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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文:「我的抑鬱症人生」

第一百零五封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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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

今天的文章是一篇採訪文,採訪的對象是阿杜。阿杜是在知乎上看了我的文章後加了我,並在那個晚上向我傾訴了他的故事。

一段時間之後,他告訴我他約了一個攝影師,以自己為主角,拍了一組關於抑鬱症的照片。(封面便是其中一張。)

於是我們多聊了一些,最後決定做了這樣一個採訪文,將他的經歷和感受分享給大家。

以下是採訪內容。(Q:城閉喧 A:阿杜。)

Q:「我還記得你第一次跟我傾訴的內容,講了很多小時候的事,不過還是想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不對勁」的?"

A:「從高中開始我就覺得自己已經有點跟別人不太一樣,一直到大學,才真正明白自己真的不對勁。」

Q:「高中的時候知道抑鬱症嗎?」

A:「聽過,但是那時候並不認為自己會得這個病。」

Q:「那時候覺得自己只是單純的不開心嗎?為什麼會不開心呢?」

A:「因為性格不太合群,容易被孤立,而且大部分時間都不開心傾訴的對象只有我自己。」

Q:「沒有可以傾訴的親人朋友嗎?」

A:「要麼不想說,要麼不信任,朋友其實也沒什麼耐心聽,事實上大部分人都只是覺得我矯情。」

Q:「那時候會做些什麼事情來緩解這些壓抑和不開心呢?」

A:「自言自語肯定是最直接便捷的方式了,其餘的就是打籃球或者偷偷打遊戲。我最喜歡的還是坐公車去很遠的地方,路上一直聽歌。」

Q:「大學之後開始懷疑自己可能是抑鬱症的嗎?」

A:「對的,大一的時候我就有懷疑過了。」

Q:「高中只是覺得自己不開心,大學卻開始懷疑自己可能是抑鬱症,是怎樣有了這個轉變?」

A:「因為我覺得自己根本不能像其他學生一樣,融入大學生活中,有很強的抵觸心理。原本是應該開始廣交好友的時候,我卻變得不願意去認識和接受新的人和事,導致我的室友都覺得我是在刻意的疏遠他們,我開始變得更加敏感、孤獨。

我也嘗試過強迫自己去社交,參加各種活動,讓自己看起來開朗活潑,但是事後我會覺得難受,發自內心的難受,可是又受不了被所有人忽視。大三的時候我開始有了對死亡的想法,一開始只是一種幻想,後來想去嘗試。」

Q:「所以什麼時候決定去醫院診斷的呢?原因是什麼呢?」

A:「我在大二的那一年,撕裂了右膝蓋的韌帶和半月板,坐了幾個月的輪椅。從那時候起,我變得越來越封閉自我。」

Q:「嗯嗯你講過的,那段時間很難吧。」

A:「對,肌肉萎縮,連路都無法走,每天都要強忍痛苦做康復訓練,好多個夜晚我都忍不住哭泣。到現在舊傷還經常發痛,經常要靠扶他林止痛。」

Q:「所以那個時候就懷疑自己可能患了抑鬱症嗎。」

A:「是的,而且那段時間,體重飆升。我的室友們或者出去創業或者因為方便打英雄聯盟而搬離我們宿舍,大三到大四我幾乎都是一個人在住,我面對四張空床,更加只能自己對著自己說話。可能是因為長時間的孤獨,我對死亡的看法慢慢的默化成了死亡對我的意義,再加之我的原生家庭的父母對我過度的寄予厚望,給了我不少的壓力。我知道他們是緊張我,希望我的未來一片光明,但是他們的做法確實給了我不少傷害,我開始有了尋死的幻想。」

Q:「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呢?讓你下決心去醫院診斷。有很多懷疑自己抑鬱的人始終不敢走出這一步。」

A:「是一次經歷吧,我的駕照是在大學附近的駕訓班學的,我記得是科目三,路考,需要我們駕駛在公路上。我當時已經是滿腦子的自殺念頭,精神恍惚,每天都沒辦法睡著。正好那天輪到我,要開10km回駕訓班,而我因為想自殺的事情走了神,差點被一輛小貨車撞翻。我記得車上除了我,還有兩位學員和教練,我還記得教練的臉,又生氣又害怕。我回了學校以後,手還在發抖,如果當時就那麼去了,會是怎麼樣……」

Q:「所以那件事讓你決心去醫院進行診斷的嗎。」

A:「嗯,我想去死,但是我不能害別人啊,當天晚上我抽了一整包煙,冷靜下來。想到我可能真的出問題了,於是預約了XX第四人民醫院,是當地的精神病專科。第二天就自己跑去做檢查。去了醫院才發現,原來做檢查要花很多錢,而我當時身上僅有500塊,連基礎項目都不夠。

醫生告訴我初步判斷是抑鬱症,但是程度還不知道,我其實當時是質疑他的,我覺得XX的醫生水準可能不高,我自作主張地認為,我可能只是一時的不開心,我可能真的只是矯情。」

Q:「之後呢?」

A:「在一次偶然的意外中,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掌割開了。血流了一地,一開始我有些害怕,但是我逐漸發現,疼痛能讓我重新感受到自己,我甚至會看著自己的血慢慢地流。

我開始有了拿刀子割自己手臂的習慣,為了不讓其他人發現,我都割在衣服能覆蓋的地方。就算被發現,我也能說,我是不小心被貓抓了,或者被劃了。

那段時間,我變得沉默寡言,不耐煩,面對任何朝我走來的人我都會害怕,夜晚睡不著的情況更加嚴重,要麼半睡半醒,要麼睡了一會醒來就無法再入睡,有一丁點響聲都能把我驚醒。頭髮大把大把的脫落,記憶力下降,不願意出門。

自己在宿舍就像個傻子一樣,說說話,一會狂笑一會沉默,一會哭喊

只有在刀割自己手臂的時候,人才會清醒點,我也逐漸開始相信,我真的病了。」

Q:「嗯,所以之後有再去診斷嗎?」

A:「奇怪的是我不願意去治,甚至有點願意自己跌落到這個深淵裡,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沒有存在的意義。」

Q:「所以那段時間就讓自己「沉淪」了很久嗎。」

A:「是的,畢業以後我也不願意找工作,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後來父母把我安排進某部門,有事做了,我發現自己平復了一些。」

Q:「嗯嗯,有事情做會好一些嗎。」

A:「對的,只是很自卑。不過在外人看來,我是開朗的。可能是因為工作性質吧,我做的挺好,上級也對我重視了,就在我以為一切都開始變好了的時候,又開始不斷的身體受傷,身心受折磨,中間的那些瑣事吧,導致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再加之父母的冷暴力,我的病就像過山車一樣,來了個高潮迭起。」

Q:「那時候對你來說你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什麼好的事情,或者怎樣的期待嗎?」

A:「我能想起來的都是不好的我已經準備好了,用一年的時間,準備好去見馬克思。一年,我可以去看看我以前從未見過的世界、跟好朋友們告別、向父母盡孝……然後馬克思。用最舒服的方式,我怕痛、畏高。安眠藥可能是最好的選擇,沒有人能幫我,救我。」

Q:「後來呢?」

A:「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們部門要聯合其他的部門做一次交叉檢查,而我是檢查組的一員。就跟平常工作一樣,只是去了其他區。

就在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了她。有一種心臟被擊中了的感覺,我從未見過能讓我心跳那麼快的女孩。自卑讓我覺得,我不可能配得上這個女孩,久違的心動又讓我很想很想認識她。

就在我們結束了檢查準備返程的時候,我鼓起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用了最拙劣的方法,跟她要了微信,我當時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從此,我開始質疑我的一切,我不想去見馬克思,我只想見她。

但是,我這樣的精神狀態,治療成了我唯一的選擇。」

Q:「所以你再次去醫院進行診斷了嗎?」

A:「是的,診斷出來的結果就是重度抑鬱症。」

Q:「有開藥吃嗎?」

A:「每天都在吃,艾司西肽普蘭片和鹽酸曲唑酮,度過了副作用期。現在好多了,只是偶爾忘記吃藥會比較崩潰」

Q:「嗯嗯,一定要好好吃藥啊。」

A:「哦對了,我有忍不住向她表達自己的心意,領了好人卡。」

Q:「這樣啊,好遺憾。那又是什麼讓你想要去拍一組有關於抑鬱症的照片呢,以及接受這樣的採訪呢?」

A:「我本身就是屬於那種比較樂於幫助的人,而且我對這個病也深有體會,我願意伸手拉他們一把,即便最後能救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本身。可能會有人質疑我,做這些沒有意義,而在我看來,如果什麼事情都要有意義,那活著多累啊,現在的我,開始接受外界了,不喜歡的我就不去做,喜歡的我一定會抽空做。」

Q:「我是覺得你敢於這樣做非常需要勇氣。因為普遍抑鬱症患者都會比較缺乏安全感,他們更多會選擇把自己隱藏起來。所以能有人走出來,讓其他人看見自己,知道他們不是一個人,這真的很需要勇氣。」

A:「是的,我決定不再隱藏,我希望他們明白,黑狗不可怕。我不想告訴他們世界有多美好,因為我也還是不相信。我只是希望他們能夠找回完整的自我,勇敢的走出第一步。」

Q:「相信很多人都會在你的分享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也許他們也正像曾經孤獨的你一樣。但至少他們看到你的分享,會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

A:「非常感謝你的傾聽。」

Q:「也很感謝你的分享。」

以下是阿杜的照片,和他的配文:

1:我也曾在黑夜裡掙扎嘶吼,與一切負面情緒抗爭

2:即使內心再怎麼痛苦,我依然會對外人保持微笑和開朗的樣子。

3:我很懦弱,到了無比想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刻,我依然會害怕

4:但是,每個人都應該有第二次機會,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你就會遇轉機,前提是你要活下去!你,並不孤獨。

「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那每一個讓我無比難過的夜晚。關了燈之後,黑暗就像潮水般湧來將我死死的包裹住,黑色,伸出無數黏稠的觸手捂住我的眼睛、我的嘴巴,唯獨留下我的雙耳。

我看不見任何東西,也喊不出一句話,但是我能聽到無數人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你怎麼那麼沒用?」

「你連最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你為什麼不去死?」

就像高品質音響一般清晰,有力地敲打著我脆弱的內心世界,瀕臨崩潰但還留有一絲萎靡的生機。黑暗扼住我的喉嚨,我只能發出無力無聲的嘶吼,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不如解脫吧。

我害怕每天的清晨和入夜,害怕出門,害怕迎面走來的任何一個人。夜裡我無法入睡,好不容易依靠安眠藥入睡也會被細小的聲音驚醒,猶如受驚的兔子一樣,膽戰心驚。那時候常常深夜起床拚命抽煙,安撫自己的情緒。

我承認,我就是典型原生家庭的產物,我很愛我的父母,可惜也無法避免原生家庭所帶來的傷害,我成了一個只知道聽話沒有主見逆來順受的男孩,我想這就是重度抑鬱症的根源吧。

對我而言,地獄不在腳下,地獄就是我,我即地獄,飽受抑鬱症的煎熬,去過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個怎樣黑暗的世界,能夠全身而退的人,屈指可數,絕大部分的人都沉沒在那片地獄裡了,永遠都回不來了。

2019年,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想給自己操蛋的人生來個句號,沒想到變成了一個問號。老天總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偷偷給你打開一扇窗,1月24日,我遇到了那個改變了我的她,她的笑容像陽光一樣驅散了所有的黑暗。在那一瞬間我找到了活下去的動力、意義。

很奇怪,我明明不了解她,但是她卻成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沒有和她在一起,事實上我也因為黑狗的原因,在追求她的這件事上變得無能為力,至少在擺脫抑鬱症影響之前我做不到。

現在我已經積極的接受治療,在藥物和醫生的幫助下,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可以變回曾經那個完整的自己。

我們不是脆弱,敏感,矯情,我們只是病了,請不要輕易放棄自己。也請給我們一個擁抱。」

——阿杜

寫在後面:

Hi,我親愛的小病號們,我知道你們膽子很小,在這個缺乏理解的世界裡總是小心的把自己藏起來。但請你記得,你並不是一個人。

我想,在阿杜的經歷中,大家或多或少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我們都曾有過一些特別艱難的時光,在最無助的時候孤獨的認為自己是一個「異類」。

我們都曾散落在這個世界裡,不敢發出聲音,所以不曾知道彼此的存在。

但是,總會有人站出來,就像阿杜一樣。

我知道,一個抑鬱症患者去向大家展示出他的過去,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氣的事情。但某種程度上,這也代表了他跟自己的過去達成了某種和解。

我們的交談中,沒有迴避自殘和死亡,也沒有強行去弘揚「正能量」。一切都是最真實的想法和感受。我相信一個人真實的人生,就是最大的力量。

希望遇見我的人,都能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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