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俠客島:一樁掃黑舊案的啟示

2019年3月22日,盤踞江西豐城12年之久的“黑老大”徐文俊等來了二審死刑的判決。

前段時間,俠客島重訪了這一樁舊案——在掃黑除惡專項鬥爭的“棋局中盤”。

2016年10月10日晚,江西省豐城市新城區內的三三名煙名酒店裡,一時闖進來四、五個人。

老闆娘一人站在櫃台側,本以為是尋常煙癮犯了、吵吵著來買煙的街頭鄰裡;直到二十秒內,幾把開山刀閃過,一名男子倒地,余者奪門而出

十幾分鐘後,地上的死者被醫護人員抬走。若乾天內在辦案警察不斷的偵查中,這位諶姓老闆隱約聽到一二:當晚的殺手們蒙了面,是“黑社會”在處理“江湖恩怨”

蒙面者之一的肖義峰事後回憶,死者“羅胖子”在那一年天還熱著的時候,將他“老闆”妻子的奧迪車砸爛。而案發當晚,知曉“羅胖子”在某飯店參與生日宴後,肖義峰一行五人在“老闆”令下,到遊家沙場換得一輛皮卡車,拿上專用工具箱,“能‘介’(劫持)走就‘介’走,不走就剁他幾刀教訓一下”。

沒有人想過“羅胖子”會就此斃命,畢竟在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生態學中,犯了命案,就是破了底線,是圈子內和“影響地方政府的中心工作”不相上下的技術失敗典型。

意外發生後,作案刀具等被丟進了豐城市拖船鎮河道,肖義峰、徐可等涉事五人集體出逃;同天晚上,江西省警察廳、宜春市警察局、豐城市警察局連夜組建了聯合專案組。

警方逐一對當晚晚宴的20餘人作情況核實、背景調查,五名嫌犯身份初定後,又開啟了耗時數十天、跨廣東、湖北、福建數省的追捕

案發後40天,五名嫌犯在“老闆”授意下,在吉安吃了最後的晚餐,計程車回宜春投案自首;2016年12月4日凌晨,“老闆”徐文俊在吉安市一小區落網。

當地百姓口中“與鬼子進村一樣”的徐文俊一夥被“端”了,連同豐城丁家村養鴨房地下,深達一米的藏槍點。

一起命案能牽出多長的清單?

起初,嫌犯間串好的攻守同盟“像寫劇本、小說”:“羅胖子”的死亡,是眾人開車去小港鎮拖馬飼料途中的“偶遇”。江湖養出的拒供防線,堅固堪比鋼筋混凝土。

耗時一月余,2016年12月23日,警方才探得了第一條指向徐文俊的明線;2017年1月11日,動手實施砍殺的5名嫌疑人如實交代了凶案系徐文俊指使;至於團夥12年來戰績的全部坐實,則是在輾轉五省十餘市、走訪數千人、案卷積了兩米厚的一年多的苦攻之後。

經查,以徐文俊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故意殺人、故意傷害、尋釁滋事、強賭、勒賭、開設賭場、強迫交易、非法持有槍支、故意毀壞財物、容留他人吸毒等犯罪行為31起,違法行為20起,致1人死亡,21人受傷,前後涉案共有43人,其中25人被認定為涉黑。

該組織的老窩豐城,又名“劍邑”,相傳是乾將、莫邪寶劍藏地,老大徐文俊的發家過程,如其相貌,多少也沾染了眉間廣尺、瞋目而怒的味道。

2004年,徐文俊退伍後被分配至養路隊工作,一個月工資400多。被人笑話身著的黃馬甲“若被車撞死了,不過多賠兩個錢”。對於“活法”的認知在那時起了轉折。

同年內,徐文俊停薪留職,到賭博機店打工,販賣K粉、賭博,一天能賺上千元。

2004年下半年,徐與當時在豐城如日中天的、楊智勇黑社會性質組織中的一位成員因收取毒資引發糾紛,雙方前後三年、互相砍殺了四輪。最終把對方“殺翻在地上”時,徐文俊拋出了句“原來,人可以這樣活”。

在負責審訊過徐文俊的民警看來,徐是個“梟雄”。高牆之內,對多年稱雄史下的打打殺殺從不避諱。和民警們演示抽老千,“想要什麽牌,就能有什麽牌”。

2005年底前後,徐文俊投靠豐城“大羅漢”任華安,跟隨其在豐城劍南津頭橋、丁家等地開賭場、放高利貸;2008年,徐自己獨立做了“老大”,一度風光到,在豐城市街上開賭場的,都要先拿些股份來孝敬

多年來,團夥“習慣”了在賭場外開槍、拿著四五十厘米長的砍刀蒙面砍人、動輒請人吃“鴻門宴”。其胞弟徐可供認,“我哥那裡的賭場都是霸到骰子不放,就要坐莊”。

但現實裡的“賭運”卻漸趨死路。

在爛熟的賭桌上,一行人逐漸不滿足於在豐城市內的各大賭場強賭、勒賭、耍老千;開始“賭遍大江南北”,甚至偷渡到澳門。 “黑社會”生存的基礎當然是暴力,但純粹以暴力為生的“黑社會”幾乎是不存在的。要長期存活,必須有賴於產業支撐。

2014年10月,徐文俊拿出27萬,設立了江西省新天地樁基公司(後更名為豐城市鼎盛樁基公司)。公司主要依托徐文俊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強勢地位,用盡手段、強攬工程——與“武”相對,這在組織中被稱為“文”的經濟積累。

多線並進、斂財斂了數千萬,徐文俊一夥又重金砸向組織的發展。安排手下馬仔集中食宿,提供K粉給成員吸食,定時發放工資,過年過節給紅包,家中紅白喜事也不少“給面子”。自然,馬仔也能在賭博中抽頭盈利,“隨手在錢堆(幾十、上百萬)中抓出多少給多少”。

“硬暴力歸根到底還是為了財產”。攫取巨額經濟利益的徐文俊團夥,也成了黑社會性質組織“與時俱進”的代表,不同於八、九十年代純粹的硬碰硬,市場經濟形態下的“黑老大”,最終是要向財產攤開雙手

徐文俊團夥名下,先後被查封房產12套、豪車數部、銀行存款百餘萬、黃金等涉案財產的產權證書數件。

對黑惡勢力的財產查處,某種意義上也是以之為線索、順藤摸瓜出其背後靠經濟利益維系的保護傘,同時清理地方經濟生態的通路。是當下掃黑除惡的“關鍵一步”。

打財斷血後,徐文俊案暫未顯示有保護傘庇護。引人注意的倒是財產處置中頻頻見出的,馬場。

徐文俊喜歡馬,家中牆壁也掛有成吉思汗畫像。財勢漸漲後,他白日在外賭博,深夜開快艇到沙灘馬場騎馬,趕上次日黎明將至,也總要騎上兩小時。

騎馬忘歸路。

2018年4月,宜春市中級人民法院以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故意殺人罪、賭博罪等數罪並罰,判處徐文俊死刑,對其他24人分別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並限制減刑、無期徒刑至有期徒刑三年等。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2019年3月的二審,也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徐文俊案的二審承辦法官彭濟曉,耗時兩個月、每天朝7晚7 ,寫就了長41萬字、500頁的二審裁定書,被稱為“江西省高院目前最長的刑事裁判文書”。

個案,也勾連起一場專項鬥爭中,正義與法治的脈絡。

掃黑除惡如今進入了第二年的“深挖根治”。截至2019年3月底,全國共起訴涉黑涉惡犯罪案件14226件,79018人,洛寧“十八兄弟會”、聞喜“侯氏兄弟”等大型涉黑團夥一一服法。

為期三年的掃黑除惡專項鬥爭,從一年多前《關於開展掃黑除惡專項鬥爭的通知》落地、到現在棋到中盤,雷霆之勢,使黑惡勢力犯罪的勢頭得到有效遏製。

但“山頭”並不會在短期內消弭得一乾二淨。隱蔽的求生、複雜的變異、政治靠山與保護傘、向鄉村鄉俗的下沉與滲透、軟暴力與套路貸——疥癬之疾,易成膏肓之患。

如何不粗線條、只顧“一陣風”過?

前一陣全國掃黑辦首次新聞發布會上給了交待:大批涉黑涉惡案件陸續進入起訴、審判環節的承上啟下時刻,一要繼續嚴厲打擊懲處涉黑惡犯罪,二要注重向鏟除黑惡勢力滋生的土壤延伸

這是一道長期的大題。

徐文俊10.10惡性殺人案件事發後,三級警察機關組成專案組,抽調專案民警60餘人、調查民警數百人,一舉摧毀涉案團夥;兩級檢察院引導偵查、深挖余罪漏犯;法院全面閱卷、提審,多次合議——合力之下,辦成“鐵案”。

從豐城市警察局走出,“掃黑除惡 人民戰爭”八個大字尤為鮮亮。一樁舊案的“江西經驗”很容易讓人想起一年多前的臘八節,專項鬥爭大幕初開時,那句“事關人心向背和基層政權鞏固”

目標有,怎麽更廣、更高要求地落定?

先是“法治軌道”的不偏不倚與對專項鬥爭“辦案質效”的關注。一個組織是否是黑社會性質組織、四個特徵如何認定、“打早打小”與“打準打實”的關係如何把握,都離不開各地各部門對於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的運用。

具體落到實踐層,就是要依法依規、寬嚴有據、罰當其罪;“依法、準確、及時”地打擊,既不能“降格”,也不能“拔高”。

再來是打防並舉、標本兼治。今年四月份公檢法司四部門聯合印發的4個《意見》,即是通過宣傳普及、司法運用,達成懲治犯罪、教育群眾之效。

就目前講,基層社會仍存“灰色空間”,尚有“討價還價”的黑惡勢力生存土壤。 除了擠壓其生存空間、推進長期法治建設之外,也應充分發揮社會治理優勢。

以豐城經驗為例,以市鄉村綜治中心為載體,當地各級民情懇談會、村民理事會、社區公約、村規民約、家規家訓協調與引領,構成一道“大聯防”。換言之,就是要將社會治理力量下沉,沉入遠非鐵板一塊的基層譜系。 遺憾的是,部分黑惡勢力最終未能等到“河清海晏”的那一天。幾年前,徐文俊曾親眼目睹同是“黑老大”的老友——鄧統文被判處死刑。執行死刑的當日,徐文俊在刑場外哭了一整天。

不知其時他是否料想過,自身覆滅的時刻。

文/點蒼居士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