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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追求的“快樂教育”,是一碗毒雞湯嗎?

本刊記者 陳光 王一博 於舒暢 楊建偉 / 文

2月25日,曾經的奧數強國中國隊“全軍覆沒”。在第11屆羅馬尼亞數學大師賽中,中國隊一塊金牌沒得,單人最好成績為第十五名,團體排名第六。美國隊五人拿到三枚金牌,名列第一,韓國第二。同樣在重量級的國際數學奧林匹克(IMO)比賽中,過去拿冠軍拿到手軟的中國隊,也已經連續4年沒有嘗過冠軍的滋味了。在這4年裡,有3年的冠軍屬於美國。

這次失利在國內再次引爆了一場關於教育的爭論。“這些年來,在減負和素質教育、快樂教育呼聲下,奧數從方方面面被打壓……減負的意義,就變成了要求所有學生都向最低標準看齊。”一位奧數金牌選手的家長撰文稱,快樂教育就是一碗“毒雞湯”,要堅決反對,“中國的基礎教育本來與西方教育水準就有差距,如果不迎頭趕上,反而沉迷於‘減少壓力’‘快樂教育’之中,並且堵死選拔和促進優異學生和天賦型選手的出路,恐怕隨著時間推移,中國與世界最高的教育水準和科技發展水準的差距會越拉越大。”

澎湃新聞文體中心總監石劍鋒在朋友圈裡轉發了這篇文章。他有一個四歲的兒子,每天做奧數題,已經學完了小學數學。

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中國開始倡導的快樂教育如今卻成了眾矢之的,甚至是“陰謀論”:“英國快樂教育的本質,其實就是處於領導階層的精英保持整個社會階層穩定的手段。”

不過,真的是這樣嗎?是公眾都被快樂教育蒙蔽了嗎?

苦過的上一代想為下一代“減負”

河北張家口人劉雲峰依然希望孩子能過得快樂一點。為此,今年春節前後,他往天津跑了五六趟,都是為了孩子。

大兒子今年上五年級,成績很好,小女兒只有三歲。但劉雲峰未雨綢繆。“小城市的教育,基本那就是學習再學習,然後老師留作業回來做,也沒有溝通。學校的教育水準比較低,就是為了分數在教育。”

他把目光投向了鄰近的天津——大城市、教育資源多、高考也相對容易。他覺得自己上學時太苦了:“高中時候逼自己,一定要考多少分,其實這樣出來的學生有些方面不太適應這個社會,素質教育跟不上,創新能力太差。”

他沒有選擇去高考“聖地”衡水。“衡水孩子苦埃現在衡水還有天津班,很厲害的。但業界的評價是把孩子從小就壓榨。我就是這麽念書過來的,不想孩子再這樣。”

他對孩子也沒有什麽太高的期待,不要求他“非得考北大清華什麽的”。“現在很多家長(每年)花好幾萬給孩子報班,在我們看來就是過度,你沒有把快樂的童年帶給孩子。我們也在上課,但要上孩子喜歡的,不能被動地接受。他從小到大也試過不少,但隻保留他最喜歡的。”

2018年,劉雲峰通過人才引進政策成為了“天津人”。“說實話,我花100萬買個房子就能把這事給孩子辦了,我又有這個經濟實力,我何苦不來呢?”

這麽想的不只他一個人。他兒子所在的學校是張家口最好的小學,據他介紹,現在每個班至少一半孩子都有北京和天津戶口。

資深媒體人魏寒楓是70後,他覺得自己也是苦過的一代。“我是從農村來的,完全是靠著殘酷的人生博弈前進,才到今天這一步。”因此,他也不想讓女兒魏晏太辛苦,儘管也動用關係把她送進北京不錯的學校上學,但對其學業並沒有太大要求。再加上工作繁忙,對於女兒,他基本是任由其發展。

由於沒有北京戶口,高二時,魏晏來到美國,在加州聖迭戈一所公立高中上學,準備申請美國大學。

馬力一家生活在北京,有北京戶口,兒子Pony曾經就讀於北外附小,有著劉雲峰眼中豐富的課外經歷——四歲開始出國旅行,七歲去瑞士夏令營,九歲去南極,十歲走進聯合國,但問題並沒有迎刃而解。

小學六年級,Pony面臨小升初,馬力帶他去北京的各個名校考試。在報考過程中,他們一家開始思考,是否認可這樣的選拔考試?“我們的孩子本來就不太喜歡按部就班、埋頭刷題。那年剛開始,學校說要參加區裡的會考,學校就不教新的課程了,每天就是做會考的卷子。刷了兩個月的題後,學校又突然說會考被取消了。”

Pony的英語很好,所以六年級下學期,全家人決定送他去英國留學。經過考試,Pony被牛津名校、英國著名演員艾瑪·沃特森的母校Dragon School錄取,成為其中為數不多的中國小留學生。

被騙了?

迎接Pony的不是國人想象中的快樂教育,而是比國內更加魔鬼的環境。“他基本上每天像陀螺一樣轉,11歲就有十幾門功課,還有很多運動。這個學校一年六百多場運動比賽,要不斷參加。”馬力說。

兒子的名校生活讓馬力意識到,全世界對於培養精英人才所要求的投入是差不多的。在牛津,補習的風氣很濃厚,越是優秀有追求的孩子越要上課外班。Pony也發現,身邊的牛人和國內的學霸不一樣,“不但成績好,體育好,連小提琴都拉得好”,這甚至讓“別人家的孩子”Pony一度自卑——自己怎麽樣樣不如人?

在接下來的兩年中,要強的Pony不但在課業上進入了成績最好的班級,還加入了學校的賽艇隊。

為了幫助女兒順利考上大學,去年,魏寒楓和妻子放下所有的工作,舉家前往美國,借住在朋友家。原以為在美國考大學能輕鬆許多,但現實完全不是如此。

過去一年,魏寒楓的朋友圈充斥著為女兒赴美申請大學的心情日記。“學習曾國荃圍南京,放棄對不能掌控的事情的念想,像鱷魚咬著獵物一樣,盯著大學申請一事不放,其余哪怕是火燒眉毛、朝不保夕,都不去管。寧斷九臂,只為一臂。”如何讓在國內成績並不突出的女兒實現逆襲,躋身美國名校,成了魏寒楓一家的“戰役”。

“如果把中國高考比作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那美國高中學生的苦和累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魏晏曾這樣寫道。在國內讀書時,她晚上十點睡覺,只有期中、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後,父母才對她的學習成績有所了解。到了美國後,學校隨時更新學生的作業表現,魏寒楓每天登陸系統檢查。魏晏的作息時間也變成了午夜一點半睡覺,早上六點二十起床。

為了幫助女兒跟上學習節奏,魏寒楓曾找過美國的補課機構。但女兒上了一段時間,沒什麽改進,無奈又找到國內的補課機構,結果“一找中國(機構)見效了”。據魏寒楓觀察,美國的補課機構中,近50%都是華人。

魏寒楓也開始反思自己曾經的教育方式。他曾長期在報社工作,周圍人對孩子大都是散養的狀態。“這是我們那一代人認為的快樂教育,但現在看來不成,只有自由,沒有規矩,就像只有河水,沒有河岸。所以我們以前報社的孩子們考到北大清華哈佛耶魯這種名校的不多。教育就像一個工程一樣,你不去管理它,它當然就很難做到非常頂尖的。”

拿到天津戶口只是萬裡長征的第一步。如果想要在天津高考,至少提前三年就要在天津學校就讀,這也意味著兒子最晚初中二年級就要到天津去讀書。住在哪,選什麽學校,孩子誰管,都是問題。

劉雲峰為此做了多方準備。他計劃讓孩子盡量晚點去,畢竟兩口子還在張家口工作,而去天津花銷肯定不校到時候給他找個寄宿學校,或者老人過去陪讀。萬一孩子不適應,他自己也做好了過去陪讀的準備,“犧牲一個家長”。“這就是一個全家總動員,現在為了孩子,很多家長都拚了。”

石劍鋒是“虎媽”“狼爸”教育方法的信奉者,在他看來,美國的精英教育都是這麽來的,虎媽不過說出了普通美國人都不會捅破的事。“有個段子說,美國的精英高中就是每天睡四個小時,每天喝四杯拿鐵。”

石劍鋒有兩個孩子,姐姐今年上四年級,弟弟上幼兒園小班。石劍鋒下班以後的時間,基本都被兩個孩子的習題填滿了——先是給老大預定每晚的“任務”,輔導她做作業,看時間情況還會增加一些額外的教輔書作業,然後給弟弟“上點課”,兩個交替進行。

在石劍鋒的朋友圈裡,常常曬出給兒子做的奧數題。弟弟只有4歲,因為“數學上有些天賦”,差不多把小學數學都學完了。

在家長圈,有種說法是“孩子尚未成功,雞娃仍須努力”。“雞娃”是近幾年北上廣深家長們流行的一種教育方式,意為 “給孩子打雞血”,不停地讓孩子去學習,去拚搏。

1999年6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進素質教育的決定》中指出:“減輕中小學生課業負擔已成為推行素質教育中刻不容緩的問題。要切實認真加以解決。”

然而,中國人花在孩子補習班上的費用卻還是在連年上升。據一項統計數據,中國家長每年花在孩子課外培訓班上的費用已經達到了4653億元,預計在2022年這個數字會達到7689億元。在去年關於北京補習班的報導《瘋狂的黃莊》中提到,面對激烈的競爭,機構的常規課程已不能給家長安全感,部分家長選擇自己組班。有神通廣大的家長請來全國各地名師,攢成一個十幾人的小班。一個數學名師的課時費大約是3小時8000元,對於這些“牛師”來說,一年幾百萬收入並不稀奇。

到底還能不能快樂教育?

也許在外人看來,石劍鋒是個典型的“狼爸”,熱衷於“雞娃”。但他的孩子似乎樂在其中。因為每天學習做題,“處女座”的弟弟已經養成了“強迫症”,一天不學習就渾身不舒服。連大年夜都要問爸爸:“現在可以學奧數了嗎?”

石劍鋒覺得一些家長和專家常常在教育中誇大了孩子快樂的標準。“並非有學習壓力就不能快樂,即使在補習班裡孩子們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快樂。如果你在學習的時候都找不到快樂,將來你在工作中更找不到快樂。”

“我們只是很抽象地說,孩子要快樂。那你告訴我,到底什麽是快樂?”電話那頭,石劍鋒拋出了終極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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