保安終極三問”,而會是觀眾自然而然地和自己產生的對話。這時候,倘若將注意力聚焦在手中的相機裡,錯過的便不僅僅是眼前的作品,還包括自己體味作品時所滋生出的全部奇思妙想。

就在上個月,北京的一家著名民營美術館舉辦了號稱國內規模最大的畢加索真跡展。從初日的照片來看,大家的拍照熱情一如既往。如果真的要排隊前去觀展的話,既然是難得的真跡展,不妨就讓自己的眼睛多和真跡們待一會兒。

畢加索展覽中的每一件作品,都正被觀眾逐件收入手機相冊之中 | 作者供圖

如果實在捨不得錯過拍照的良機,那便乾脆先拍為快。反正,以我周圍的經驗來看,只要抱有對藝術的好奇心,早晚都會碰到一件讓人忘記舉起相機的佳作。在那之前,哪怕只是為了拍出滿意的照片也好,多多去逛美術館吧。

作者:翁昕

編輯:Edan,雪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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