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車市場很有錢。 3 月瓜子二手車母公司車好多集團布完成 8.18 億美元 C 輪融資； 4 月人人車獲得 3 億美元新一輪投資，優信步子邁的更大， 5 月 30 號向納斯達克交易所提交招股說明書，或許將成為中國二手車電商第一股。資本的局，入得很深，它們在充滿想象太空的市場繁榮裡大步向前，背後是數據造假、虛假廣告以及對盈利模式的懷疑。
然而，得車源者得天下，作為全國二手車市場的高地，寧波就像一個縮影，在這個藍本裡，傳統和改革並行，混亂和騙局交織，你能看到車商和優信、瓜子、人人這些電商平台們的博弈，黑中介們的野蠻生長，還有普通消費者們的無所適從。
如今，這裡正經歷一場寒冬。
8 月是二手車市場的淡季，在寧波途眾汽車商城的車商們，一個月也賣不到 3 台。 38 度的高溫下，百無聊賴的銷售員們癱在沙發上，盯著手機，吹著冷氣機，偶爾瞥一眼主乾道，看看有沒有顧客上門。
（ 位於寧波櫟社國際機場東北的途眾汽車商城是寧波為數不多的室內二手車市場，上下三層，號稱 “ 首批入選中國 AAAA 級誠信二手車交易市場和中國二手車交易的百強市場 ” ）
房子漲得厲害，新車貶值太快，按理說二手車行業將迎來新的春天，但是，風向在今年初發生變化。 1 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 《 關於開展掃黑除惡專項鬥爭的通知 》，強調要聚焦涉黑涉惡問題突出的重點地區、重點行業、重點領域。寧波二手車市場是重災區，其交易詐騙被定性為 “ 黑惡犯罪 ”。媒體還總結了二手車騙局五宗罪：擅自更改裡程表數據、故意隱瞞車輛事故資訊、虛構車源騙取定金、巧立名目重複收費、合約不規範逃避責任。
6 月份寧波警察關閉了 14 家疑似二手車交易詐騙公司，抓獲涉案人員 132 名。8 月 8 號開始，寧波市市場監管局開始了為期 5 個月的二手車交易專項整治，差評君走訪的當天，是專項整治的第一周。
一位從奧迪 4S 店跳槽過來的銷售小哥和差評君說，也正是從年初開始，二手車市場的生意就堪稱慘淡。
“ 前兩年生意好，老闆雇了四個人，現在就我一個了。” 小哥撓撓頭。
實際上，在行業寒冬來臨之前，寧波二手車市場也經歷過一段長達十年的黃金期。
“ 內網 ”， 6000 塊撬動中國第一大二手車交易市場
作為長三角南翼經濟中心和浙江省重要的經濟增長極，寧波建制和名稱改動頻繁，明洪武十四年（ 公元 1381 年 ），朱元璋為避國號，將 “ 明州 ” 改寧波府，取“ 海定則波平 ”意。
一直以來，寧波依托江浙滬龐大的汽車保有量和發達的陸上、海上交通線，二手車市場區位優勢明顯。截至目前，全市汽車保有量超過 200 萬輛，還不限牌，相當於寧波每四個人裡，就有一輛汽車。天生的好底子造就了寧波網絡資訊發布量全國第一、銷量全國前三的二手車市場頂級地位。
寧波二手車市場的崛起，和互聯網有著分不開的關係。 2004 年，大多數初涉互聯網的中國人還沉浸在門戶網站和紅色警戒時，寧波“內網”誕生。
當大部分車商們守著自己的車源費力尋找買家時，一個叫任文萍的寧波女車商花了 6000 塊錢找人建了個網站，這個網站只針對本地二手車商提供車源數據共享服務，注冊後就能在網站裡發布資訊。為了保密和公平，當時每條資訊只有一個編號，不顯示車商名字。
當時，大部分車商對網絡的認識還停留在看新聞、聊 QQ 的階段，為了推廣自己的網站，任文萍雇了倆網管上門服務教操作，第一個月免費，以後每月20 塊，包年 200 ，不設 VIP 服務，人人平等，資訊公開透明。
你還別說，寧波車商背靠港口，遙往大海，眼界確實有點開闊。不少車商都迅速接受了新技術，並且切實感受到了內網的好處。一般傳統二手車盈利主要靠差價和周轉率，差價越高越贏利，周轉率（ 從收購到銷售所需要的部門時間 ）越高賺盈利。
內網剛開始那會，常見的場景是，車商剛收到車，剛上傳到內網，正開著往車庫去呢，一個電話，轉手就賣了，真正熱乎著。就這樣內網迅速風靡寧波二手車市場，基本覆蓋了大部分車商。
就算是現在，你也會經常聽到寧波的車商和你聊：“ 你這款我這沒有，不過我可以幫你在我們的網站上看看，要是還沒有，就真沒了。”
按照一般的行情，同行介紹帶來的客戶，成交後會得到一千塊的好處費。這樣，車商不僅賣車，還是介紹生意的“ 經紀人 ”，提高整個行業的周轉率，何樂而不為？
那個時候，內網資訊真實性和可靠度極高，傳統車商的務實搭配互聯網的資訊平台，借著區位優勢，寧波二手車市場開始了一段長達十年（ 2005~2015 ）的黃金期，內網目前有一千多家二手車行，日常在冊二手車 2 萬輛。
而當年的 “ 內網 ” 創始人，也成了寧波市二手車經紀行業協會會長。
由於寧波當地消費習慣親睞新車，產生大量二手車存貨，借助內網和區位運輸優勢，寧波二手車市場吸引了全國各地二手車商，進行大量 “ 批發 ”。
車商則靠地域不同，賺取價格差。在頂峰時期，寧波二手車外遷比例達到 60％ ，寧波就像一個巨大的轉運站站，成為為全國各地二手車收進轉出的平台。
在寧波從事二手車交易的小 H 分析了南北差異：“ 北方偏愛大眾，南方喜歡日系，山東棗莊是個神奇的地方，‘ 國一車 ’ 都收。”
外遷比例高，這也就不難解釋寧波外來散戶慕名而來的原因。差評君有理由相信，曾經的寧波確實有價廉車美的時候，但是利潤驅逐，中介的大肆進入，混亂的市場可能成為擊碎寧波二手車金字招牌的那顆子彈。
二八開，野蠻生長的中介
內網創始人任文萍在採訪中多次強調搞壞寧波二手車市場的元凶就是外地黑中介，大部分本地車商是守規矩的。
“ 就是看我們做的好，利潤高，都跑來寧波了。”
這些剛開始沒有車源和場地的 “ 外來者 ”，最大的武器反而變成了 “ 內網 ”。內網最初的進入機制是車商一人一號，嚴禁外借，只需要幾百塊的年費即可。這相當於成了免費的開源數據庫，中介將內網車輛資訊放到其他二手車平台，通過更廣的數據找到客源，賺取 “ 介紹費 ”。即使現在，擁有一個內網账號也只需要五萬塊的 “ 押金 ”，這點成本遠遠不及空手套白狼的利潤來得高。
這其中，催生了更惡劣的手段：虛構車源騙取定金。
上當的往往是外地買家，被網上低價車源吸引，中介以車源緊俏為由讓買家繳納 2000~5000 塊不等的定金之後來甬看車。結果往往根本看不到原車型
“ 中介會說車主不想賣了或者其他原因，給買家推薦其他的車。”
小 H 說不少消費者大老遠來一趟，除非有執念，一般都會選輛其他車型買走。
但有時候想買車，為了吃定金，對方都不讓你買。2016 年有個倒霉蛋鄧先生在一家二手車公司交了定金，想要分期買，結果對方告知其征信狀態為 “ 禁入不做 ”，不能抵押，順便把押金扣了。而實際上，在另一家二手車公司，鄧先生順利貸款。
先虛構車源，移花接木，再吃死定金，連環套，環環相扣，你一外來客，能奈我何？
近一年來，已經有不少媒體曝光了被稱為 “ 網咖式 ” 的黑中介，分布在寧波的大街小巷，小小的臨街門市，一排排電腦和座椅，像網咖，也像極了房屋中介。
這些中介各自為戰，獎勵機制十分誇張，老闆和業務員分成比例可以達到 3：7 甚至 2：8 。
實際上，除了黑顧客，一些黑中介還會吃車商。通過在內網發布重複車源，一般價格會比原車源更低，內網其他車商極大可能會優先看到二次車源，對接聯繫的就是黑中介，這時黑中介再去找原來發布的車商提車，拿提成。
野蠻生長的中介鑽的是法律的空子。截至目前，我國二手車交易的法律法規有三部，《 二手車流通管理辦法 》、《 二手車買賣合約 》、《 二手車買賣合約 》( 示範文本 )。這其中，發布最晚的法規距今也有十一年之久，且均只有禁則,沒有罰則,對二手車交易的具體行為約束力薄弱。
據小 H 的不完全統計，2015 年之後，寧波大大小小的中介有六七百家。
當時，二手車投訴糾紛相關部門受理較少，解決率極低。數據顯示，2016 年寧波有關汽車消費的投訴達 3580 例，其中有關二手車的投訴超過一半，其中江東由於散戶眾多，成了重災區。在政府行動之後，目前至少已經關停了七八十家二手車中介和車行。網爆最嚴重的銘豪車行從 2016 年就有消費者發帖投訴，一直到今年五月份才被關停。小 H 朋友圈裡一家中介公司的老闆老闆娘也在五月份全部被抓。
“ 現在只要有投訴，先關一天，再慢慢審訊。”
小 H 記得很清楚，那天是 5 月29 號。自那以後，公司老闆的朋友圈再沒更新。
該公司的銷售人員微信截圖
沒有中間商賺差價？
在被黑中介搞得焦頭爛額的時候，2015 年以來，熱錢湧進二手車市場，融資額度不斷刷新創投消息，資本，讓二手車市場聚焦在鎂光燈下，頭部二手車電商全國布局，必定和各地車商形成競爭態勢。
瓜子、人人、優信們手裡握著的，是數據和流量。目前的二手車平台主要分為 C2B、C2C 、 B2C 等多種模式，在初期為了節約開支，少有涉及線下收車行為。
小H透露：“ 一些做 C2B 的平台，最初就是買大量的用戶資訊，一個一個電話打過去，有了買方客源，再和傳統車商合作，說白了就是互聯網化的中介。”
這些平台的盈利方式依舊傳統， 3％ 左右的交易服務費（ 中介費 ）+ 3％ 左右的金融服務費，2B 的利潤低，但穩定， 2C 的利潤高，但繁瑣。
“ 資訊不對稱嘛，賣給直客的話，沒有車商對車那麽了解，傳統中介一筆能拿 1 個點，但是這些平台能賺 3 個點。”
這其中，金融服務成為電商平台更為看重的利潤來源。在二手車分期中與平台合作的金融機構為你私人定製的“方案”裡，包含了給平台的金融服務費，以及利率的返點，別小看這兩厘左右的返點，消費者每個月還款中，可能就有幾十上百塊分到平台手裡。
看起來不錯的利潤，和廣闊的市場前景（ 好像和互聯網沾邊的前景都很廣闊 ）贏得了資本的青睞，有了錢的平台開始搶佔市場。主要手段就是打廣告，造數據。
“ 劈開用戶的腦海，種下我們的品牌。”
-----人人車聯合創始人杜希勇
為了市場，必須燒錢。尤其是 2C 平台。2015 年開始，二手車電商行銷戰打響，砸錢換流量成了資本積累的第一步。 2016 年，人人和瓜子二手車廣告投放分別為 5 億和 10 億，2017 年，優信二手車行銷費用 22 億，遠超全年收入。幾輪下來，三家贏得了市場和資本，附帶著連年的虧損。根據優信二手車今年5 月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 SEC ）提交的招股說明書顯示，2016 年、 2017 年、 2018 年一季度公司淨虧損分別為 13.93 億、 27.48 億、 8.39 億。
鋪天蓋地的廣告，燒光了資本，在某些環節就出現了短缺，比如汽車檢測。之前多次曝光消費者在二手車電商購買到問題二手車，小H說和傳統車商相比，一些平台檢測二手車會在一個小時內結束，且為 “ 靜態檢測 ”。
“ 外觀看一下，結構看一下就可以了，最多聽一下發動機聲音，不會上車動態檢測的。”
而近年來，二手車電商消費者投訴中，相當一部分案例是 “ 隱瞞實際車況 ”，這其中，又有多少是檢測環節的缺失造成的？
更多時候， 2C 的車源很多來自車商，對傳統二手車市場而言，電商平台就像進化的 “ 寧波內網 ”，也是更複雜的網絡平台。 2017 年全國二手車市場 1240 萬輛的成交量中，電商平台佔比不到 13％ ，更別說不少來自傳統車商的貢獻。資本注入後，在平台不斷完成二手車消費的閉環的同時，車源、效率和成本問題，依舊沒有得到好的解決。
讓人擔心的是，和共享經濟的 “ 燒錢大戰 ” 不同，一旦燒退過後，那些死掉的二手車平台賣出的二手車，誰來管？
對於想要買二手車的消費者來說，非標產品的資訊不對稱性似乎並沒有因為電商的壯大有所改善，所謂價格的 “ 合理性 ” 更多的是協商的結果。差評君想說，淘寶可以，撿漏的事兒就別想了，一輛車，被車商、中介、電商平台薅了三遍，哪能輪得到你呢？
如今，有關部門對寧波二手車市場的整頓也影響到了二手車電商的經營，小 H 所在的電商平台，每月會有規定的 KPI ，為了完成目標，小 H 會找相識的車商幫忙，模擬收車，製造虛假數據和虛假的平台活躍度。
“ 不只是我們，其他平台也一樣，沒有漂亮的數據，怎麽套資本的錢？”
寧波二手車市場的現狀，就像整個二手車行業的縮影，不論是線上，還是線下，錯綜複雜。百年的汽車製造業孕育了歐美成熟的二手車市場，相比國外，國內二手車發展是滯後的。互聯網和資本催化了這個行業，行業飛速奔跑的時候，人們看到的只有漂亮的成績，一旦減緩步伐，問題就越來越多。從現實來看，車商和二手車電商，並不是零和關係，發揮各自優勢，完善市場才是正事。畢竟，消費者希望的是互聯網加持下的資訊對等，而不是亂花更欲迷人眼。
走出汽貿城的時候，之前銷售小哥的老闆和我們打招呼，說剛收了一輛車，要去杭州上戶。
“ 淡季收車，現在二手車市場潛力還大著呢！”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