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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根斯坦,透露著中國精神的英國哲學家

維特根斯坦誕辰一百三十周年

一百三十年前,維特根斯坦誕生。其哲學生命已延續百年,至今旺盛如初。而他骨子裡的那種淡泊名利、忘我深思的性情,是不是有點中國傳統哲人的影子呢?

原文:《維特根斯坦與中國》

作者 |南開大學 李國山

圖片 |網絡

羅素把維特根斯坦帶到中國

維特根斯坦沒來過中國。但他的老師兼朋友羅素來了,而且一待就是十個月。或可說,羅素此行也帶上了他,因為他此時懷揣著一件受維特根斯坦委託卻沒能辦下來的事情:出版《邏輯哲學論》。此前,他已為這本小書撰寫了長篇導言,並四處求人,但好事多磨。不過,既然應承了下來,就一幫到底。他1920年9月來中國之前委託了一位女士繼續為這本書尋覓知音。而當《邏輯哲學論》最終於1921年秋季問世時,他已結束中國之行。

羅素在華期間,兩人有書信往來。在1920年9月20日的信中,維特根斯坦這樣寫道:“我要到一個叫特拉騰巴赫的小村莊做小學教師啦。在山裡,離維也納四小時路程。一名特拉騰巴赫的小學教員給身在北京的教授寫信,該是頭一遭吧。你怎麽樣?演講的內容是什麽,哲學嗎?要是的話,我真想去聽聽,完了還可以跟你辯論。”羅素在回信中講述了他在中國的情況,並附上一張拍攝於他居住的四合院的照片。或許,這張照片給了他關於遙遠中國的一點點直觀印象。

說羅素把維特根斯坦帶到了中國,還有另一層含義:通過羅素,中國學界第一時間接觸到了維特根斯坦哲學。下面這件事充分說明了這一點:1922年,《邏輯哲學論》德英對照本由勞特裡奇出版公司推出,其後的第一個外文譯本竟然是張申府先生1927年的中譯本,而其他的主要西文譯本多在1950年以後才問世!中國學者對這部著作的敏銳嗅覺顯然得益於羅素以及他撰寫的導言。或許讓維特根斯坦大感意外的是,他生前出版的唯一一部哲學著作竟能早早地贏得中國學者的青睞。

張申府先生採用的譯名是古雅的《名理論》,後經陳啟偉先生校訂,由北京大學出版社於1988年出了新版本。加上商務印書館先後推出的四個《邏輯哲學論》譯本,該書中譯本已有五種。此外,維特根斯坦的另一部重要著作《哲學研究》目前也已有了五個不同的中譯本。值得一提的是,由賴特選編的《文化和價值》及馬爾康姆的《回憶維特根斯坦——附賴特的“傳略”》兩本小書於1980年代被譯成中文,讓更多讀者了解到了他的為人和思想。

轟轟烈烈的語言批評

在1948年4月30日給馬爾康姆的信中,維特根斯坦寫道:“我在病中讀《西遊記》,我發現讀起來津津有味,這讓我感到驚訝,且是我未曾想到的。”這不僅讓我們倍感親切,而且令我們浮想聯翩:孫悟空大鬧天宮和一次次降妖伏怪,到底給維特根斯坦帶去了怎樣的閱讀體驗呢?是不是可將維特根斯坦比作孫大聖,而他所掀起的轟轟烈烈的語言批判已然蕩滌了傳統哲學的宮殿,讓一切妖魔鬼怪無處藏身?

維特根斯坦是推進西方哲學語言學轉向的關鍵人物。他終其一生都極力倡導透過語言探究哲學問題。我們知道,語言乃文明人須臾不可離的東西:我們借語言表情達意,實現交流。可語言又時不時地成為掩藏的手段,妨礙交流。

基於此,他響亮地提出:“哲學無非就是語言批判”,以表明哲學的任務便是揭示語言何以能清楚地表達思想、映照世界,又何以會誤導人們的思考、製造混亂。他後來換了一個說法:我們賴語言為生,做著各種語言遊戲,而哲學探究的目標就是弄清遊戲規則,避免誤用語言,確保日常交流的順暢無阻。事實上,他終生倡導並力行的就是一套治療型哲學,旨在幫助人們從一個個引人誤解的哲學誘惑中解脫出來,迷途知返,回歸常態。

像愛因斯坦、馬克思、弗洛伊德一樣,維特根斯坦是一位富有影響的猶太思想家。有人說,愛因斯坦改變了人們關於自然的看法,馬克思改變了人們關於社會的看法,弗洛伊德改變了人們關於人自身的看法。或許可以說,維特根斯坦改變了人們關於語言的看法:在他看來,我們生活在語言之中,享有它的便利,卻又面臨著被它蒙蔽的危險;語言是把雙刃劍,必須善加使用,以免反受其害。

在不同文化間尋求家族相似性

從語言入手探討存在、認識及價值問題是一個多世紀以來西方哲學的主流,而維特根斯坦正是一名身手不凡的弄潮兒。那麽,這種探究同我們中國有怎樣的關聯呢?

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提出了關於命題意義的圖像論,並指出:“為了理解命題的本質,我們可以看一看象形文字,它圖示著它所描述的事實。從象形文字發展而來的字母文字,並未失去圖示的本質。”雖不能確定維特根斯坦這樣說時是不是想到了漢字,但幾千年來我們一直使用的方塊字的確是以象形為基礎的。可以說,借語言的象形特點來思考世界、社會與人生問題,乃是漢字文化圈的一個鮮明特色。因此,維特根斯坦的上述論斷或許很能給我們的語言哲學探討帶來有益的啟示。

除了漢字作為一種象形文字的話題以外,我們還可以從維特根斯坦的一段評論中看出他對於作為一種獨特的語言的漢語的關注。他在一則筆記中這樣寫道:“我們傾向於把中國人說的話當作表達不清楚的聲音,懂漢語的人卻會發現他聽到的是語言。同樣,我時常無法辨識一個人的人性。”

這段話意味深長。我們知道,在西方世界,漢語一直被視作最難懂的語言,甚至成了難解之事的代名詞。發音和字元的異樣只是最表層的,其次是背後的文化差異,最深層的要數思維方式和世界觀的不同了。相互的理解與溝通,必得從語言的互通為前提。不懂漢語,東西方的隔閡難以消除。而維特根斯坦持有類似於文化相對主義的立場,所以,他尊重文化差異,並倡導在不同的文化之間尋求家族相似性,以實現彼此的交流與融通。

因此,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哲學對於身在漢語世界中的我們而言具有很強的親和力。一方面,中國學者須深入研究以維特根斯坦為代表的西方語言哲學思想;另一方面,中國學者也有責任從漢語出發,展開富有特色的語言哲學研究,以更好地促進中西文化的對話與溝通。

延續百年的哲學生命

如前所述,漢語學術界第一時間便接觸到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近百年來,一代代學人沿著張申府、洪謙、金嶽霖、馮友蘭、張岱年等前輩的足跡,不斷譯介和研究維特根斯坦的哲學著作。

尤其是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維特根斯坦成了最受關注的西方哲學家之一,研究成果豐富且愈發深入。2015年成立的“維特根斯坦哲學專業委員會”成為我國第一個以西方哲學家命名的二級學會,隔年一屆的年會吸引了眾多學者參加。除了哲學界的同行之外,還有不少語言學、邏輯學、藝術學等其他學科領域的學者積極參與,討論的問題涵蓋語言哲學、心靈哲學、數學哲學、認知科學、倫理學、美學等領域,而且至今熱度不減。

從專業的角度看,維特根斯坦哲學無疑是晦澀難懂的。但他又是駕馭語言的高手。他主張,哲學應以詩文撰寫。他善用比喻和名言警句。因此,他的哲學著述雖經轉譯,卻仍對中國讀有很強的吸引力。他關於世界可說與不可說的“梯子比喻”、關於心靈可知與不可知的“甲蟲比喻”早已為我們所熟知。而“可說的,便能說清楚”表達得何等的自信!“不可說的,不說也罷”表達的是怎樣的灑脫!“身體是靈魂的最好圖畫”又怎能不讓人驚歎、引人深思?!

最後,不能不提及維特根斯坦的人格魅力。這也是他吸引我們的重要原因之一。他的臨終遺言是:“告訴他們,我度過了美好的一生。”在常人看來,維特根斯坦的生活相當清苦,何談美好呢?他孑然一身,居無定所。當得知身患重症,將不久於人世時,他卻淡然地說:我也不想多活啦。只是他不願死在醫院裡,卻又沒有自己的家。幸好,主治大夫的太太誠懇地邀請他住到自己家中,容他壽終正寢。

維特根斯坦生活在他的哲學中,並從中收獲快樂。他本可以做個香車豪宅、飽食終日的富二代,可他卻千金散盡,甘守清貧。而且,他雖以哲學聞名,卻富有科學與藝術素養,見解獨到。如今,他的思想已滲透進人類的每一個智識領域,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影響。

一百三十年前,維特根斯坦誕生。其哲學生命已延續百年,至今旺盛如初。而他骨子裡的那種淡泊名利、忘我深思的性情,是不是有點中國傳統哲人的影子呢?前兩年,著名漢學家安樂哲先生親口說,他要在北大開設維特根斯坦與孔子的比較課程。應該已經開了吧?估計不火都不行。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63期第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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