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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夏》的“爛曲”,正流竄九州

文|高海博

編輯 | 方婷

有兩個項目策劃案同時擺在米未傳媒COO牟頔面前,一個是米未擅長的語言類喜劇節目,一個是完全陌生的音樂節目。時間是去年9月,距離提案時間不到一周時間,他們必須做出一個決定,哪怕這個決定是迅速甚至匆忙的。什麽樣的內容更容易說服自己成了核心標準。

“聊到最後,喜劇節目大家都不怎麽興奮,反而音樂節目會很high。”米未傳媒聯合創始人CCO牟頔對36氪說。一個陌生題材激發了團隊的創新性,節目的表達形式也在討論中更加清晰。

最終,這檔對米未來說完全跨領域的音樂節目變成為正在熱播的綜藝節目《樂隊的夏天》。

摩登天空創始人沈黎暉已經不記得什麽時候第一次見到馬東,但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馬東的“沒想好”。沈黎暉那天問了馬東好幾個問題,馬東都說沒想好。

“那你準備怎麽弄呢?”沈黎暉問馬東。

“老沈,你別問那麽多,你相不相信愛奇藝S級的投入,你相不相信米未。”馬東回了一句讓沈黎暉只能接著的話。

盛情難卻,再加上這之前,摩登天空曾打算自己做一檔樂隊節目,但最終因為各種原因沒有成形。沈黎暉清楚,綜藝節目在短時間內的流量可以讓樂隊得到大範圍的曝光,他們曾是受益者,爆款綜藝節目《中國有嘻哈》中很多選手就曾是摩登天空的簽約藝人。

但馬東也早就跟沈黎暉事先明確,不要影響節目,沒有內部deal。

“我一點都不關心。”帶著黑框眼鏡、穿著高幫帆布鞋的沈黎暉時常掛著一絲壞笑,說話簡單直接。節目播出之後,他沒有覺得自己旗下的新褲子、海龜表現有多好,反而最喜歡的是刺蝟。

刺蝟樂隊主唱趙子健唱著“我那些爛曲 流竄九州”摔掉吉他的場景成為《樂隊的夏天》最經典的場面之一。沒有意外,節目播出後刺蝟、盤尼西林、皇后皮箱這些小眾樂隊開始有了越來越多的工作邀請,刺蝟樂隊已經開始籌備下半年的巡演;皇后皮箱全國巡演11站門票全部售罄。

沈黎暉把綜藝節目比做是“摘果子的”,音樂行業的人是“種樹的”,“我們需要有人摘果子,這樣才是一個循環。”已經運營了二十多年摩登天空的沈黎暉深知商業法則,某種程度上,樂隊與這檔節目屬於相互成就。

最後的樂隊

“那些藝術家並不偉大,他們只為討你歡心”——《最後的樂隊》

新褲子主唱彭磊在《樂隊的夏天》第一輪壓軸唱完之後,不無動情的說,“以為樂隊已經斷了香火,但沒想到還是這麽強。”

這支已經成立23年的樂隊今年剛剛在工人體育館開了自己的演唱會,門票十分鐘之內全部賣光。但他們依然是悲觀的,在那首《最後的樂隊》裡,彭磊傷感的唱出“這是最後的樂隊,再沒有音樂響起。“

在中國流行音樂歷史上,樂隊與搖滾樂的高光時刻被定格在剛剛開始的90年代。1994年紅磡之後,樂隊成為被遺忘的那一個,至今還是小眾文化,不被大眾關注。

這之前也有音樂綜藝節目想要尋找樂隊加入,但大多因為雙方理念不和不歡而散。盤尼西林經紀人老徐曾經遇到過一位導演,想讓他們翻唱beyond,老徐回復說盤尼西林沒受到過beyond的影響,能唱樸樹或者Oasis嗎?

導演請示了領導,覺得樸樹或者Oasis太過小眾,不如beyond會引起大眾關注。老徐果斷拉黑了導演的微信。

類似的例子並不少見,個性表達與大眾審美之間還存在著一張需要捅破的窗戶紙。

從愛奇藝的熱度榜來看,《樂隊的夏天》也反映著這個事實。截至目前,在第六期播出後,《樂隊的夏天》在愛奇藝綜藝熱度排行榜上位列第五,排在它前面的是《中國新說唱2019》《嚮往的生活第3季》《奔跑吧第3季》《極限挑戰第5季》。它顯然還面臨著一個出圈的問題。

在嘻哈、街舞這些年輕人喜歡的潮流內容被綜藝化後,樂隊是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富礦。樂隊中的成員幾乎都有著強烈性格,每個樂隊也都有各自的心路歷程,這容易形成“故事”,用非虛構的方式講述,這是天然的綜藝素材,“不是我們創造了什麽東西,他們的能量本身已經在那兒。”牟頔說。

沈黎暉比較在意的是樂隊能不能唱更多自己的歌,而不是翻唱,還包括導師的設置。此前很多原創音樂節目裡都存在導師設置,“導師自己都不寫歌,還怎麽導”,在沈黎暉看來,這就是明顯的硬傷。

資深音樂製作人、街聲總裁賈敏恕也對導師製不感冒。去年第一次與馬東、牟頔碰面時,他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音樂視角應該更寬容些,導師的概念還是過於個人喜好。”

賈敏恕曾是“魔岩三傑”的重要推手之一,參與見證了上世紀90年代中國大陸的搖滾奇跡。之後在2006與張培仁一起成立街聲——一個服務獨立音樂人的線上線下平台。

因為對接大量獨立音樂人,不少綜藝節目都會找他推薦合適人選,像《明日之子2》的冠軍蔡維澤就是因為節目組從街聲網站上聽到了他的demo。在大陸,街聲也通過報導、活動、版權等專業服務為本地音樂人提供、對接傳播渠道。

這一次,街聲的其中一項工作是協助《樂隊的夏天》處理音樂版權事務,因為涉及不少歌曲改編,需要征得各個版權方的授權。

賈敏恕把《樂隊的夏天》歸為音樂市場環節中的“marketing”部分,在他看來,視頻形態的音樂形式擁有更強的擴散能力,讓更多人感受到現場的魅力,大眾流行音樂的審美標準就能得到提升。

這也是樂隊們需要的——一個更大眾的媒介帶他們走上前台。對於大多數樂隊來說,雖然已經有了live house與音樂節這樣的現場演出市場,但是有更強傳播能力的視頻媒介並未介入。

市場尚未爆發,但一切都在漸進。

白日夢藍

請你不要離開,這裡勝似花開。——《白日夢藍》

“老在說以前,說情懷,這讓我挺煩的。“這是沈黎暉對《樂隊的夏天》不習慣的地方,在他看來,“誰都不容易,搞流行音樂的也是心酸一大把。”

身處音樂行業二十幾年,沈黎暉對於樂隊的更新換代已經足夠理性,要知道,他也曾組過一支清醒樂隊。

他在節目採訪中提到,最希望看到的是年輕樂隊把老樂隊都乾掉,也許出於商人的精明,他總覺得樂隊們的競爭不夠激烈。

經營摩登天空與草莓音樂節,沈黎暉對樂隊市場足夠了解,他認為這是一個是商業化極為充分的市場,很多樂隊的起點並不低。“小場地有live house,再到音樂節,大到北展或者工體”,一支樂隊自然成長的路徑清晰可見。

在《樂隊的夏天》中,像新褲子、鹿先森等都在工人體育館做了演唱會,即便是流行歌手,能在工體開演唱會,並且把票賣出去的並不多。

“如果你不夠商業是因為你的藝術不夠好。“沈黎暉足夠坦率,以Pink Floyd、Beatles、U2這些頂尖樂隊舉例,“他們的唱片是最賣錢的,他們經過了兩三代人的認可。”

但一個無法忽略的事實是,在中國畸形的音樂市場裡,音樂人並不能單純憑借唱片與演出養活自己,絕大部分要貼近大眾娛樂,以“娛樂明星”的身份賺錢,而並非版權收入與演出。

這使得大多數還處於成長期的樂隊成員無法全職工作。盤尼西林貝斯手熊花的工作是字節跳動的內容運營,刺蝟樂隊主唱趙子建的另一個身份是程序員,click15的主唱Ricky是一家餐廳的音樂總監。

這是樂隊的尷尬,也是節目的尷尬,它們都處於一個生長培育期。經過眾多音樂節與live house的演出,像新褲子、鹿先森已經擁有了相當多樂迷,也有了相對穩定的演出市場,通過一檔節目再去吸引目標閱聽人的空間有限。

有一定基礎的樂隊題材難以擁有像嘻哈一樣巨大的彈性空間,衝擊與爆點自然會有所減弱。《中國有嘻哈》的節目誕生時,嘻哈音樂並沒有樂隊所擁有的影響力,嘻哈歌手無論是live house還是音樂節都無法與樂隊相提並論,嘻哈歌手是更地下的一群人,但是在被一檔節目擺在前台時,對觀眾而言帶著那種破土而出的衝擊,而擁有一定樂迷基礎的樂隊綜藝缺少也正是這種爆發。

但無論如何,《樂隊的夏天》給了樂隊一個出口,一種被大眾認知的可能性,一個新的宣傳渠道。

而在偶像節目遇冷,整體市場環境不佳的背景下,《樂隊的夏天》的表現已足夠出挑。一定程度上,它為米未在奇葩說之外,找到一個深耕的領域,打開了新的空間,證明自己是一家可持續生產頭部內容的公司。

過去一年,米未在布局上“收縮”,更集中於長視頻內容。“膨脹的時候覺得自己做什麽都行,願意去嘗試新東西與冒險,但在生意不好的環境,需要做出策略上調整。”

“在公司策略問題上,我們做了很強的反思。”牟頔表示,在嘗試了短視頻領域後,他們迅速做出取捨,短視頻與MCN並非米未的方向,長視頻的頭部內容才是核心競爭力。

今年內容市場普遍性的遇冷幾乎讓所有內容公司感受到寒意,外部市場環境迫使公司更強調核心競爭力,這也是最核心的自我造血能力。

New Boy

以後的路不再會有痛苦,我們的未來該有多酷——《New Boy》

在大陸舉辦簡單生活節這幾年,賈敏恕發覺全國的live house越來越多了。2014年準備在上海做首屆簡單生活節時,賈敏恕幾乎跑遍了國內的live house,希望征選本地的獨立樂隊到簡單生活節演出。四年過去了,各個城市的演出空間越來越多多,有的甚至成為一個城市的地標。

成都的小酒館、杭州的酒球會、北京的school、MAO,這些有著地標性的live house與樂隊一起成長。《樂隊的夏天》中的海龜先生最初就在成都小酒館持續演出,盤尼西林也經常出沒於school。

這種變化在台灣地區發生更早也更明顯。伴隨著數字化潮流,台灣唱片公司的投入隨之減少,不再大規模培養新人。這讓更多年輕創作者開始獨立創作,自我學習,唱片公司話語權減弱,伴隨著的是音樂更加民主化。越來越多的獨立創作人出現,受到觀眾認可,他們大多數從一場場小型演出開始進入到公眾視野。

從台北的live house裡,一步步走出的正是草東沒有派對、落日飛車、茄子蛋和皇后皮箱們。

而隨著中國大陸在線音樂平台競爭的穩定,音樂市場的頭部內容被瓜分,平台需要更多原創內容,原創音樂市場也逐漸被激活。

一個明顯的例子是,今年的音樂類綜藝節目中幾乎都與原創音樂相關,綜藝節目不再是比誰的音色好聽,誰的聲音更高,更多的是“唱自己的歌”。《這就是原創》《我是唱作人》《中國有說唱》《樂隊的夏天》全部都在向原創音樂靠攏。

“今年可以說是原創音樂綜藝年。”沈黎暉說,“我們沒有討好別人,最終他們是向我們靠攏了。”不論獨立還是原創音樂都屬於流行音樂,新一代的年輕人的成長環境讓他們擁有了更好的審美,某種程度上,已經沒有絕對的主流音樂了。

《樂隊的夏天》完美的契合著這股潮流,也在潮流裡推動著樂隊前行。中國原創音樂市場的可能性被《樂隊的夏天》呈現與放大了,但是,它只是一檔綜藝節目,並不能承載讓音樂產業更好的使命。

音樂人張亞東聽完盤尼西林的《New Boy》後,動情地回憶到當初與樸樹一起做音樂的情景,他們想象著2000年就要來了,新的世紀都是美好的。但現實是,新世紀的音樂行業被互聯網衝擊的一地雞毛,張亞東與樸樹都老了。

現在,New Boy們又來了,音樂會變得好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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