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悄悄遠去

　　文字/麥田守望者

　　送完最後一份外賣，走出不屬於自己的小區，已經凌晨一點。

　　白天的喧囂與夜晚的寂靜，都習以為常了，路上車馬稀少，行人斷影，只有馬路兩邊的風景樹職業化地守望著這個繁華的都市，垂下斑駁的暗影，陪伴著每個夜歸人。

　　他，看了看手機上今天的工作統計：50單/預計收入205元，輕輕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沿著屬於別人的城市人行道，向著一個稱為家的方向趕去。

　　此時，星星不知躲到哪裡開小差去了，天空黑黑的，幸好這個城市的路燈不知疲倦地眨著眼睛，似乎在挑逗著這個都市的邊緣人：快點回家吧，夜已經很深嘍，明天還要繼續呢。

　　心，無緣由的刺痛了一下：遠方的親人，此時在做夢吧，夢裡有我的影子嗎？為了孩子的學習，妻子留守在家鄉，媽媽年齡大了，身體也不好，也需要人照顧。那天送妻子去火車站的時候，看見妻子的眼睛通紅，不願分離，又不得不離開。

　　孩子明年就要參加高考，已經懂事的孩子沒有明說讓媽媽回家陪著自己，可是話裡話外總是說誰家的媽媽回去了，誰家的爸爸回家了，電話裡低沉的聲音敲打著他們的心，說不出的失落感。那一夜，他和妻子對坐了一夜，守著昏黃的燈光，還有窗外的細雨……

　　當火車啟動的瞬間，妻子的淚忍不住流了下來，一起打拚了十年，才有了現在的樓房，一雙兒女無憂無慮地在學校讀書，母親不需要種地，安度著晚年。但是，和村裡的人比起來，還是有差距的。到城裡買房，買車，還是做不到。有一次，問妻子後悔嗎？妻子盯了他一眼：只要你對我好，就夠了。他輕輕地擁抱著妻子嬌小的身板，吻住了妻子光潔的額頭：遇見你，此生無憾。

　　一線城市對人才的需求，他是很清楚的，但相對只有一張高中畢業證的他來說，只有在流水線上做一名工人，而且不是朝九晚五，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收入也就四五千塊錢，可是這樣就可以和妻子相守，他也覺得值。閑暇的時候，讀讀書，陪妻子逛逛街，生活的也有滋有味。另外，他努力地學習，報考了某大學的成人教育，再有一年就可以拿到大學文憑，然後就可以謀求一份高薪的工作，生活總是有陽光的，不是嗎？

　　他沿著非機動車道，緩慢地行駛著，夜色並不迷離。

　　電瓶車是去年剛買的，方便妻子上下班，自己則騎著共享單車，夜深人靜的時候，感覺自己也是城市人，融入了這個都市。妻子望著他費力的樣子，眼神裡都是疼惜：要不再買一個？

　　輕輕地搖了搖頭：孩子上學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咱這不是還環保嘛。

　　如今，妻子已經遠在故鄉，守護著媽媽，陪伴著孩子。此時，她們或許已經入睡，或許孩子挑燈勤讀，因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和義務。他在想著家鄉的那棵梨樹，開花了吧？

　　還有，兒子從縣城裡帶回來的那條小黑狗，說是陪著奶奶玩的，如今也長大了，滿院子的瘋跑，追著小雞，攆著小鴨，嬉戲著。每當這時，看著老人臉上的笑容，還有妻子和女兒說悄悄話的樣子，他有些陶醉這樣的生活，所有的苦，所有的累，都是生活的饋贈。

　　前方，突然傳來救護車的刺耳尖叫聲，他下意識地感覺出事了！

　　是誰，這樣深的夜晚，也在忙碌著，為誰辛苦，為誰而博？果不然，前方的馬路上，一個騎手模樣的人被抬進救護車，一輛電瓶車被碾壓的稀碎，鮮血染紅了柏油路，在柔和的燈光下，分外刺眼！幾個交警在丈量著，記錄著，討論著，肇事的車輛孤零零地停在路中間，還有那個稀碎的電瓶車。誰之過，誰之責，都已經不重要了，總有一個人為此付出代價，或者兩個人都要為此付出些什麽。惟願，人平安！

　　他，無言地祝福著：生活不易，活著就好，哪怕卑微，總有屬於自己的快樂！

　　夜，更深了，綿綿細雨飄了起來，是要洗刷這個混濁的世界嗎？

　　於是，他加快了回家的腳步，車子飛一樣地轉了起來。

　　終於，那個小村莊出現在眼前--都市的邊緣區，那個規劃要拆遷的仍然住著許多外來人的聚集地。

　　路崎嶇不平，燈光時明時暗，偷盜事件時有發生。那些個房東們只有到了月底收房租的時候才出現一次，其余時間影子都看不見。當地人都到市區繁華的地方買房去了，剩下一些老人守著這些舊房子，以免荒廢了，連房租都撈不到。

　　打開自己租住的房門，十幾個平方的房子，一張床，一張桌子，幾個凳子，還有從廠裡折價買來的半舊沙發，二手市場 買來的洗衣機電視機，窗簾是妻子自己加工的，淡淡的藍色，剩下的就是鍋碗瓢杓，簡單的生活，卻又給人帶來生活的希望。

　　妻子沒回老家的時候，一起聊聊明天，一起聊聊孩子的學習，一起做做飯，間或給母親打個電話，偶爾禮拜天的時候，炒兩個小菜，喝上二兩小酒，情人節的時候給妻子買的一瓶高檔一點的紅酒，妻子就喝了兩杯，說什麽也不喝了，說浪費一杯子要五十幾塊錢呢。如今，靜靜地佇立在那裡，默默注視著他，仿佛要說些什麽。

　　輕輕地拿起手機，給妻子發了條信息：睡了嗎？

　　很快，信息回了過來：沒有，等你呢。

　　春節返程上班的時候，和妻子約定好，每晚互道一聲晚安，然後睡覺。今天這麽晚，以為妻子睡著了，沒想到妻子還在那頭等著。白天的累，晚上的苦，還有路上的驚嚇，都被這一句等你溫暖的無影無蹤。有人疼著，多幸福！

　　他和妻子是在工廠認識的，流水線上枯燥生活磨礪了他的棱角，人也幹練成熟了許多，從一個操作工升職位組長。那一年，一個小姑娘的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清麗而不妖嬈，讓人看了油然生出一種保護的欲望。相同的鄉音，很快他和她就相識了，然後相戀，步入婚姻的殿堂，再以後有了兒子，女兒，孩子到上學的時候，就讓奶奶帶著，妻子跟著自己一起打拚在城市裡，任勞任怨，無悔地付出著。

　　人非草木，誰可無情？儘管妻子和自己不是一個縣城的，每次回家的時候，他總是帶著孩子們一起去妻子的老家看望她的父母，悄悄地留下一些錢，雖說不多，但總可以幫助一下老人的。妻子嘴裡不說些什麽，但從她對母親的好，就看的一清二楚了。

　　沉思著該怎樣和妻子說自己兼職送外賣的事，一條信息發了過來：怎麽這麽晚回來？

　　說，還是不說？說了，讓妻子擔心害怕；不說，找什麽借口？加班？開會？幫別人忙？都不合適。

　　怎麽了？不好說嗎？妻子的短信追隨而至。

　　是有什麽為難的事嗎？還是你又找了份工作？妻子的短信發了過來，記得和妻子說過，現在廠裡單子不多雙休，準備找份兼職工作，沒想到她記著呢。

　　那明天還這麽晚嗎？妻子追問著，這樣我很擔心，不要那麽晚，等兩年我和你一起去掙錢，好嗎？

　　淚，無聲地落下，他抹去臉上的淚水：別擔心，我只是看見了一起交通事故，心有余悸，感覺人生的不易，能活著，健健康康地活著就好。好了，夜深了，晚安。

　　那好吧，晚安。妻子依依不捨。

　　遇見一個人，常常希望時間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彼此一個眼神就能讀懂對方的想法，一個微笑就能化解所有的不快。知音，難覓！愛情，卻是現實的，菜米油鹽，耳鬢廝磨，難免磕磕絆絆，人總是在磨礪中成長，成熟，承擔，包括親情，愛情。

　　有人說，等到我足夠成熟，也等到你把心安定，兩人把手一牽，便是一輩子。驀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

　　是的，願生命中，不期而遇的溫暖，是你！

　　亦舒說：什麽事理想生活？不用吃得太好穿得太好住得太好，但必需自由自在，不感到任何壓力，不做工作的奴隸，不受名利的支配，有志同道合的伴侶，活波可愛的孩子，豐衣足食，已經算是理想。

　　可是，自己的故鄉，還是靠天吃飯，莊稼的收成遠遠夠不上孩子的學費生活費，不出來打工，怎麽辦？

　　誰都知道，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孩子，母親 ，妻子都需要陪伴，都需要呵護，可誰讓自己是他們的父親，兒子，丈夫呢？三重身份，三種責任，義不容辭，累也不敢說累，苦也不敢說苦，把眼淚和著汗水，一起吞下，跌倒了拍拍身上的灰塵，還有悄悄抹去膝蓋的血跡，繼續拚搏！

　　時光，不會因為你的痛而停下，四季永遠轉換著，還好孩子漸漸長大，會有他們自己的人生之旅，我們陪他一程就好。還有老人，陪著他們看夕陽落下，漸行漸遠。人生，不就是這樣周而複始的嗎？

　　窗內，時光溫良；窗外，新綠吐蕊。

　　冬，已經悄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