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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卿對話賈樟柯、薛其坤:《朗讀者Ⅱ》出版的幕後故事

本文節選自《朗讀者Ⅱ》特別專場暨新書發布會速記

白岩松(主持人、記者):我記得兩年前大致這個時候,當時跟董卿聊天,那時候《朗讀者》是路線前方一個模糊的夢想,那時候董卿還是一個追夢人,《朗讀者》長什麽樣,她還不能夠特別準確地去說。但是一轉眼兩年過去了,現在已經有兩季的《朗讀者》,已經是背影,而且是非常厚重的背影。讓我感到很納悶的是,都說中央電視台做節目特別摧殘人,但你看人家為什麽不變樣呢?有請董卿。

董卿(新聞人、《朗讀者》系列叢書主編):謝謝岩松。尊敬的柳署長、尊敬的譚總、魏台,各位長官、各位熱心的讀者和觀眾朋友們,還有更多更多沒有進入到今天現場但是在網上收看我們直播的熱心的網友朋友們,大家下午好!

《朗讀者》的第二季在2018年5月開播,2018年8月收官。時隔四個多月,我們迎來了第二季同名書籍的出版上世,所以我覺得《朗讀者》從這個意義來講,它很像南方的水稻,一年有兩次收獲的季節,一次是在我們播出的時候,一次是在我們同名書籍面世的時候。其實細細想來,做節目的過程跟種地的過程也差不了多少,我們從頭一年的冬天就要開始選種子,像薛其坤校長、賈樟柯導演、岩松老師,這都是優質的種子,他們能夠保證我們的收成。我們發現了這些優質種子之後就要開始非常勤奮地培土、耕地,我們希望有一個好的土壤,能夠讓這個種子在這片土壤生根發芽。

但是優質種子是稀缺資源,不是你看上人家,人家就能來。比如賈樟柯導演,2017年我們開始跟賈導聯繫,一直沒有任何結果,2018年1月3日,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實在按捺不住,我自己給他發了一個簡訊,非常誠懇地邀請賈導來到我們的節目當中,當時導演正在拍攝《江湖兒女》,非常忙,所以我發的信偶爾回,大部分時間不回。很傷自尊的。這時候你要忘記自己是一個女性,你要忘記自己還是一個不錯的女性,你不要覺得有什麽負擔,你要相信,那首歌怎麽唱的?“I believe”,就算你不說話,其實對我也是一種回應。我們的團隊也很配合,隔三岔五通風報信:董卿!賈導的電影拍完了,趕緊發賈導,祝賀電影殺青!撒花!董卿,賈導今天生日。賈導生日了,撒花。終於2018年6月1日,如果我沒記錯,賈導坐到了我的對面。

像這樣的故事,兩季130多位嘉賓,太多太多了,每一位來的嘉賓的背後都有一段這樣的過程,我說這個沒有絲毫的抱怨,相反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很幸福,而且對每一個到來的人充滿感激,感激他們的到來,不僅來了,而且如此坦誠,不僅說了,而且如此智慧,感謝他們獨一無二的存在。而且當他們走的時候,也對能夠參與《朗讀者》心懷感激。那是我真正滿足的時候,所以當賈導站起來輕聲細語地對我說:“董卿,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敞開心扉了。”當畢飛宇站起來說:“兩個多小時了嗎?我覺得我隻說了20分鐘啊?”當張院士走的時候握著我的手說:“董卿,這個過程太愉快了。”那個感受是,我覺得很值得。這像什麽呢?就像你彎腰屈膝弓背很長時間地臉朝土地背朝天,手腳發軟,終於抬起頭看到一片綠油油的秧苗,那時候的那種喜悅啊,你覺得它們活了,未來觀眾就有的吃了。

所以可能也是因為這份誠懇、勤奮和踏實,我們的確邀請到很多平時幾乎在其他文藝節目當中難得一見的面孔,被很多媒體評論為中國各個領域金字塔尖的無價面孔來到我們的節目當中,他們身上有些共同點,比如他們對社會的進步、對國家的發展都做出了自己的貢獻,比如說他們身上的一些非常寶貴的品德和品質值得我們學習,值得弘揚。我覺得他們是財富,他們在這個舞台上是朗讀者,在生活裡也是努力的奔跑者,就像後來《人民日報》刊登的文章當中提到:“《朗讀者》從某種意義來講向世界展現了一個更真實、更全面、更立體的中國。”

這是我想分享的第一個感受。

第二個感受是我自己,做第一季《朗讀者》和做第二季《朗讀者》的時候我的心態是不太一樣的。第一季的時候跟魏台說,執著的初生牛犢不怕虎,見誰都要說這個事,也可以說是無知者無畏,因為我不知道到底有多難,到底有多苦,到底這段路有多長,我就想把這個節目做出來。到第二季的時候有顧慮了,在第一季的盛名之下,該如何維系?就會有包袱,自己暗地裡想會不會還那麽好,會不會還有那麽多人喜歡,萬一不那麽好?因為所有人都會貪戀掌聲和鮮花,所有人都害怕失去已經得到的關注和讚美,所以不知不覺就會變得特別焦慮,甚至急躁,一切都是源於內心的一種恐懼。

直到有一天,吳孟超老先生,96歲的“中國肝膽外科之父”來到我們節目當中。吳老96歲了,還在堅持每周有專家門診,甚至每周都開刀,他像一個傳奇。我要說他80多歲的時候遇到的事情,那時候他已經是中國肝膽外科泰鬥級的專家。他遇到一個21歲的武漢姑娘,那個姑娘的肝髒上長了一個海綿狀血管瘤,像一個小球那麽大,大概有4點多公斤,肚子都隆起來,沒有一個醫院和醫生願意為她開刀,因為太難保證她的安全。後來女孩的媽媽說,醫生們告訴她,還有一位吳老,他是第一把交椅,他要是願意救,你們就有希望。但是你們別抱太大希望,因為吳老80多歲了,不能保證他還能開這個刀。後來媽媽帶著一點希望,帶著女兒到了上海,沒想到吳老很快安排了門診,很快安排了手術。在手術前跟隨吳老多年的一位助理跟吳老說,這個手術你也敢接啊?她有多危險你知道嗎?弄不好你晚節不保,名譽受影響啊!當時吳老說了一句話:“我的名譽算什麽,我不就是吳孟超嗎?我的名譽和她的命比,哪個更重要?治病救人是我們的天職。”

我當時聽到的這個話其實對我有很大的振動,我很受啟發,一個德高望重的耄耋老人能夠如此坦蕩地對待這些身外之物,更何況我們年齡只有他的一半都不到,我們又何必為了很多紛紛擾擾的外界因素去束縛住自己呢?對於我們來講能夠去記錄時代人物,能夠去探尋精神沃土,能夠去開掘文學寶藏,能夠為全國觀眾構建一個極具養分和力量的精神家園,那就是我們的使命,我們在所不辭。

白岩松:說完了?不是45分鐘嗎?(笑)其實董卿肯定是一肚子話要說,但是由於時間原因,壓縮了一下。其實我特別不想說恭喜董卿如何成功、《朗讀者》比預期還要好,等等。我特別為她高興,為什麽?《朗讀者》歸根到底讀的是人,讀的是心。作為一個主持人,有機會去讀一個又一個這個時代裡頭最優秀的人,這一刻她是自己先上的,她會因此變成更好的自己。我相信董卿透過《朗讀者》,也讓觀眾變得更好。當然最重要的是,她讓自己變得更好,所以這是一件多麽讓她感到開心的事。

但是,如果有一點變化,就更開心了。什麽變化呢?我感覺她做節目是焦慮的,她經常半夜三點、四點、五點給我回簡訊,估計那時候剛忙完節目,趕緊把一堆欠帳沒回的簡訊回了。三點、四點、五點、七點我都接過她的簡訊。我心想沒事,忙完節目之後就不焦慮了。沒想到一樣焦慮,為什麽?有空了。有空焦慮。所以,希望到第三季的時候,所有團隊把光的事管了,把錄音的事管了,把接嘉賓的所有事都管了,把經費的事管了,把讚助的事都管了,就讓董卿專心致志地去讀人,去想問題,去聊天。

接下來再請上兩位參加了《朗讀者》第二季的嘉賓,各六十二分之一,上台來分享他們的感受。說起來很有意思,他們一位是《朗讀者》第二季第一期,也就是“初心”主題的嘉賓——薛其坤教授。另一位是《朗讀者》第二季最後一期,第12期“故鄉”的參與嘉賓——賈樟柯。有請兩位。

咱們得一塊先祝賀一下薛教授,因為大家都知道前些天,國家隆重表彰科學界,有兩個八百萬,獎勵給大科學家。但是別忘了,在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的獲得者隊伍當中有薛教授。同時在2018年的時候,賈導的電影也特別具有話題性。我覺得《江湖兒女》特別好,為什麽特別好?現在有各種各樣的電影都在追成功者,賈導卻一直在記錄另外的成功者。什麽成功者?在生活中跌打滾爬都有各自的不易,他們就是這個社會當中平凡的英雄,哪怕跌倒都值得被記錄。正是這些人組合在一起,才推動了國家的進步和成功。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賈導不是不拍成功者,他是更用心地在記錄著每一個生活中的英雄,所以要謝謝他。我要多說一句,這也是正能量。

薛教授,我知道很多科學家跟人文緊密結合,比如數學家丘成桐教授,出差的時候書包裡放本《史記》,您參加《朗讀者》有什麽感受?或者說,你覺得好玩的地方在哪兒?

薛其坤(材料物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首先有機會與我以前總在電視上非常敬佩的董卿女士,這麽優秀的女性見面,我的科學靈感又增加了(笑),做科學研究的熱情也增加了一度。另外,這個節目讓我們這些做教育的老師,感到一種強大的正能量,因為朗讀或者閱讀是我們很古老、很經典的一種教育和學習方式,通過這樣一個節目倡導性地把一個非常經典的教育方式和現代的多媒體結合起來,推動我們偉大的時代,推動我們振興中華讀書活動的新時代,效果非常好,它給我們教育工作者的啟發也是非常大的,所以我非常願意參加這個節目。你剛才提到丘先生會帶著《史記》,而我以前基本不看電視,現在我的手機上存了《朗讀者》這個節目的很多影片,煩燥的時候、沒有靈感的時候就看一看。

白岩松:效果多麽明顯,剛上這個節目不到半年,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開個玩笑,其實開玩笑的時候也是在告訴大家,我們的科學家可不可愛?而且中國的教育特別需要的是交叉。我記得很多年前採訪楊振寧教授,他跟我說特別愛看金庸的東西,他說了一句話我可以記一輩子,他說:物理研究到盡頭是哲學,哲學研究到盡頭是宗教,宗教又要向科學去轉,這樣的交叉非常非常有味道。所以,謝謝薛教授。

賈樟柯導演,大家可能光看他電影,其實他出的書也很多。你給大家說說拍電影費多大勁,出書費多大勁,這兩個比例是什麽樣的?

賈樟柯(導演):我首先也要對我給董卿女士造成的困擾表示道歉,因為我確實是一個非常不好的朗讀者,當時壓力非常大,一個是在拍片,工作很忙;再一個,我一直有顧慮,因為我講話有山西口音,我怕上中央台《朗讀者》,我這個國語不過關,壓力就很大。董卿也一直鼓勵我,最後面對面坐下來交談,包括讀自己的文章,我覺得朗讀是特別愉快的事情。

拍電影跟寫作,我想拍電影更難,因為要調動非常多的資源,它是一種帶有計劃性的工作。但是寫作是非常貼心的工作,它甚至不是一個工作,我不把寫作當作是一個工作,因為我覺得每個人在生活裡總會有想表達自我的時刻,寫作是最靠近我們身體、最簡單易行的。閱讀也一樣,翻開一本書,你就跟一個靈魂交流,跟那麽優秀的人來交流。所以我覺得要多寫,雖然我國語不好,但是我從上完《朗讀者》之後,我愛上了朗讀。我前一陣子還參加了詩歌朗讀會,希望大家能夠原諒我的山西口音。

白岩松:看樣子《朗讀者》不僅是一個讀人的地方,還是一個練膽的地方。其實賈樟柯導演不用擔心,像我這種有東北口音的人不也在CCTV做了二十多年主持人嗎?口音不是問題,聆聽內心和發自內心的發出聲音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來怎麽去獎勵兩位對《朗讀者》的巨大支持呢?反過來折磨一下董卿吧,有請董卿。

董卿:謝謝薛校長,謝謝賈導。

白岩松:各位,怎麽獎勵呢?錄《朗讀者》的時候都是董卿問你們很多很多的問題,今天請兩位各問董卿一個問題。薛教授先來,但不許問您專業裡的問題(笑)。

薛其坤:在錄節目過程中,我們之間有很多深入的交流,但是她每次見面好像老在問我一個問題,問我在科學生涯過程中最難的地方是什麽。我一直找不到最好的答案,所以今天我把這個問題拋給你,你在做媒體,製作《朗讀者》節目的過程中,你碰到最大的困難是什麽?為什麽?

董卿:我碰到最大的困難就是我一定要弄明白到底什麽是“量子反常霍爾效應”。

薛其坤:在我心目中,董卿是主持人中的一個“量子反常霍爾效應”,非常有創新思想,所以我非常佩服你。

董卿:面對薛校長的時候我們要談什麽是“霍爾效應”“,什麽是量子反常霍爾效應”;面對潘校長的時候我們要談什麽是“量子糾纏”;面對張院士的時候我們要聊雲南早期中層地質當中的古生帶泥盆紀魚類化石。我想說的是,第二季當中科學和文學有著很奇妙的對接,我們把很多科學家請到節目當中,這也是要突破的難點。但最後,就像岩松說的,科學家展露出他們最真實、最可愛、最可親可敬的一面。我們要談的一定不是“量子反常霍爾效應”,到最後大家記住的是薛校長很萌地舉起咖啡杯,“小董,乾一個”。然後問我,“小董,生魚片吃過嗎?”他在日本留學的時候,他的導師非常嚴厲,早上11點進研究室,晚上11點出研究室,讓當時的薛同學困得每天中午只能在馬桶打盹,他覺得自己很聰明,找到絕佳的休息方法。但是任何事情就是這樣處在變化當中,直到他回到中國,直到他也成為博士生導師,直到他開始帶科研團隊,他也成為了一個“7-11”教授。

白岩松:董卿剛才說到作為主持人的難處,你今天要知道A,明天就必須知道800公里外的B。我當初也曾經問過一個量子方面的科學家這樣的問題,孫子是誰,孔子是誰,老子是誰,我們都知道,那量子是誰?(笑)其實,文理搭配特別重要,尤其是今天來了這麽多年輕人,還有那麽多尖叫的女生。現在中國理工科高校男生多,文科高校女生多,如果有很好的管道,將來理工和人文結合的家庭會對中國很好。

薛其坤:我想對我們這個節目再補充一點,當董卿把我想說而沒有說的話表達出來,我誇獎她的時候,她的表情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展示了她作為傑出的成功女性另外一個有魅力的地方。她很害羞地捋捋頭,所以我們要看到董卿內心的真實那一面,中國女性美麗的那一面。

白岩松:錢學森是我們的兩彈元勳,但是他不止一次地說我要特別感謝我的夫人,因為他的夫人是中國聲學方面的大教授,培養了很多美聲的學生,讓我們看到藝術是如何激勵科學。賈樟柯導演,你提問。

賈樟柯:我記得回到北京,節目組跟我見面聊,說我們有12個關鍵詞、12個主題,包括初心、想念、生命、紀念日、等待、路等。我今天還特意把那張紙帶來了。這麽多主題最後我選擇了“故鄉”,因為它跟我的電影,跟我拍攝電影時的感情似乎是一致的。我想問董卿,如果你選擇的話,你選擇哪個主題?

董卿:我可能會選“生命”吧。一個聽上去比較巨集大的主題,因為做《朗讀者》的這兩年,恰恰讓我知道了人自身有很多的潛能可以被挖掘。

你會突然意識到命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你開始對生命有了足夠的敬畏。年輕的時候,當青春可以大把揮霍的時候,對時間、對生命、對身體、對命都沒有了解,而現在,當你在做一件對你來講很重要的事情的時候,你才知道還是要保護好我的生命,但是你沒法做得很好,你在矛盾當中前行。所以,生命很偉大,生命有時候又很脆弱,可能我們需要找到自己能夠前行的力量。我們做“生命”這期節目的時候參與的五位嘉賓,幾乎每一位都經歷過生死,像演員胡歌,像作家阿乙,像青年志願者黃泓翔——複旦的大學生、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生,後來居然做了保護非洲野生動物的公益組織志願者,經常做臥底出入生死。他們經歷過生死之後,對生命有了新的感悟。所以,所有這些嘉賓的出現,讓我們也對自己的生命有了一種審視,對自己和他人的關係有一種審視,對自己和整個世界都有一個新的認知。 “生命”最後一位嘉賓是曾孝濂,大家都沒有明白為什麽把他作為我們這期嘉賓?因為他是《中國植物志》插頁的科學繪畫師,他當時說了一句話對我很有啟發,讓我覺得我們可以重新認知自然界。他說,董卿你不要以為花是為人開的,這只是人的一廂情願和自作多情罷了。花的開放無非是它自己渴望繁殖和生存的最絢爛的表達。

所以我感謝《朗讀者》給我這樣一個機會,對自己的命能做一些什麽樣的事情有一個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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