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於《紅樓夢學刊》2018年第2期
作者：陳琳靜
內容提要：賈寶玉是《紅樓夢》的主要人物，理解寶玉的成長過程是解讀小說的重要角度。作者在第三十一回至第三十四回通過“青年”、“大了”等詞語及其他方式提醒讀者人物已成長，在這四回中，寶玉對“色”、對“情”都有全新的認識，開始了成長的新階段，此四回應為寶玉成長過程的重要節點。
關鍵詞：《紅樓夢》 賈寶玉 成長節點
賈寶玉是《紅樓夢》的主要人物，可以說整部小說都是隨著寶玉的成長展開，理解寶玉的成長過程是解讀小說的重要角度。早在1970年黃美序（Hwang Mei-shu）在《賈寶玉：不情願的探求者》（Chia Pao-yü:The Reluctant Quester）中就討論了賈寶玉的成長，1986年瑪格麗特·貝裡（Margaret Berry）在《中國學徒小說：》（The Apprenticeship Novel in China:Hong lou meng）一文中，用西方成長小說模式分析《紅樓夢》，賈寶玉是重要的分析對象。2001年黃衛總（Martin Huang）《欲望與中華帝國晚期的小說》的第十章為《中的情和不願成長》（Qing and the Reluctance to Grow up in Honglou meng）①，他指出寶玉拒絕長大並討論其原因。2008年張雲的《成長與死亡相伴——以賈寶玉的情感歷程為視角》②一文分析了女性死亡對賈寶玉情感成長的作用。2017年傅承洲的《成長的煩惱和青春期叛逆——從年齡的角度看賈寶玉》③通過梳理寶玉的年齡討論其成長問題。本文以這些研究為基礎，試圖通過文本細讀，探求小說作者對人物成長過程的構思，尋找賈寶玉的成長節點，因後四十回是否曹雪芹原作尚存爭議，本文解讀的範圍限於前八十回。
在不同版本中賈寶玉的年齡是不一致的，寶玉的第一次正面出場在第三回，從黛玉的視角寫出，現存的三大早期抄本，此處有細微不同：庚辰本為“一位年（車）輕的公子”④，甲戊本為“一箇輕年公子”⑤，己卯本為“一個（車）輕年公子”⑥，當時黛玉年齡尚小，寶玉比她大一歲，以她的角度看寶玉，無論“輕年”還是“年輕”都指寶玉和黛玉年齡相仿。作者在第五回直接向讀者描寫了寶玉，“寶玉亦在孩提之間”⑦，此處庚辰本為“寶玉亦在孩提之間”⑧，甲戊本為“寶玉亦在孩提之間”⑨，己卯本為“寶玉亦在孩提之間”⑩。三大早期抄本關於“孩提”這一稱呼沒有區別，作者明確告訴讀者，此時寶玉還是個孩子。以作者對人物的稱謂為線索，第三十一回湘雲來賈府與寶釵等眾姐妹相會，作者寫道“青年姊妹間經月不見，一旦相逢，其親密自不必細說。”此處庚辰本為“青年姊妹間經月不見”[11]己卯本為“青年姊妹間徑月不見”[12]“青年”一詞在兩大早期抄本是一致的，作者暗示湘雲、寶釵、寶玉等都已成長。
從整書的結構來看，第三十一回頗為特殊，首先從第三十一回到第三十四回，作者用近四回的篇幅寫了五月六日的下午和晚上。第三十一回寫“這日正是端午佳節”，“賞午”宴“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接著寫寶玉、襲人、晴雯爭吵，黛玉出現調笑三人，此後薛蟠請寶玉喝酒，寶玉回來後晴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此為五月五日。“至次日午間”，敘事時間來到五月六日，湘雲來賈府，先和賈母、黛玉等相見，然後見鳳姐、李紈，在去找襲人的路上和翠縷談論陰陽，後和襲人相見，第三十二回繼續寫湘雲在怡紅院勸說寶玉學習“仕途經濟”，賈雨村來訪，寶玉會客的途中遇黛玉“訴肺腑”，襲人送扇子，被寶玉當作黛玉告白，襲人後又偶遇寶釵，兩人聽婆子說金釧跳井。寶釵至王夫人處安慰，送衣服回王夫人處時看到寶玉“坐著垂淚”。第三十三回寫寶玉從王夫人處出來偶遇賈政，忠順親王府來人找寶玉問琪官下落，賈政又偶遇賈環“小動唇舌”，接著寶玉挨打，王夫人、賈母把寶玉帶回怡紅院。第三十四回寫寶釵、黛玉、鳳姐相繼來探望寶玉，之後才出現“至掌燈時分”，交代敘述時間已到晚上，此後襲人去王夫人處表忠心，同時，寶玉讓晴雯去黛玉處贈帕，黛玉提詩，寶釵疑薛蟠告狀發生爭吵，然後寫寶釵“到房裡整哭了一夜”，回末寫到“次日早起來”，此處敘述時間才來到五月七日。也就是說第三十一回前半回的敘述時間為端午節，後半回到第三十四回結尾處寫的都是五月六日的下午和晚上。在這四回中，出現極多的偶遇，既包括主要人物之間的偶遇，如襲人和寶釵的偶遇，賈政和寶玉的偶遇，也出現了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或功能性人物的偶遇，如賈政和賈環的偶遇，寶玉和聾婆子的偶遇。可以說作者有意將眾多事件集中在幾回中敘述，這幾回敘述的重點人物是賈寶玉，他和晴雯爭吵，他與碧痕洗澡的“趣事”，展示他在怡紅院的私生活，忠順親王府索要琪官寫出他在外的交際生活，湘雲勸說他“仕途經濟”寫出寶玉所面臨的責任壓力，他向黛玉“訴肺腑”，贈帕說相思，展現他的情感狀態。寶玉挨打暴露弟弟賈環對他的惡意，父親對他的失望，祖母和母親對他的寵愛，全面寫出寶玉所處的家庭關係。
這四回還有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頻繁出現“大了”一詞，第三十一回中先是寶玉說晴雯：“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好不好？”賈母說：“如今你們大了，別提小名兒了。”襲人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來”，湘雲說“還是這個情性不改，如今大了”，“大了”是口語，一般表示年齡的成長。前八十回一共出現了21處表示年齡成長的“大了”：
1. 第十五回寫智能兒，“他如今大了，漸知風月”。
2. 第十六回鳳姐為賈蓉說情，“孩子們已長的這麽大了”。
3. 第二十五回馬道婆安慰趙姨娘，“將來熬的環哥大了”。
4. 第三十一回寶玉說晴雯，“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好不好？”
5. 第三十一回賈母說，“如今你們大了，別提小名兒了。”
6. 第三十二回襲人說湘雲，“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來”。
7. 第三十二回湘雲說寶玉，“還是這個情性不改，如今大了”。
8. 第三十四回襲人向王夫人說，“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面姑娘們也大了”。
9. 第三十六回寶釵笑寶玉戴兜肚，“這麽大了，還戴這個？”
10.第四十二回劉姥姥給巧姐起名，說巧姐“日後大了”。
11.第四十六回鴛鴦向平兒說，“這如今因都大了”。
12.第五十七回紫鵑說黛玉，“大了該出閣時，自然要送回林家的。”
13.第五十七回紫鵑說寶玉，“你如今也大了，連親也定下了”。
14.第五十七回黛玉笑寶釵，“這麽大了，離了姨媽他就是個最老道的”。
15.第五十八回王夫人說以前所買戲子的歸宿，“大了配了咱們家的小廝們了”。
16.第七十二回敘述者說司琪和表哥，“近年大了，彼此又出落的品貌風流”。
17.第七十二回鳳姐對賈璉說，“前日太太見彩霞大了”。
18.第七十三回邢夫人勸迎春管奶媽，“你這麽大了”。
19.第七十四回惜春趕走入畫，“如今我也大了”。
20.第七十八回王夫人向賈母匯報趕晴雯，“那個丫頭也大了”。
21.第七十八回寶釵婉拒搬回園子，“如今彼此都大了，也彼此皆有事。”
這21處都為表示年齡的“大了”，說明“大了”是作者常用的表示年齡增長的俗語，21處“大了”在第三十一回前用了3次，第一次是寫智能，第二次寫王熙鳳為賈蓉說情，第三次寫馬道婆說將來的賈環，都和寶玉無關。第三十一回及以後出現了18次，所指範圍包含寶玉的有6次，第三十一回賈母說：“如今你們大了，別提小名兒了。”說的是寶玉、湘雲等已長大，應有所避諱，不應再喊小名。第三十二回湘雲勸說寶玉不要排斥賈雨村等“仕途經濟”朋友，“還是這個情性不改，如今大了”。第三十四回襲人向王夫人說擔心寶玉和其他姑娘會有私情，“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面姑娘們也大了。”第三十六回寶釵看襲人給寶玉繡兜肚“這麽大了，還戴這個？”第五十七回紫鵑試探寶玉“你如今也大了，連親也定下了”。第七十八回王夫人去找寶釵搬回園子，寶釵推辭“如今彼此都大了，也彼此皆有事。”由此可見，從三十一回開始是寶玉成長的新階段。
第三十一回到第三十四回說到“大了”有5次。第三十一回寶玉和晴雯拌嘴，寶玉說氣話要趕晴雯走：“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好不好？”這一句話可以得出兩個資訊點，第一，寶玉眼中晴雯已經長大，寶玉和晴雯年齡相仿，寶玉此時也已成年；第二，對比第十九回中襲人“良宵花解語”，襲人一說“如今我要回去了”，寶玉“不覺吃一驚”，“越發怔了”，表現的不知所措，此時寶玉明白晴雯等人成年後是要離開他的，表現的頗為沉穩，這也表示寶玉已經成長，不再是能隨便被丫鬟嚇唬的男孩兒。第三十一回湘雲回到賈府，賈母、王夫人、寶釵、黛玉、迎春等姊妹都在一起，湘雲問“寶玉哥哥不在家麽？”寶釵打趣湘雲“他再不想著別人，只想寶兄弟，兩個人好憨的。這可見還沒改了淘氣。”不等別人說話，賈母說“如今你們大了，別提小名了。”這句話有兩個資訊點，第一，賈母眼中這些孩子都已長大不應再喊小名了，指的是史湘雲喊“寶玉哥哥”；第二，賈母這句話是接著寶釵說的，寶釵說湘雲“再不想著別人”，賈母口中的“你們”也包含告訴寶釵不要再開這些男女曖昧的玩笑，寶釵是客，做事一向謹慎，賈母也一向優待寶釵，還曾主持給她過生日，此處賈母直說，說明在長輩眼中他們都已成人。另有兩個細節值得關注，賈母和王夫人說湘雲穿的過多很熱，湘雲說“都是二嬸嬸叫穿的，誰願意穿這些。”王夫人說湘雲“眼見有婆婆家了”，這兩個細節都透露出湘雲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嬸母希望她衣著保守穩重，在五月也多穿幾件衣服，這也是作者在暗示湘雲等同齡人都已成年。
第三處第三十二回湘雲去怡紅院給襲人送禮物，襲人曾服侍過湘雲，情同姐妹，襲人開玩笑說湘雲“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來”。作者又一次暗示人物的成長。賈雨村來拜，寶玉被要求去會客，很是不耐煩，湘雲說寶玉“如今大了”，“成年家只在我們隊裡攪些什麽！”在湘雲看來以寶玉的年齡和女孩混在一起不合常理，間接說明寶玉已經成年，這是第四處出現“大了”一詞。第五處是寶玉挨打之後，襲人向王夫人說：“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面姑娘們也大了。”作者的筆觸一般較為隱晦，而“大了”一詞密集出現，一再向讀者示意，當是大有用意的。
除了通過“青年”、“大了”這些詞語的暗示，作者還在這四回頻頻寫到回憶，拉開當下和過去的距離，讓讀者體會時間距離感，暗示人物成長。第三十一回寶釵說起“舊年”湘雲穿寶玉的衣服，黛玉說起“前年”湘雲穿賈母的衣服，然後再寫湘雲“眼見有婆婆家了”。緊接著第三十二回襲人說湘雲“你還記得十年前，咱們在西邊暖閣住著，晚上你同我說的話兒？那會子不害臊，這會子怎麽又害臊了？”對比湘雲十年前和現在的變化。
從前八十回來看，第三十一回至第三十四展示了寶玉生理的成熟，是寶玉對“色”認識的節點。“孩提”的寶玉對性行為好奇害羞。第五回中寫寶玉在太虛幻境與“兼美”可卿有雲雨之事，第六回回目為“初試雲雨情”，襲人發現了“髒東西”，寶玉“紅漲了臉”，和襲人“偷試”了一番。在第十五回中，秦鍾和智能兒“得趣”時，“只見一人進來，將他二人按住，也不則聲。二人不知是誰，唬的不敢動一動。只聽那人‘嗤’的一聲，撐不住笑了，二人聽聲，方知是寶玉。”此細節可看出，寶玉完全不把性行為當作私人的、嚴重的事情，他只是覺得有趣，抓住了秦鍾的“心口不一”，得意地問“你可還和我強？”要“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的算账”。
第九回“頑童鬧學堂”已寫寶玉、秦鍾和“香憐”、“玉愛”有“未發跡”的“情意”，學堂的男孩子也因為薛蟠爭風吃醋，也會喊著“貼燒餅”這種專指南風的“術語”。寶玉這些異性或同性的性親密都有一定的遊戲成分，在生理和心智成熟之前，身體的刺激更像是好奇的探索。智能私逃，秦鍾被打後病死，寶玉對性的認識有所變化。
第十九回寶玉在寧府赴宴，發現茗煙和卍兒在行“警幻所訓之事”，對比他捉奸秦鍾和智能的孩童趣味心態，他學到的是性和懲罰的必然關聯，他訓斥茗煙“珍大爺知道，你是死是活？”安慰卍兒“你別怕”，明白此事對女孩傷害更大，可憐卍兒“白認得”茗煙。這時的寶玉已對男女地位有了概念，對風月的性質有了思考。他明白這不是遊戲，這可能對人的命運有影響，認為性是錯誤的行為。
第二十三回，寶玉開始了青春期的躁動和惆悵，“那寶玉心內不自在，便懶在園裡，只在外頭鬼混，卻又癡癡的。”茗煙理解寶玉的煩惱，給寶玉買了“古今小說”、“傳奇角本”，寶玉既看了“文理細密的”，也看了“粗俗過露的”。緊接著，第二十四回寫寶玉聞鴛鴦脖項上的“香油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之下”。寶玉沒有意識到這種“白膩”的舒適感是某種性滿足，他對鴛鴦身體的親近有性欲的投射，他聯想到的女性是與他曾有性關係的襲人。“孩提”時關於性的心理陰影漸遠，這是寶玉真正青春期的開始。第二十八回，他看到寶釵“雪白一段酥臂”就“恨沒福得摸”。第三十回他“戀戀不捨”喂金釧“香雪潤津丹”，撩撥她“我隻守著你。”直到第三十一回寫到寶玉酒後對晴雯說，“拿了水來咱們兩個洗。”從晴雯之口，寶玉的性欲在丫鬟眼中稀松平常：“罷，罷，我不敢惹爺。還記得碧痕打發你洗澡，足有兩三個時辰……”晴雯說出寶玉和丫鬟洗澡是寶玉和女性親密的最後資訊。金釧的死無疑給寶玉帶來了巨大的心理衝擊，秦鍾和智能的私情間接害死了秦鍾，他和金釧的玩笑間接害死了金釧，“可以說，在寶玉兩性觀念形成的這個時期，天生情種的他經受著靈與肉的煎熬。秉性潔淨的寶玉也有衝動和想法，這樣和正常男人一樣，才更可信可親。最貼近生活的金釧之死讓一時迷於男女之性的寶玉受到了衝擊。此後沒見他再挑逗誰。”?
第三十一回至第三十四回是寶玉對“色”認識的重要節點，在寶玉的人生經驗中，性和死亡有密切的聯繫，性是生命力的重要表現形式，此後寶玉這個人物形象所具有的生命活力漸漸消退。
第二，第三十一回到第三十四回，寶黛完成了神瑛侍者和絳珠仙子的身份確認，彼此結束了感情的試探，寶玉對“情”有了新的認識，是其情感成長的節點。
第一回中說絳珠仙子回報神瑛侍者灌溉之情，“把我一生的眼淚還他”，一般認為絳珠仙子和神瑛侍者對應林黛玉和賈寶玉。第五回中《終身誤》有“都道是金玉良緣，俺隻念木石前盟。”在第三十一回中，黛玉說出“我哭死”，寶玉說出“我做和尚”，兩人對應“木石前盟”說出了命讖。
關於寶玉對黛玉的感情，第五回寫“孩提”時的寶玉認為黛玉只是“熟慣些”，寶玉“視姊妹弟兄皆出一意，並無親疏遠近之別。其中因與黛玉同隨賈母一處坐臥，故略比別個姊妹熟慣些。”他對黛玉的愛戀處於萌芽階段，第七回中周瑞家的送宮花給黛玉反被刻薄，寶玉馬上轉移話題化解尷尬，體貼保護黛玉。第九回寶玉上學辭別黛玉也是“勞叨了半日”，不捨離開。第十四回寶玉得知黛玉父親過世，馬上感同身受，心疼黛玉“了不得，想來這幾日他不知哭的怎樣呢。”第十六回賈璉的報信人說了諸多內容，寶玉“隻問得黛玉‘平安’二字，餘者也就不在意了。”見到黛玉，寶玉覺得她“越發出落的超逸了。”他對黛玉有情感的依戀，有生活的體貼，有心靈共鳴，還有表達愛、付出愛的熱情，只是他還沒意識到這不是出於“熟慣”的感情，而是愛情的萌發。
第二十回黛玉模模糊糊地認識到“我為的是我的心”，寶玉也懵懵懂懂地回答“我也為的是我的心。”這是兩人第一次互表愛意，而愛意的內涵他們並不明確。第二十三回寶黛共讀《會真記》，寶玉把他和黛玉比作張生與崔鶯鶯，“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他們從書中看到了愛情發展的過程，寶黛愛情已含苞欲放。寶黛的感情也漸漸被賈府上下所了解，第二十五回寶玉當著眾人讓黛玉留下，愛意趨於表露。寶玉開始以男性的角度觀察黛玉，第二十六回中寶玉“順著腳”來到了瀟湘館。寶玉看到黛玉“星眼微，香腮帶赤，不覺神魂早蕩。”在寶玉心中他和黛玉理應是一對，所以寶玉驚訝端午節節禮和寶釵一樣，“這是怎麽個原故？怎麽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樣，倒是寶姐姐的同我一樣！”寶玉為愛情感到焦慮，黛玉又提“金玉”，他將愛意掩蓋在親情下告白，“我心裡的事也難對你說，日後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第二十九回張道士說親，寶玉極為反感，“口口聲聲說，從今以後不再見張道士了，別人也並不知為什麽原故。”他對寶釵、“說親”的排斥，其實在一步步確認對黛玉的愛意。黛玉已慢慢成為寶玉心中的唯一和特有，當他看到齡官畫薔，他誤會有人學黛玉葬花，認為是東施效顰。作者寫寶黛爭吵的原因是長久的互相試探，寶玉“早存了一段心事，隻不好說出來，故每每或喜或怒，變盡法子暗中試探。”黛玉“也每用假情試探”。在第三十一回，兩人說出了“絳珠仙子”和“神瑛侍者”的命讖，“哭死”和“做和尚”。第三十二回兩人就完成了感情的互證，寶玉說：“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账話不曾？”偷聽到的黛玉確認沒有錯看寶玉，“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寶玉也終於說出“睡裡夢裡也忘不了你！”第三十四回寶玉避開襲人送了相思帕，“寶黛愛情至此由猜疑試探進入一個嶄新的默契階段”?寶玉確認了自己對黛玉的“情”。
綜上所述，作者在第三十一回至第三十四回，集中描寫了五月六日這一天，用“青年”一詞提醒讀者人物成長，通過對話重複使用5次“大了”，強調寶玉的成長。在這四回中，寶玉對“色”、對“情”都有了全新的認識，此後開始成長的新階段。毫無疑問，此四回書是寶玉成長過程的重要節點。我們在閱讀《紅樓夢》這樣的長篇巨著時，除了關注情節、人物而外，也當不廢細碎，方能解得其中味。
*本文系“北京語言大學研究生創新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編號：16YXC217）項目成果。
①以上論文參見李麗《英語世界的研究—以成長、大觀園、女性話題為例》（北京外國語大學2014年博士論文）。
②參見《紅樓夢學刊》2008年第4輯。
③參見《江蘇社會科學》2017年第2期。
④⑧?曹雪芹《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1月版，第66、98、720頁。
⑤⑨曹雪芹《脂硯齋甲戌重評石頭記》，沈陽出版社，2005年4月版，第88、124頁。
⑥⑩?曹雪芹《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沈陽出版社，2006年5月版，第56、83、436頁。
⑦本文引文除特殊注釋，都引自曹雪芹《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7月版。
??張雲《成長與死亡相伴——以賈寶玉的情感歷程為視角》，《紅樓夢學刊》2008年第4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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