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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實:我的2018年度好書推薦

《西行記》,周濤著,花城出版社,2018年11月

周濤作《西行記》,首要貢獻在於他對歷史的奇特記憶。周濤作為見證者、親歷者,心中不能說沒有傷痛,但到了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年齡,他不吐不快。他回首那段歲月,俯仰天地之間的混沌,細察作為標本的自己,傾注大量心血,動用畢生練就的武藝,把讀者帶入了一個未經雕鑿和塗改的世界,告訴我們一些幾乎是原封不動的歲月氣息。周濤的記憶近乎神奇,他沒有使用顯微鏡或者放大鏡,他的技術手段類似於血管造影或“人體造影”,他提供的數據,他描述的危害,他發現的病灶,讓人驚訝到無話可說,他完美驗證了文學與“人學”之間的重要關係。

在《西行記》中,存在著一種無所不在的作者因素,亦即一種與作家本人的人生經歷和社會觀察不可分割的文學呈現,這客觀上是一種人性科學素材、一個特定時空人類生活的豐富資料——在另外的情況下我曾經稱之為人類學意義上的“田野考察”筆記,這樣的資料,在虛構作品中絕難找到,天才的想象也無濟於事。《西行記》的寫作告訴我們,相對於虛構的不徹底,相對於想象的不到位,較為真實的自我剖白其實有很強的穿透力。我國虛構文學對歷史的承載,多不如傳記、自述、口述實錄一類,甚至不如現在的許多新聞調查,這都和作家社會認知、思想能力的局限有很大關係。所以,不管有意無意,周濤的這些暴露是可讀的,也值得我們尊敬。

《怪鳥》,傅星著,上海文藝出版社,2018年4月

令人心碎的故事!但從頭至尾沒有絲毫戾氣和仇恨,對憂傷歲月的打量,因“少不更事”的觀察者的單純而獲得了某種純粹性。少年視角中的上海新村和弄堂,少年視角中的歲月、家庭和友鄰,朦朧的愛情,一個人成長所遇到的空氣、陽光和水。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上海“爛汙泥一樣的世俗生活”近乎自然主義般地得以呈現。

此作的特色在於,敘述本身不包含任何先入之見,也沒有事後的所謂反思批判,甚至放棄了通常意義上的道德判斷,更沒有“清算”意圖,因而處處給人以徹底還原後的生活本身的逼真感受。然而,自然的呈現中也包括了生命的正直方向、包括了善惡的角逐;若無其事的講述中也透露出靈魂的不安,以及平靜心靈所遭受的致命哀傷。這部小說讓我們體會到的是古人對《詩經》一類作品審美價值的褒獎:興、觀、群、怨,思無邪。

傅星的講述是獨一無二的,不存在褊狹、憎恨的心氣,也不存在對記憶和經驗的扭曲,而且語言洗練,略帶上海方言的現代漢語充滿韻味。同時,《怪鳥》也是迄今為止中國“成長小說”中最為成熟的作品。

《無名指》,李陀著,中信出版社,2018年8月

李陀給人的印象是評論家、思想者,而非小說家,我們期待於他的,與其說是美妙傳奇的故事,還不如說是有分量的文學思想、社會判斷。但在長篇小說《無名指》中,這些恐怕都要落空。

作家原本是要通過一個“海歸”知識分子的視角,對北京這個都市及當代中國社會進行一番好奇的觀察,作品涉及多個社會階層和群體,聚焦的則是所謂知識精英。主人公“楊博士”的心理醫師身份,原本是這部小說觸探今世人們思想困境、精神疾患的最佳途徑;結果,除了出家上五台山的女性人物苒苒,在一封告別信中略有自我心靈檢討,言及尋找精神方向之類的話題;還有一個五毒俱全卻準備涉足資影視製作的混混兒金兆木,同主人公有過一場關於“惡之花”的辯詰;還有就是對在歷史學者和文物販子之間不斷切換身份的另一個人物華森的塑造;在這些之外,這部小說並沒有多少內容是指向精神問題或精神困境的。

看上去,打工者群體的民謠唱詞,男女主人公關於哲學、佛理、真實的自我、意義存在與否之類的一些片段式的思辨,包括對周瓔、苒苒生命“轉向”動因的揭示,依稀可見作者的“學者化”素養。小說對金兆山這樣的“大老闆”角色的刻畫是殘缺不全的,對當代中國社會的政經關係、思想意識形態是陌生的,作品中馮箏這樣的人物幾乎多餘,第一節、第十八節和第六十九節中那些男性自我崇拜的荷爾蒙氣息流露更是笨拙透頂,而且結尾十分突兀。

儘管如此,這部小說仍值得一讀。像這樣獨語式的、呈現中國知識群體面貌的作品,今天實在並不多見。而且,在觸及知識分子的社會和文學角色、特別是關涉到價值意涵的呈現時,李陀的某些闡發演繹,畢竟比很多單純的小說家要精確許多。

《科恰裡特山下》,董夏青青著,中信出版社,2018年4月

從《科恰裡特山下》這部短篇小說集的首篇同名作品,還有《壟堆與長夜》這樣的作品中,我們幾乎即刻就會感覺到,這些打破了虛構與非虛構界限的小說,既存在某種超級寫實甚至是眼見為實的“真”,同時也存在一種可時時讓文學人物或讀者的意識抽離出現實的“幻”。一方面,董夏青青筆下的人物的確就是現實生活中的邊防軍人、邊地居民,而且就待在某個地圖上可以查到的地方,他們的日常作息、父母親人、婚姻家庭也都大致清晰可辨,甚至與芸芸眾生並無兩樣;另一方面,由於作家風格鮮明的敘述方式,特別是其目擊邊地生活時所體會出的“意味”的絕然不同,會讓我們不斷地跟隨人物或者是作者的詩思、意緒,在瞬間完成對個體生命與自然物象的無限遐思,作品中的詩思哲理,會讓讀者也常常跳出三界之外。

董夏青青的短篇小說,很容易讓人想起傑克?倫敦小說中的荒野經驗,或者是巴別爾筆下情感偏冷的軍隊人物。但我們只是“想起”就可以了,因為她還會讓我們想起卡夫卡,或者是蒲松齡,這位青年作家在文學上獲得營養的先驅肯定還有很多。重要的是,她有自己充分自覺的藝術追求,她屬意的是自己筆下的邊塞人物、西部人像,她對新一代邊防軍人的生命存在意義、個人價值認知,有自己的清晰表達。與作品中的荒原意象、極限生存經驗相對應的,其實是人生的高地、人性的荒野,是每一個體生命背後的城市、村莊和今日中國社會。

(作者系評論家,《解放軍文藝》副編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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