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賣雞蛋的父親

販賣雞蛋的父親

李玉來

一九六五年暑假，我收到縣一中高中錄取書。全家人望著這張紙，悲喜交加，五味雜陳。媽媽愁緒萬千，父親愁腸百結。媽說『』小玉來，這書不能再念了，家中沒力量供養你了，你爸被廠裡下放，還有六張嘴要吃飯…『』說著掩面而泣。

我家住在農村一個小集鎮上。那個年代，風行下放農村政策：地富反壞右要下放，城鎮無業人員要下放，知青要下放，就是在職職工也有下放指標。不知何因，父親在下放之列。沒有了經濟來源，書是讀不成了，讀書學習是我的理想，上大學是夢想，我對學習獨有情鍾，興趣盎然。我的學習成績在年級，班級都是名列前茅的。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躺在床上，兩三天沒吃沒喝，不斷的流眼淚。母親坐在床頭勸說，父親蹲在床尾安慰。然而失學的痛苦擰著我的心，隻感到天昏昏地暗暗。

夜裡，我朦朧地聽見父母在說話。父說『』讓孩子上高中吧，那可是全縣的重點高中啊！『』媽說『』哪有這筆錢呀。『』父說『』明天我去販雞蛋賣，板橋那裡雞蛋才賣二分五厘一個，咱們這兒賣三分錢一個，一個雞蛋掙五厘，我估摸暑假兩個月，能掙到學費。『』媽嘆口氣『』那就試試吧，不讓他上學，真怕把孩子憋出病來『』。

板橋離我家五十裡地，是一個更偏僻更窮的地方，所以雞蛋賣的相對便宜。父親未做個生意，也不會做生意。為了我的學費，被逼走上這條路。每天天不亮，他挑著兩個大竹籃，趕往板橋，晚上滿天星星才挑著沉甸甸雞蛋回家。可是有一天，父親天亮都未回來，媽媽嚇壞了，拉著我去找，在離家不遠的路邊，只見父親躺著。父親生病了，因走夜路，不小心摔跤，腿摔傷不能走。我搖著父親胳膊哭著說『』爸爸，我不上學了，不上了…『』父親反而笑了，摸著我的頭說『』傻孩子，那哪行，上學才有出息。『』我說『』以後我跟你一塊買雞蛋！『』父親點點頭。『

頭一次隨父做生意，就遭到嚴酷考驗。

那天，老天好像故意和我們作對似的，氣象特別炎熱。天空烈日炎炎，腳下熱浪滾滾，正是中午時分，我們沿鐵路線往家趕。(無錢買車票，父親選最近路線)，走在枕木上，隻覺鐵軌噴火，道木發燒，每走一步，象過火焰山，天空中37一38度，可鐵道上有40度。頭頂驕陽似火，身上大汗淋漓。我和父親好像行走在蒸籠裡。鐵路兩邊沒有樹木，也沒有人家，望著前方一望無際的空曠大地，熱浪在眼前波動閃晃，遠處樹上，知了一陣緊似一陣在鳴叫。由於大量出汗，我們口乾舌燥，想喝水補充一下體能，然而周圍除了灼熱的大地，就是滿目的熱空氣了。父親怕把我熱壞，只好帶我走下鐵路，朝遠處一個村子走去，他肩上挑著沉重的雞蛋籃，搖搖晃晃前面帶路。在一位村民幫助下，我倆坐在井台，狼吞虎咽地喝著從井中打上來的涼水。

從那天起，父親再也不讓我跟他販雞蛋了。整個暑期，都是他一人在炎熱酷暑中長途跋涉，不知淌了多少汗水，遭了多少罪。終於掙夠24.5元學費。那需要買賣多少雞蛋啊。

揣著這些辛苦錢報上名。度過了高一上學期。可是下學期的學費怎麼辦？又是一個找不到答案的命題。父親決定不再販賣雞蛋，而是販賣布料。這樣賺頭大點，也不那麼辛苦。但是有風險，布料是國家計劃物資，只有公家才可以賣的，私人賣布，那叫:投機倒把！逮到是要受處罰或坐牢的。父親顧不了多想，為了我的學費，賭一把吧。

春節既將來臨，家中無錢值辦年貨，過完節開學要交學費。於是，父親從上海黑市買了一批廉價布料，乘著夜色到縣城賣。父親把我帶上，他在街前賣，我在後面不遠看守布料，防止工商人員來抓。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之禍。我隨父親走進昏暗的小巷黑市，象小偷一樣拿出布料，放在路邊等待買布人。那年代，布票緊張，家家都不夠穿的。所以，布料很好賣。大約到夜裡十點多了，一位買布人，走到父親面前買布，當他拿到布後，突然從口袋中掏出一付手銬，猛地把父親雙手銬住，並凶神惡煞說『』走！到工商所去『』。父親已知事情不妙，朝我示意，讓我抱布料跑，然而，哪抵得過他們，一個大漢掠走了所有布料。

在工商所裡，他們象審犯人一樣，對父親拳打腳踢，讓父親交待『』投機倒把『』行為，賣了多少布？掙了多少錢？乾了幾次？有沒有同夥？父親告訴他們這是第一次。他們說父親不老實，狡辯，抵賴，然後用根子打父親。我嚇得直哭。他們把我轟出門。正是隆冬嚴寒季節，門外院內，寒氣逼人，我穿的單簿，被凍得瑟瑟發抖，我扒在窗戶邊向裡看，父親被工商所人員推到牆角，大吼道『』好好想想，等會再交待。『』！大約下半夜了，他們也許累了困了，丟下父親各自走了，把父親一人鎖在屋裡。父親出不來，我也進不去。就這樣，我迷迷糊糊躺在地上睡著了。地面是水泥的。加上夜裡氣溫更低。全身象氷塊一樣麻木冰冷。直至天亮，工商所人才把父親放出來，父親見我龜縮地上全身凍得抽搐。忙抱起我，眼淚刷刷地流下來，這是我第一次見父親流眼淚。

父親和我空手而歸，布料和錢都被工商所沒收了。並給父親註冊了『』投機倒把分子李xx，回原地改造。『』……

啊，這就是我的父親！正因為父親在艱難困苦下掙錢讓我讀書。後來我考上安徽大學中文系，畢業後，任職於一個部門的組織人事科長。

冬賣布頭夏賣蛋，

寒來暑往受磨難。

可憐天下父母心，

父是心中男子漢！

2019.6.16.父親節

責編：嚴京平《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