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隊的夏天》第11期：變化已經開始

新褲子《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 本文圖片均來自愛奇藝“樂隊的夏天”截屏

“樂隊的夏天”快要結束之際，新褲子唱了一首《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比所有關於節目的總結都精辟。

首先這是一首傷心的歌。你眷戀的東西沒有了，在意的東西失落了，痛恨的在蓬勃，深愛的不見了。喧嘩與騷動中，自己還得拚盡全力去掙一席之地，為理想也為錢，必要時萌睡褲的廣告也得接，現實就是這樣操蛋。

配合彭磊的概括性表述，這歌的涵義更豐滿。節目伊始，一群以男性為主的音樂人被圈在一個賽場尷尬相處，不時質疑此行的意義。後來他們認了真，較開勁、關注人氣指標、考慮樂隊前途，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臨近尾聲時，這群極易同行相輕的搖滾音樂人已生出擁抱級別的感情，發現自己的眼淚和其他任何一位真人秀的參與者一樣流淌不止，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改變了。

《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恰在此時響起，新褲子一面批判和喟歎，一面不甘與嚮往，一面又靈魂出竅，嘲諷竟有朝一日得見在綜藝節目裡喝著果果昔，和別的搖滾樂隊比拚名次接受點評的自己，百味陳雜。

31支參賽樂隊，應該絕大多數都嘗到了這種滋味。參加之前，他們像一群懵懂的天之驕子，不太懂市場的行銷規則也不屑鑽研此道。但隨著遊戲的深入，它的威力顯現。大家自覺抱團，一起為改變行業生態/個人命運在此一搏。

據說，不像一般的綜藝節目，樂夏沒有塞給樂隊劇本和人設。但不知不覺，走得越遠的樂隊樹立的人設越鮮明。不用節目組硬塞，社交媒介上的人氣指數和互動反饋成了力量強大的人設形成推力，讓原本各懷不同心態參賽的樂隊趨向同一個目標——盡可能利用這個機會建立人設，為不熟悉中國搖滾現狀的觀眾構建一幅豐盛的眾生相。

HOT5名單

到七強的時候，已經不存在輸贏了。在這裡，人人都是贏家。而且大家都知道，單支樂隊的面目越鮮明，個性越強烈，展示的搖滾樂生態越有差異（人設越多樣），共贏的效果就更好。

於是就有了以下圖景：

低調、不爭、穩，從頭到尾抱著拋磚引玉精神，敢為年輕人作表率的老藝術家痛仰；

內心腥風血雨，行使暴躁直接不乏可愛，歌曲頗具八十年代純淨文藝氣息的刺蝟；

勵志暖男團體旅行團；

亦莊亦諧，身兼監視者、清醒者、嘲諷者、積極爭取者為一體的新褲子，為節目最大贏家（之一）；

少年心氣，有天賦、良知、淳樸和野生魅力，亦承載厚重土地力量的九連真人；

Click #15

Click #15大都同上，惟不厚重，風流靈動；

話題製造者、招惹非議者、說的比唱的好聽的盤尼西林，現在恐怕還要加上一點：以流量明星方式運作的未來偶像級搖滾明星。

刺蝟

自然有理由擔心，人設這個東西易立不易破。這場火熱了整個夏天的遊戲或將永遠改變中國搖滾的生態，讓它從令人不安、不適、不破、不立，以藐視成熟資本規則為原初動力的魯莽東西，演變成新褲子吆喝萌睡褲的行為藝術，透著揾食不易的艱辛。

關注市場反饋和商業價值能做大蛋糕，留住搖擺不定的從業者們，節目組和31支樂隊擔任了開拓者的角色。但他們同時也承擔風險，因為市場和商業天生排斥刺耳的東西。它們隻歡迎抒情和情懷，能接受一點諷刺和呐喊，以及已被生活馴服的陳年叛逆。但也僅此而已。

而人設一旦建立，並嘗到其滾滾紅利，一些能力很可能被主動放棄，即使不是有意為之。人設使人懶惰。

但從好的層面來說，樂夏為中國搖滾補上了從前最缺的一塊——大規模的參與。

搖滾這個魯莽的壞東西，從來不是內向的內心獨白，也不是雅士的音樂，廣為流傳的民歌，深度參與生活場景的民俗或儀式音樂。它是個野火，需要蔓延過足夠大的人群，產生足夠強烈的共鳴，才不枉燒過一場。

樂夏之前，中國搖滾從未如此大規模地同時讓那麽多人聽（看）見，激不起大規模的討論，從未產生像現在這樣製作者、創作者與聆聽者之間的大型互動。

盤尼西林

因此對那31支先吃螃蟹的樂隊來說，初嘗的紅利是你們的，掉進人設的陷阱、不自覺地投市場所好的風險也將由你們承擔，非常公平。而行業形態，尤其是心態的改變，則對所有從業者都將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同樣曾平地起驚雷的國產hip-hop倒沒有面臨這麽大的心態改變，畢竟要出名要賺錢要擺脫歧視與不公是hip-hop的初衷。搖滾不同，它是衣食無憂者想在精神上的突破，要的不是戰利品與榮耀，而是正相反，它是要打破俗常。

樂夏開了一個先河，讓搖滾同行們不再羞於公開承認活在地下的困難與渴望成名的欲望。中國的搖滾音樂人此後的態度變化會是這檔節目最大的遺產，性質尚不明。

會有好的遺產嗎？以綜藝為入口掀起的風潮，能轉化成良性音樂消費和好的音樂體驗嗎？

也不一定。你眼前看到的節目，是早就完成了的，經過精心剪輯，突出人物、情節、衝突、重點且高度濃縮，還自帶觀點灌輸的成熟商品。觀眾只需坐在螢幕前，就能飲下這碗濃湯。

痛仰

但以音樂現場為例，它與綜藝的體驗南轅北轍。Live House的現場黑漆漆、正在進行中、沒有質量保證。你可能看到一場非常精彩的現場，也可能碰巧樂隊狀態不佳、場地設備不靈，或者人太多根本看不清台上的人，或者人太少氛圍慘兮兮。而且它只有音樂，不提供文本。說得好、態度牛、人格魅力足救不了音樂爛，觀眾必須單獨面對音樂本身，還要付出體力、金錢和不可控制長短的時間。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看綜藝和看現場之間不僅隔著大老遠，而且被前者寵壞的人，很可能更難接受和適應後者。

新褲子

但反正變化已經開始，不是樂隊的夏天，也會有別的什麽刺激變化的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