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縹緲錄》怎麽就“撲”了？

曾於裡

8月27日晚，《九州縹緲錄》落下帷幕。同晚落幕的《小歡喜》喜提多個熱搜，但《九州縹緲錄》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播出期間，《九州縹緲錄》的全網熱度表現平淡，豆瓣評分也從一開始的7.3分，滑落至現在的6.5分。

大結局，阿蘇勒率領都城子民迎戰侵犯的朔北狼族

截至8月28日早上九點，《九州縹緲錄》豆瓣評分6.5分

坦白地說，《九州縹緲錄》開播之前，鮮有人會預測到，它會如此潦草地收尾。業內普遍認為，它很可能會是爆款。因為從製作到演員陣容，《九州縹緲錄》都證明著，這是一部大投入、大製作、精致高配的野心之作。

《九州縹緲錄》外景拍攝地，製作之用心可見一斑

從製作層面上看，《九州縹緲錄》與《長安十二時辰》都是中國古裝劇工業化的標杆之作。但二者的口碑與市場反響，卻有著懸殊的差別。《九州縹緲錄》如此收場，太不該了——因為它並不是一部爛劇。問題出在哪裡？

《長安十二時辰》與《九州縹緲錄》近90日內微信指數對比，前者完勝

播不逢時

一部劇要火，除了自身硬之外，很多時候也需要天時地利等條件。頗為遺憾的，《九州縹緲錄》沒有這樣的運氣。

《九州縹緲錄》最初定檔於6月3日，優酷、騰訊網播，浙江衛視周播。彼時暑期檔剛剛開啟，市面上並沒有什麽熱門影視劇，觀眾都渴望著一部類似於《九州縹緲錄》這樣的大劇。其定檔，也備受矚目。優酷、騰訊分別拿出了大陣仗做宣傳，“優酷為縹緲錄打call”和“九州縹緲錄還是去騰訊看”的熱搜打得不可開交。當天，劉昊然等主演在微博上宣傳，“半個娛樂圈”的人都轉發了……這一切似乎都預示了，這會是一部爆款劇。

一開始騰訊、優酷都花大力氣宣傳

但就在距離播出僅有20分鐘不到的時間，騰訊視頻、優酷聲明：由於介質原因，《九州縹緲錄》不能如期播出。互聯網上失望之聲一片，撤檔的消息一下子成了熱搜頭條。近一個半月後，觀眾終於等來了《九州縹緲錄》的悄悄上線，但昔日的那份期待能否轉為觀影選擇難說，更關鍵的是，暑期檔的格局已經發生了巨大改變。

如果是6月初轟轟烈烈開播，那是佔盡天時地利，可7月中旬播出，只能是夾縫中求生，因為暑期檔戰況正酣，且今年暑期檔尤其慘烈。雲合數據顯示，暑期檔劇集6月1日到8月18日一共上了110部劇，2017年這個數字還是86。最多的一天，共有9部新劇上映。一方面，“限古令”背景下，古裝劇都趕著去庫存，一些頭部製作都想著“落袋為安”，趕趟播出；另一方面，今年時逢重要的時間節點，9月份開始進入獻禮劇周期，古裝劇、偶像劇、言情劇需要在此之前盡快消化。因此，今年視頻網站暑期檔堪稱“史上最強暑期檔”。

6月27日，優酷的《長安十二時辰》與騰訊的《陳情令》同時播出，7月9日，楊紫、李現主演的《親愛的，熱愛的》台網聯播。這三部劇都火了。《九州縹緲錄》於7月16日播出，它從原本的領跑者變成追趕者，要從《長安十二時辰》與《陳情令》這兩部古裝劇駭客入侵，難度系數變大；何況，市面上還有《天雷一部之春花秋月》《宸汐緣》等古裝劇早一步入局，《全職高手》《加油，你是最棒的》《小歡喜》等高品質都市生活劇緊隨其後爭奪閱聽人，廝殺更為激烈。

若《九州縹緲錄》沒有足夠扎實的質量，迎來的很有可能是炮灰的命運。

敘事雜而亂

從小說到電視劇，《九州縹緲錄》的影像化本身就非常困難。

一則，“九州”是一個憑空創造出來的“第二世界”，雖然它也借鑒一些歷史故事與歷史人物，但對於非書迷的觀眾來說，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北陸、東陸、西陸三大陸，殤、瀚、青、中、瀾、宛、越、雲、雷州九個州，人族、河絡、誇父、魅族、鮫族、羽族六個族，一個東陸王朝底下還有各種不同的諸侯國，諸侯國裡還有諸多複雜的人物……觀眾要搞清楚這些並不容易。

這個人物關係圖已經被大大簡化了，但仍舊顯得非常複雜

必須承認，很多時候，觀眾是“懶”的。他們看劇就是為了休閑娛樂，如果劇集晦澀難懂、不知所雲，再好的製作質感也輕易失去耐心。就比如古裝劇裡，經常拍攝的年代是清朝、唐朝，主要還是因為觀眾熟悉，符合他們的期待視野。但“九州”不僅陌生，而且複雜。

二則，小說《九州縹緲錄》體系龐雜，敘事紛繁，這加大了影視化的難度。它接續著是江南等人共同創作的“九州”世界，並沒有一條簡單清晰的主線。像呂歸塵，作為青陽部世子，他背後至少牽涉了三條線索：青陽部與北陸其他部落的權力爭奪，青陽部與東陸諸侯國的分分合合，青陽部內部的爭權奪利；而羽然，作為姬武神，她還承載著羽族的複興使命……每一個主線人物的故事，就都是一本書，都可以拍成一部劇了。

因此，從改編角度看，《九州縹緲錄》只有兩個策略。其一是，像《權力的遊戲》那樣，以不同人物視角帶動故事線，拍成廣闊宏大的群像戲。只是，這樣的編劇難度太大了，市場前景也難以預測，且目前國內沒有成功的先例，因此劇方並未采取這一策略。

另一個策略是，精簡化、清晰化，將一條線索說透，而不是什麽都想要，什麽都說不明白，“簡而精”好過“雜而亂”。

之前也有不少類似的架空古裝劇有非常好的反響，比如《琅琊榜》。但像《琅琊榜》，它雖然是全新的歷史故事，但它的敘事主線非常清晰：梅長蘇要洗刷赤焰軍的冤屈，梅長蘇輔佐蕭景琰崛起。各色人物、各色支線，都圍繞著這條主線展開，觀眾在理解與接收上，就容易得多。

《九州縹緲錄》也未采取這一策略，相反，它什麽都想要。劇集至少有兩條主線：一條是九州各地的權謀爭奪（它又有幾個分支），一條是少年的成長線。有野心雖好，可惜的是，兩條線都有欠缺。

權謀線，多、雜、卻又潦草，政治如同兒戲。想法很多，奈何罩不住。一開始是北陸青陽部權力爭奪，接著是東陸大胤王朝與諸侯國離國、下唐國的權力爭奪，又穿插著兩個“民間”組織天驅與辰月各自的興衰史與“宏圖偉業”，最後又有羽族內部的廝殺，青陽部的紛亂……

這條線還沒有厘清，劇集就又鋪開去講另外一條線，而每一條線都沒有足夠地合乎邏輯，體現的不是權謀的複雜深刻，而是想當然。因此，劇中的幾個權謀人物，都有些反覆無常，贏無翳、百裡景洪、翼天瞻、宮羽衣忽好忽壞，忽仁慈忽殘暴，智商忽上忽下，也不見什麽令人稱奇的權略謀劃，人物好像是為爭權奪利而爭權奪利。

張嘉譯飾演的野心家百裡景洪，最後下線得太隨意了

“雜而亂”的權謀戲，對於非書粉來說，看起來很費勁，也沒有什麽出奇之處；對於書粉來說，沒有哪一條線索講明白了，反倒造成人設的崩塌。兩邊都不討好。

憋屈的少年氣

劇版《九州縹緲錄》一開始吸引觀眾的，是它的少年成長線，是少年們的少年氣概，無論是呂歸塵的“我會保護你的”，還是姬野的“我是姬野，荒野的野”，都讓觀眾感受到少年的英氣與熱血、重情與純真、堅定與無畏。

然而，隨著劇情的推進，少年們依然在，只是這份少年氣漸漸讓人感到不解與憋屈。簡言之，姬野沒信仰，呂歸塵沒成長。

比如姬野，在原小說中他是第一主人公，也是許多讀者最喜歡的人物之一。書中，他是一個內心極其強大的英雄，張狂倔強，將所有不公、不平、不滿、不幸化為戰鬥的力量。但劇版的前半程，他成了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為了出人頭地可以犧牲尊嚴，危急時刻可以背叛朋友甚至殺害朋友。

第12集，古碑口之戰時，拓拔山月看中了姬野的勇氣，故他願提攜姬野成為新鋒將軍，姬野陷入兩難之境，一方面放心不下為他拚盡生死的呂歸塵，一方面卻是出人頭地。經過一晚的考慮，姬野決定追隨拓拔山月出兵九原城。為了功名，他舍下朋友。第18集，拓拔山月從姬野身上找到了天驅戒指，以姬家人的性命威脅姬野說出祖陵所發生的事情及蒼雲古齒劍的下落，姬野出賣天驅。第27集，比武大會上，呂歸塵自請出戰姬野，呂歸塵身手根本不敵姬野，姬野一心想贏下演武，他準備對呂歸塵下狠手，好在關鍵時刻贏無翳出手阻止了姬野……

姬野人設被“魔改”

呂歸塵一再為了姬野差點丟掉性命，不論出於什麽樣的原因，姬野都不該這樣對呂歸塵。的確，姬野有苦衷，他最後也會成長，只是自私與背叛的設定，還是讓人有些接受無能，也傷透了書粉的心。

呂歸塵倒是一路善良到底，但是他也好像只剩善良和心軟了。之後人物的高光時刻，似乎都沒有超越一開始為蘇瑪的復仇。“我會保護你的”，這本非常動人，但多數時候，呂歸塵要麽做不到（大多數時候呂歸塵病懨懨或者躺在床上），要麽漸漸變成了一種“為了你我可以犧牲無數人”的聖母病。

第12集，為了救姬野，呂歸塵突然冒進，失去了不少虎豹騎跟鐵浮屠。面對九王的質問，呂歸塵表示姬野是他的朋友，他無法置朋友生死於不顧。九王聽後非常生氣，他沒有料到在呂歸塵的心中，一個東陸朋友竟比族人的生死還重要。第19集，姬野上了刑場，呂歸塵以死相逼，想以自己的性命換取姬野的生還。因為呂歸塵已是天驅的宗主，天驅眾人為救呂歸塵而來，卻紛紛死於拓拔山月設計好的亂箭之下。呂歸塵再一次為了救一人而犧牲了其他人。

呂歸塵的善良、義氣被刻畫得有些“聖母”，因為沒有實力支撐

恰巧，《長安十二時辰》裡也有一個“電車難題”，最後張小敬選擇犧牲一人救眾人，而《九州縹緲錄》裡，呂歸塵則更傾向於守護一人，雖然他也不願犧牲眾人。呂歸塵願意守護朋友，無可厚非，只是為了守護朋友，卻讓那些螻蟻一般的小人物去送死，讓他的善良有時顯得自相矛盾。

觀眾看不到呂歸塵這個人物本質性的變化，除了他武功變強了——而這也完全依靠主角光環，比如死了還能複生，複生後體內的青銅之血徹底甦醒，身手無人可擋。

人物的成長沒有一條可循的邏輯線索，要麽是人設坍塌後重建，要麽是依靠編劇“金手指”賦予他開掛技能……少年英氣雖然仍在，但自私、懦弱、猶疑、幼稚、無奈也被過度放大。人性的弱點構成的不是人物的複雜，也不是悲劇的崇高感，而是觀眾審美體驗的憋屈和心塞——就你們這樣，如何鐵甲依然在啊。

“鐵甲依然菜”是這部劇後半程出現最多的彈幕之一

《九州縹緲錄》遠不及預期，頗為可惜。雖然這與播不逢時有關，但說到底，野心需要足夠的實力才能支撐。中國影視劇工業水準不斷提升，製作精良的影視作品越來越多，這是一個好現象，但精良不能流於服道化表面，還是需要扎實的敘事打好堅實的基礎。

本期編輯 邢潭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