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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隊的夏天》能帶中國搖滾樂重回黃金年代嗎?

“看到這些樂隊的時候,有點傷心,說實在的,因為大家還是特別平凡,到現在為止。”這是新褲子樂隊主唱彭磊在最近熱播的綜藝節目《樂隊的夏天》上的發言。作為31支樂隊中最後登場的樂隊,彭磊代表新褲子的一番“回憶殺”相信足以令螢幕前的老搖滾樂迷們感慨萬千。“超級樂迷”馬東、高曉松也表示,希望這檔節目能把90年代的組樂隊風潮傳遞給現在的年輕人,助推中國搖滾樂重回黃金年代。

然而時至今日,對於聽慣了流行歌曲的大部分中國人來說,搖滾樂似乎仍是一種面目模糊的音樂類型。凡是以樂隊形式出現的都算搖滾嗎?如何區分搖滾和其他音樂類型?到底什麽是搖滾?這是大眾在接觸搖滾樂時通常會提出的幾個疑問。因此,有必要先簡單普及下搖滾樂及其在中國落地生根的過程。

樂隊=搖滾?

和許多音樂類型一樣,如今很難對“搖滾”(Rock’N’Roll)下一個置之四海而皆準的定義。但可以確定的是,搖滾起源於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美國,與黑人音樂(包括節奏布魯斯、爵士、靈歌等)和白人鄉村音樂有密切淵源。

搖滾樂歷史上誕生的第一位超級巨星無疑是埃爾維斯·普雷斯利,當然,“貓王”的外號比他的本名流傳更廣。如果說“貓王”賦予了搖滾樂以生命,那麽大名鼎鼎的英國樂隊“披頭士”則為搖滾樂風靡世界立下汗馬功勞。

“貓王”埃爾維斯·普雷斯利。

電聲技術的發展也對搖滾樂的催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從演奏樂器和形式上看,傳統搖滾樂需要具備“三大件”,即電吉他、電貝斯和架子鼓。因此,一支具備“三大件”的樂隊通常可以看成是演奏搖滾樂的必要條件,但絕非充分條件,判斷標準主要還應取決於搖滾樂的精神內核,這一點詳見後文。

西方搖滾樂在中國改革開放後逐漸傳入,這種旋律節奏自由奔放、舞台表演放蕩不羈的音樂類型迅速在北京的一批年輕人中流行開來,因為他們有機會先於全國大多數人聽到這些當時還被視作“西方資產階級頹廢文化”的音樂,其中就有崔健等人。1984年,包括崔健在內的“七合板”樂隊成立,主要翻唱外國流行音樂,一年後,樂隊發行了同名專輯《七合板》,這張專輯中雖然多數為翻唱歌曲,但卻是中國大陸以樂隊之名發表的首張音樂專輯。

七合板樂隊七名成員皆來自北京歌舞團,圖中右下角為崔健。

1986年,崔健在北京工人體育館“世界和平年”首屆百名歌星演唱會上首次唱響《一無所有》,後來被視為中國搖滾樂的初啼和開端。19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黑豹、唐朝、呼吸、眼鏡蛇等中國第一批搖滾樂隊集體湧現,這次《樂隊的夏天》請來的面孔樂隊(第一任主唱為侯歆)差不多也在同時期組隊,因而受到所有參演樂隊的致敬。

進入90年代,中國搖滾樂步入黃金發展期,現在經常被拿來證明彼時盛況的就是1994年香港紅磡體育館的“搖滾中國樂勢力”演唱會,演出陣容包括“魔岩三傑”竇唯、張楚、何勇以及唐朝樂隊,整個香港娛樂圈為之震撼。

台灣滾石唱片公司下屬魔岩唱片簽約的三位歌手:張楚、竇唯、何勇,被稱為“魔岩三傑”。

到上世紀90年代後半期,全國的樂隊已經呈現遍地開花之勢,而且搖滾樂的各種分支流派如重金屬、朋克、實驗噪音等,都產生了各自的代表樂隊。例如,這次參加節目的反光鏡、新褲子就是90年代末活躍在北京的最早一批朋克樂隊。

當時除了首都北京作為絕對的搖滾文化中心外,組樂隊、玩搖滾氣氛較濃厚的城市還有石家莊(著名搖滾雜誌《我愛搖滾樂》1999年創刊於此)、西安、武漢等地。值得一提的是,位於黃河北岸的河南新鄉也是一座不該被遺忘的“搖滾之城”,這座豫北小城1998和1999連續兩年舉辦了“中國新音樂”大型搖滾演唱會,地點在新鄉市體育中心,參演樂隊全部是來自北京的搖滾中堅力量,規模空前絕後。

新鄉舉辦的中國新音樂演唱會。

後來創辦中國搖滾樂數據庫(www.yaogun.com)的日本人香取義人回憶說:“1999年6月,我和公一(注:香取義人的日本朋友)去河南新鄉看演出。那次的新鄉搖滾演出被認為是奠定新鄉‘中國的搖滾之城’地位的一場重要演唱會,有媒體形容那天:‘整個夜晚洋溢著一種無法言說的集體狂熱,有歌迷踩過其他人的肩膀,奔向搖滾明星,只是為了要一張簽名或者就為了合個影。’”

媒體的描述或許有誇張成分,但頗能反映出與今迥異的時代氣氛。那時,香取義人還只是中央民族大學的一位日本留學生,卻無意間見證了中國搖滾樂的勃興。

搖滾的精神內核

究竟什麽是搖滾?是不是所有演奏“三大件”的樂隊都可以被稱為搖滾樂隊?對此,可以做出廣義和狹義的區分。廣義而言,所有符合搖滾樂外在形式觀感的都可以稱為搖滾,但狹義來講,只有具備搖滾樂精神內核的,才是真正的搖滾。

關鍵的問題是,什麽才是搖滾樂的精神內核?

搖滾樂區別於其他流行音樂的第一個特點就是更多表現內心的負面情緒。以來自西安的搖滾歌手許巍為例,在他早期的兩張專輯《在別處》(1997年)和《那一年》(2000年)中,歌詞大量充斥“孤獨”“茫然”“絕望”等詞語,充分表達了青春期的騷動與不安,比如其中一首《我的秋天》:“沒有人會留意,這個城市的秋天,窗外陽光燦爛,我卻沒有溫暖。伴著我的歌聲,是你心碎的幻想,你用你的眼淚,撫摸我的寂寞。……那些無助的夜,我漫無目的地走,那些無助的夜,你牽著我的手。幸福如此遙遠,我無法看見,這秋天的夜晚,讓我感到茫然。”

《在別處》&《那一年》。

或許很多人會覺得這種歌詞過於頹廢,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反而提供了關於不幸的慰藉,畢竟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充滿陽光燦爛。在資深搖滾樂迷心中,許巍的前兩張專輯已經成為連他自己都難以逾越的經典。豆瓣網上的專輯評分也顯示,許巍這兩張專輯的打分人數和得分要遠遠超出他此後出版的所有專輯。

是否對既有規則和秩序構成挑戰,也是判斷搖滾樂的重要標準之一。長期以來,搖滾樂被人視作洪水猛獸的最大原因就是它的反叛性。搖滾樂的源頭之一是美國黑人音樂,黑奴們用歌聲抗議社會不公,表達他們內心的苦悶與渴望自由的願望,所以搖滾樂的反叛基因可謂與生俱來。

披頭士樂隊成員之一的保羅·麥卡特尼在接受美國《新聞周刊》採訪時說:“搖滾樂的獨特之處就在於,演藝界的一切常規對它都不適用。搖滾樂就是打破規則。”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麽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西方青年的反文化運動中,搖滾樂會成為身份認同標誌和戰鬥武器。

披頭士樂隊1960年代進入美國音樂市場後受到狂熱歡迎,被稱為“不列顛入侵”。

除了表達負面情緒和反叛意識之外,搖滾樂的另一個要素就是強烈的人文現實關懷。比如“魔岩三傑”之一的何勇的代表作《垃圾場》,其中有“有人減肥,有人餓死沒糧”的歌詞。和許巍同樣來自西安的鄭鈞1994年發行了他的首張專輯《赤裸裸》,其中一首《商品社會》用簡單直白的歌詞對當時市場經濟初期的拜金主義進行了嘲諷:“為了我的虛榮心,我把自己出賣,用自由換回來,沉甸甸的錢。”黑豹樂隊早期有一首竇唯作詞的《別去糟蹋》,完全是一首反戰公益歌曲。

因此嚴格來講,凡是具備任一上述精神特質的搖滾樂隊和作品才算是真正的搖滾,以這個標準去衡量,就會明白不是所有玩樂隊的都屬於搖滾,那些故作叛逆的也不是搖滾。搖滾本質上是一種教會人們自由獨立的精神意志,正如舌頭樂隊的主唱吳吞所言:“搖滾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無法複製的黃金時代

自從《樂隊的夏天》播出以來,微信朋友圈裡多了一些分享參演樂隊作品的音樂鏈接,但跟目前中國龐大的流行音樂閱聽人比起來,仍然是極少數。一檔用心製作的娛樂綜藝節目固然可以吸引更多的年輕人認識樂隊,接觸搖滾,但真要把複興中國搖滾的希望寄托在一檔節目身上,未免太過天真。

由於搖滾樂的上述精神內核,使得它在中國注定是少數人喜愛的音樂,至今仍然屬於亞文化的範疇。進入新世紀以來,伴隨摩登天空唱片公司的發展壯大,中國獨立樂隊和搖滾樂的生存空間有了較大改善,全國各大城市開始興起Live House演出酒吧和大型商業音樂節,這使得搖滾音樂人們的經濟收入得到了基本保障,不再像90年代的前輩們那樣掙扎在溫飽線的邊緣。

搖滾樂甚至還得到了官方的認可與支持。2016年,北京市文聯和北京音樂家協會共同主辦了一場“中國搖滾30年回顧與展望研討會”,會議邀請了唐朝樂隊的吉他手劉義軍(老五)等著名搖滾音樂人參加。會議的官方信息稿對搖滾樂30年來在中國的成就如此總結:“一些文藝青年,一些熱血青年用他們的視角冷觀世界,用他們的音樂才華抒發對社會、對人生、對愛情、對生活的理解。魔岩三傑、唐朝、黑豹、零點、指南針等搖滾樂隊,似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其中經典作品很多,無論傳聽還是傳唱度都非常高。搖滾的輝煌影響到整個亞洲,影響了一代人中國青年。”

中國搖滾30年回顧與展望研討會。

今天的中國搖滾樂面對的現實境況已經和90年代大為不同,鄭鈞當年吟唱的“商品社會”已經變成無孔不入的商業資本。儘管樂隊們使用的樂器和設備越來越先進,各種演奏技術也越來越高超,但他們做出來的音樂卻顯得空洞貧血,似乎遺忘了搖滾的精神內核。這也是為何《樂隊的夏天》中刺蝟樂隊的表演,會給全場帶來“老搖滾”的感動,那正是這個時代稀缺的情緒和態度。

刺蝟樂隊用搖滾“三大件”製造出了青春飛揚跋扈的力量。

鹿先森是參加《樂隊的夏天》的另一支樂隊,成立於2015年,他們流傳甚廣的歌叫《春風十裡》。從廣義標準來看,鹿先森符合搖滾的外在形式,但若要依照嚴格的狹義標準,鹿先森的作品則差距明顯,《春風十裡》充其量只是一首略帶詩意的流行歌曲。

幾年前,高曉松給許巍寫的一首歌中的歌詞“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引起廣泛熱議。假如用狹義的標準去看,搖滾樂要面對和處理的題材恰恰正是“眼前的苟且”,而非“詩和遠方的田野”。

法國學者賈克·阿達利在《噪音:音樂的政治經濟學》這本書中說:“音樂是真實世界可信的暗喻,它既不是自給自足的活動,也不是經濟基礎架構的機械式指標。它是先驅者,因為社會在改變之前,變動已先銘刻於噪音之中。無疑地,音樂就像一組鏡子遊戲、反射、界定、記錄和扭曲每一個活動。”

搖滾樂當然也是這個嘈雜世界的一面鏡子,而且它能探照到最為幽隱晦暗的角落。如今我們的鏡子裡已經映現了太多無病呻吟的“詩和遠方”,或許應該適當地溫習下搖滾圈裡的另一句名言,它出自美國搖滾歌手尼爾·楊的歌詞:“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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