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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小姐對話Momenta曹旭東:自動駕駛不會有百億美金公司

“技術簡單,人很難。”

作者 | 甲小姐

設計 | 李丹

一個集聚了最多資本、最多牛人、最華麗客戶的賽道;一個自誕生起就路徑分叉、近來更飽受非議的戰場;一個用兩年時間率先成為獨角獸又做出看似保守選擇的年輕創業者;一個關於願力、危心、格局、自我的故事。

今天,甲小姐對話自動駕駛公司Momenta創始人、CEO曹旭東

本文前半部分,我們著重剖析自動駕駛市場的外在現狀:重新定位生態時間表、行業普遍誤解、戰略路徑與選擇、產業鏈蛋糕分法;本文後半部分,我們著重談了談一個獨角獸企業的內在自我修養:危心與組織、格局與智慧、思考與自我。

1.再看時間表

“智能手機十年,自動駕駛二十年。

甲小姐:相比2017年,2018年自動駕駛領域融資數明顯變少了。自動駕駛冷了嗎?

曹旭東:你說的感受我有。我們時間點蠻好,2016年9月成立,如果早兩年或晚兩年,同樣團隊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一般行業剛起來時獲融資的公司會很多,之後會逐漸收斂,但平均單筆金額還是上升的,比如去年Cruise先後拿到軟銀、本田幾十億美金的投資。

甲小姐:用互聯網做個類比,自動駕駛的2019,相當於互聯網哪一年?

曹旭東:從2007年第一部iPhone誕生到整個生態成熟,移動互聯網用了十年。自動駕駛的話,技術十年間會成熟,產品、商業、生態二十年會成熟。興起的標誌性事件是2016年初Cruise Automation被GM收購,現在已過去了三年。

甲小姐:20年後“成熟”的標誌是什麽?

曹旭東:量產乘用車,面向個人用戶,都會有L3以上的自動駕駛系統,可以支持高速、城區、泊車場景;商用車領域,都是L4的無人出租或無人卡車。

甲小姐:前幾年,很多車企把2020-2021年作為自動駕駛大規模普及時間點,有的甚至把2019年作為交作業時間。但最近兩年,幾乎所有公司都在推遲時間表。

曹旭東:個人觀點,2021年L2大規模普及,不是L3,也不是L4。2021年L3開始量產落地。而L4的無人出租和卡車,樂觀估計,2030年中國十萬輛車進入商業運營。

甲小姐:那之前激進的時間表是怎麽回事?

曹旭東:大家都怕落後。

甲小姐:一度但凡有點野心的玩家都在說L4,似乎L2、L3或限定場景沒有L4 sexy。

曹旭東:無論L4,還是L2/3,市場都很大。關鍵要找到一條路徑,這條路徑在技術和商業上是可行的、連續的、可以不斷積累的。Sexy,可以一時激情;堅實路徑,才能行至千里。

甲小姐:多少創業公司可以活到20年後?

曹旭東:每個國家可能一兩家。美國兩家、歐洲兩家、中國兩家。共享出行平台運營身體,主機廠造身體,tier 1造眼睛、鼻子、耳朵、腦殼,而造“大腦”的可能只有兩家。

甲小姐:哪兩家?

曹旭東:Momenta和另一家。

甲小姐:是否可能最終勝出的並不在現有名單裡,十年後冒出一個新玩家來收割果實?

曹旭東:不太可能。自動駕駛合作格局正在逐漸形成。正如之前說的,如果再晚兩年,就不是我們了。

甲小姐:你之前朋友圈說“陰雲密布是大時代的慣用序章”。自動駕駛目前是陰雲密布,還是陽光燦爛?

曹旭東:沒有前兩年陽光燦爛,方向是好的,更務實了——陰雲密布讓大家更有危機感,團隊更堅韌,這是好事,為即將到來的大時代儲蓄組織力量。

2.戰略、路徑、誤解

“不能模仿Waymo,不能模仿Cruise,你必須走一條完全獨特的技術路線。”

甲小姐:好多人問,你們公司到底是什麽,是Mobileye,還是Cruise?

曹旭東:我們是Momenta,不是Mobileye,也不是Cruise。簡單理解,我們是“Mobileye + Cruise”。

我們的戰略不是模仿和複製,我們的戰略是從底層出發——自動駕駛興起是因為AI興起,AI興起是因為深度學習革命,而深度學習革命是因為海量數據和數據驅動的算法。

甲小姐:怎麽獲得海量數據?

曹旭東:不可能靠自有車隊。每輛車需要上百萬人民幣,自有車隊頂多配置幾十、幾百輛,特別土豪也只能幾千、幾萬輛——即使這樣,數據量還是不夠。所以必須量產。

量產的自動駕駛車輛在行駛中會產生各種數據,發現各種少見情況,讓我們了解這些情況下人類司機如何應對——這才能使L4成為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量產自動駕駛都將是人車共駕形態,可能是二十年,可能是更長時間。

甲小姐:一位你的同行說,你們聲稱在做L4,但其實在做L2、L3。

曹旭東:介紹一下我們在做的幾件事。一是產品工程的左拳,做落地優先、量產優先的L2/L3產品;二是產品研發的右拳,做完善功能、極致性能的L4研發;三是腰部力量,是自動駕駛的一些支柱,比如感知、地圖、仿真、規劃,還有工程能力。左拳、右拳、腰部,要配合得完美無瑕。市場的一個誤區是認為,如果做L3是到不了L4的。

甲小姐:你認為二者是同一條路?

曹旭東:對,高度一致。如果認為L3無法升級到L4,按照這個邏輯,人們永遠無法通過有安全員的路測實現無人出租。

甲小姐:所以你們“兩條腿一起跑”?

曹旭東:必須兩條腿一起跑——第一條腿是量產的自動駕駛,另一條腿是完全的無人駕駛——前者給後者帶來數據流和現金流,後者回饋給前者技術流量產自動駕駛是當下,完全的無人駕駛是未來。

甲小姐:兩條腿一起跑,核心難點是什麽?

曹旭東:協同。行業現狀是,Waymo的技術幫不上Tesla的產品,Tesla的數據也幫不上Waymo的技術。要實現兩條腿協同,完全的無人駕駛的技術方案必須以量產的傳感器為主——只有兩者的傳感器方案近乎一致,數據流和技術流才可能打通,才能形成閉環,才能實現協同。

這意味著不能模仿Waymo,不能模仿Cruise,必須走一條完全獨特而原創的技術路線。這就是我們正在研發的以量產傳感器為主,非量產傳感器為輔的技術路線。這條路線我們計劃今年Q3發布,希望那時也能邀請你來體驗。

甲小姐:針對量產,你們有哪些產品?

曹旭東:兩條線——一條是方案產品,另一條是模塊產品。

方案產品是指我們與合作夥伴共同定義輸出一整套的方案,包括了傳感器選型、數量、安裝位置、用什麽樣的芯片,最後怎麽輸出規劃控制等等。3月25日發布的Mpilot以及我們今年Q2要發布的Valet Parking,明年Q1要發布的Urban Autonomous Driving,都是方案產品。

模塊產品包含兩塊,一是前視攝影頭的感知,另外一個是內視攝影頭的感知。

甲小姐:為什麽會有模塊和方案兩條產品線?

曹旭東:這和汽車行業電子電氣架構的發展有關。現在汽車的電子電氣架構還是分布式的,未來會逐漸向集中式架構轉變。模塊產品適合分布式架構,方案產品適合集中式架構。模塊產品先落地,方案產品落地時間會晚一點。

甲小姐:很多人說L3是偽命題。

曹旭東:L3是指人車共駕,L3+責任以車為主,L3-責任以人為主。L2側重安全,而L3同時兼顧安全和駕乘體驗。很多人會把L3誤解成就是高速自動駕駛。實際上,高速自動駕駛僅僅是最先落地的L3場景,按照L3的定義,它並沒有限定場景到底是Highway、Urban還是Parking。我們認為L3-,也就是人車共駕,以人為主的自動駕駛,不遠的未來會大規模產品化、商業化。

甲小姐:所以看好L3?

曹旭東:對,看好L3。首先從用戶價值出發,第一是安全,第二是體驗,這是基礎;其次,是商業和技術的雙重考慮。商業視角,要有落地產品,否則活不過10年;技術視角,要真正實現L4,一定要海量數據,獲得海量數據的唯一方式是量產到百萬輛、千萬輛車上去。

甲小姐:這是創業公司的視角。如果另一家公司有的是金袋子,埋頭把L4打磨到最好,等雷射雷達價格降下來,再走向量產不可以嗎?

曹旭東:一個常見誤區是,如果用雷射雷達就不用攝影頭,用攝影頭就不用雷射雷達,用感知就不用地圖,用地圖就不用感知——其實這些根本是不矛盾的。王興有句話:太多人關注邊界,而不是核心。實現L4的核心是數據和數據驅動的算法。Momenta專注的核心是深度學習和大數據能力,前者是我們的強項,後者是我們做量產的原因之一。

甲小姐:之前掀起輿論質疑的是2018年Waymo CEO說“完全無人駕駛實現還有幾十年”。Waymo似乎越來越humble(虛心)。

曹旭東:我看過那篇原文,Waymo CEO說的是L5的自動駕駛還有幾十年。L4和L5都是無人,但L4是有數據的路段,L5包括沒去過的路段,包含低頻路段,比如青藏線。一方面,L5的商業驅動力不強,另一方面,如果這段路之前沒見過、沒測過,怎麽保證安全性?因為商業驅動力弱、技術難度大,所以L5確實需要幾十年。

但L4,比如無人出租或無人卡車,十年十萬輛是可能的。通過限定場景,比如路段和氣象,結合運營手段,比如基於5G的遠程接管,再結合基礎設施,比如車和環境通信,都可以降低L4的技術難度和安全風險。

甲小姐:很多國內自動駕駛創業公司定位於做robo-taxi(無人駕駛運營商),看起來是比Momenta大得多的棋。Momenta定位是否太保守?

曹旭東:並不。算個數字,如果自己做運營商,北京計程車有十萬輛,每輛車換成自動駕駛的成本就算十萬美金,一共需要多少錢?

甲小姐:百億美金。

曹旭東:哪個公司會有百億美金現金流?這還只是北京。所以算算數字,就知道哪些事能做到,哪些事做不到。

3.蛋糕怎麽分

“軟體一定會分到很多蛋糕。”

甲小姐:你用什麽標準來要求各條業務?

曹旭東:產品工程和商務要求是“兩個標杆,三個好”——標杆客戶、標杆項目做得好,賣得好,口碑好;產品研發要求是“行業領先”;平台研發要求是大數據和深度學習核心能力“領先行業一代”。

甲小姐:這是個“三好學生”標準。

曹旭東:三件事是協同增效的,不是爭搶資源的。核心能力領先一代,產品就更容易做到領先,就更容易拿到標杆客戶。

甲小姐:車廠最關心什麽?

曹旭東:車賣得好。自動駕駛可以幫助車賣得好。

甲小姐:現在多少人會以自動駕駛為買車理由?

曹旭東:你看Mobileye的銷量,2015年銷量大概小幾百萬,2016、2017年是大幾百萬,2018年就已經到一千多萬了。

甲小姐:驅動這個增長的是車廠還是用戶?

曹旭東:都有。安全和體驗是車主的本質需求,只是看需要花多少錢。車企花了大量精力教育用戶什麽是一輛好車,也在推進整個行業的新車標準,比如說E-NCAP,C-NCAP。如果你沒上這些功能,你是不能到五星的,價格也不同。

甲小姐:車企和創業公司合作,是隻做做PoC(概念驗證),還是嚴肅認真在合作?

曹旭東:大家都很認真。我們在百年一遇的大時代,沒有人願意錯過大時代。

甲小姐:你關注收入嗎?

曹旭東:關注。現階段最重要的是把標杆客戶的標杆產品做好。To B行業口碑很重要,我們不會為了收入而降低我們對產品和服務的要求 。我們要的是積累勢能,獲得可持續的、健康的收入。

甲小姐:你從市場中學到了什麽以前沒意識到的東西?

曹旭東:同理心。一定要站在客戶視角思考,只要真正幫到客戶,長期一定會得到回報。能力不是唯一重要的,和客戶共贏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追求每次討價還價你都贏。

甲小姐:現在車廠到了大規模付費的階段嗎?

曹旭東:現在已經在規模付費了。“大”要看和什麽比——和過去比很大,和未來比很小。

甲小姐:自動駕駛領域分蛋糕,軟體能分到多少?

曹旭東:產業鏈裡,能分多少蛋糕跟你做什麽沒多大關係,跟你這塊兒在產業鏈裡的“粗細”有關——如果“細”,只有一家能做,就分得多;如果“粗”,很多家能做,就分得少。

甲小姐:在安防領域單做軟體很難收到錢。軟體在自動駕駛食物鏈上會比其他AI賽道的議價能力更強?

曹旭東:還是要看“粗細”。價值越大,壁壘越高,議價能力越強。

甲小姐:但自動駕駛領域這幾年知識產權糾紛越來越多,這是否意味著自動駕駛領域缺乏核心壁壘?

曹旭東:不,這恰好說明壁壘很高。自動駕駛軟體的複雜度是非常高的。

甲小姐:如果大廠把軟體開源呢?

曹旭東:開源了大家敢用嗎?

甲小姐:你將來可能做硬體嗎?

曹旭東:不做硬體。

甲小姐:為什麽把自己限制住?

曹旭東:創業公司最重要的是創造新價值,沒必要做別人擅長的事。

甲小姐:你覺得國內自動駕駛初創公司前五是誰?

曹旭東:不知道。其實我們不那麽關心排名和競爭。自動駕駛是特別大的賽道,一開始你在小怪獸裡面跑,跑出來了,還有一堆大怪獸。現在是群雄逐鹿的時代,跑得快很重要,打敗了誰不重要。

甲小姐:自動駕駛的融資周期明顯快於汽車行業的更新周期,你們用什麽說服投資人一輪輪進來?

曹旭東:我們不會為了說服投資而做事。我們相信志同道合,並不是所有投資人都有足夠認知,投到好的公司。

甲小姐:國內第一家自動駕駛百億美金創業公司會是做什麽的?

曹旭東:自動駕駛裡面沒有百億美金公司——要麽你就是千億美金,要麽你就被收購,或者被淘汰。

甲小姐:Go big or go home?

曹旭東:是。成事最重要。

甲小姐:最終會存在十全十美的自動駕駛system嗎?

曹旭東:比人好10倍、100倍、1000倍,甚至1萬倍的系統一定是存在的,只是零事故的完美系統不一定存在,這是概率。而且,做到比人安全10倍可能周期蠻長,但這之後做到比人安全100倍很可能時間更短,就像AlphaGo一樣。

甲小姐:為什麽將總部落地在蘇州?

曹旭東:我們已從研發階段進入到產品化和商業化階段,蘇州是產業人才和產業生態的聚集地。蘇州及周邊有很多車廠和一級供應商,我們做大規模路測也得到了蘇州政府非常好的支持。

甲小姐:是你們找的蘇州還是他們找的你?

曹旭東:志同道合,一拍即合。

4.危心與組織

“dy是價值,dx是行動。最重要的是做dy/dx最大的事,而不是每件事。”

甲小姐:創業兩年半,和你最初的設想一樣嗎?

曹旭東:坦率講,比我當年設想的順利。當時我想,如果融不到錢就自己先乾著,覺得做出來好東西,總會有人認可的。

甲小姐:當時你為什麽有勇氣選擇這個方向?

曹旭東:在我看來,自動駕駛不僅包含了感知智能,更包含了認知智能,是一個研究“what’s intelligence”的好機會;而且這件事意味著你會和全球最勤奮、最具挑戰和創新精神的人一起奮鬥,還可以影響到佔全球GDP 10% - 20%的行業,比如汽車、出行、物流、保險。

我們生長在大時代裡,我不想錯過這個時代。我們的願景是十年,挽救百萬生命;十年,解放百分百時間;十年,物流出行效率翻倍。

甲小姐:看起來是個幸福的選擇。

曹旭東:創業不是咬牙堅持出來的,一定要每天開開心心的,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

甲小姐:很少見一個創始人用開心形容創業,更多人說的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曹旭東:有兩個詞,一個叫“焦慮”,一個叫“深慮”。焦慮是你感受到了危險,但你不知危險在哪,也不知如何化解;當你定位出危險在哪,如履薄冰就是健康的情緒——它會把焦慮化解成深慮,提前避免一些困難,碰到困難也不會手足無措。

甲小姐:我記得你很喜歡一個詞,“危心”。

曹旭東:“人才非困厄而不能激,非危心深慮則不能達。”危心帶來深慮。

甲小姐:你最大的危心什麽?

曹旭東:我們還沒有經歷過生死。但你看看所有偉大的公司,至少都經歷過兩三次生死邊緣。所以當我看到其他公司的負面消息,我會把公司名換成Momenta,人名換成曹旭東,我會想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會如何應對。

甲小姐:之前有新聞報導說,你們的項目砍掉了60%。

曹旭東:這是不實報導。沒有砍項目。團隊還在增長,也歡迎志同道合的同學加入我們。當然,今年人數增長放緩了,需要慢下來磨合。

這個報導出來的時候,有的同學很氣憤,問我是否需要訴諸法律,要求對方撤稿。我建議不去理睬,一方面,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另一方面,我覺得媒體報導七三開最好。都是正面,那是捧殺;都是負面,那是棒殺。無論企業還是個人,一定要避免成長雙殺——也就是先捧殺,再棒殺。

甲小姐:為什麽會有這樣的rumor(謠傳)?

曹旭東:我也不清楚。去年十億美金估值的融資PR之後,類似謠言就慢慢多起來了。樹大招風吧。

一個可能的原因是,Momenta最初兩年沒勸退過人,一方面是公司在快速增長,很缺人;另一方面是大家都是研究背景,都很nice,覺得你不行也不會勸退。後來我意識到,這是個嚴重問題——公司會有小白兔。2018年後半年開始我要求團隊獎勵提拔牛人,勸退小白兔。

甲小姐:調整的結果是?

曹旭東:原來有小白兔,牛人覺得不公;小白兔離開後,牛人覺得公司的價值觀和自己相同,團隊戰鬥力強了很多。

甲小姐:你對公司文化的定義是?

曹旭東:把不同背景的牛人凝聚在一起,朝著共同的使命願景不斷戰鬥,去打硬仗、打勝仗的精神力量。如果一個team leader特別善於凝聚團隊打勝仗,他的氣質就值得挖掘;如果多個leader都有這種氣質,就會沉澱為Momenta的文化。

甲小姐:一個戰鬥的文化。

曹旭東:Momenta是戰隊,不是家。我們講戰友情,講志同道合。

甲小姐:你之前分享過一個有意思的“算法”,dy/dx,dy是價值,dx是行動。你說最重要的是做dy/dx最大的事而不是每件事。你決定不做的事有什麽?

曹旭東:園區的自動駕駛不做,港口的自動駕駛不做。

甲小姐:即便它帶來客戶定單?

曹旭東:對,不做。

甲小姐:你們的決策是自上而下還是自下而上?

曹旭東:就是OKR。首先要和公司的大方向一致。每一位總監向團隊講清楚自己部門的目標是什麽,鼓勵部門骨乾提議各自的OKR,總監再給骨乾們反饋建議,這樣迭代幾次,效果比較好。

甲小姐:這是效率最高的做法嗎?

曹旭東:很難講。

甲小姐:你們寧願犧牲一些效率換取更強的適應性?

曹旭東:看起來這需要花費時間溝通,但如果以季度、以年為部門去看,你會發現達成深度共識之後,再一致行動,是最高效的。

如果大家不理解決策背景,事情一般做不好,團隊成長也不好,我也要分散很多精力在那些本來團隊可以做得很好的地方。其實大家有分歧,不是因為思維能力不夠,而是信息輸入不夠。所以你要保證大家on the same context。

甲小姐:這種管理方式不像物理學的機械式的,更像生物學的自適應的、自組織的。

曹旭東:對。現在新技術的創新複雜度非常高,不存在一個中央大腦能夠掌握所有信息和知識,並發出所有正確指令。在以前的製造業有可能,在科技創新時代,這樣的管理方式不成立。

甲小姐:所以科技創新時代,領導者最重要的能力不是管理,是組織。

曹旭東:對。Momenta有個團隊就叫Organization System(組織系統)。領導者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擅長什麽,不擅長什麽,解決問題需要什麽樣的組織結構。

甲小姐:在一個有大量牛人的公司,你會有自身權威性的焦慮嗎?

曹旭東:不會。如果CEO認為“我最強,所以才能獲得尊敬”,永遠做不成一家公司。每個領域都有人超過我,Momenta才會成功。

甲小姐:你們有很多培養制度,比如導師負責製,Momenta friday talk,這對創業公司來講是一種冗余投入嗎?

曹旭東:讓公司每個人都變成更好的人,永遠不是一種冗余。

甲小姐:網上看到你曾對員工說“當你看到一個重大價值點的時候,通常大多數人是不認同的。這一定是常態,當你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要勇於打破慣性。有洞察力是不夠的,還需要有魄力”。什麽是魄力?

曹旭東:重大的正確的價值洞察通常是小眾的,你會很孤獨,但你要敢去做,這就是魄力。其實當你下定決心時,這件事已沒那麽難了。最難的是做決定時的孤獨感——你談10個人,大家都不相信,談100個人,可能90個人不相信,10個人說有點道理,你能感覺到他們只是善意的肯定。

甲小姐:什麽時候你感到了這樣的孤獨?

曹旭東:涉及組織變革的時候。當大家沒有知識儲備和心理儲備時,我說這樣乾,大家會覺得突兀,難以接受。

甲小姐:你有更好的應對方法了嗎?

曹旭東:如果我一年後要做一次組織變革,現在就會組織大家做相關學習和討論,做好知識和心理儲備。到一年後所有人都覺得就該這樣乾,阻力會小很多。

甲小姐:這需要長遠的前瞻性。

曹旭東:前瞻性是可以通過後天練習獲得的。一開始不會,很痛苦,多痛幾次,潛意識就會不斷思考未來。

甲小姐:你解決問題可以如此從容嗎?

曹旭東:如果一個CEO看到小問題就風急火燎衝到一線,那這個公司就完蛋了。

第一, CEO的精力牽扯到小事情上,對重大事情的思考時間就少了;第二,小事都要管,下面的人就會很難受。創業公司拉個單子,要做的事有一千條,最重要的三條是什麽?我要求公司leader一定要抓大放小

甲小姐:哪些小事是哪怕隻出現了一丁丁征兆,你都很警覺?

曹旭東:公司文化方面。只要出現了裂縫,一定趕快解決。

甲小姐:什麽是文化裂縫?

曹旭東:比如有員工非公使用企業滴滴,這意味著公司有人不以創造價值,而是以鑽漏洞的方式得到回報。將一流的人的精力吸引到二三流的事情上,這是非常糟糕的裂縫,必須盡快解決。

5.格局與智慧

“格局越大,自我越小。”

甲小姐:你之前朋友圈有一句話,“狐狸知道很多事情,刺蝟只知道一件大事,從聰明到智慧需要很多歷練”,解釋一下。

曹旭東:成功的道理往往很簡單,比如積極創造價值,但很多聰明人沒意識到這一點。很多時候受委屈,乾脆不幹了,這很愚蠢,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能成事的人,通常有點像郭靖,有正確的方向,有正確的價值觀。以十年的時間尺度來看,你會發現他走得很遠。

甲小姐:最大的智慧是什麽?

曹旭東:著眼於價值、求真。我們公司希望每個人都是“有宏大格局、長遠眼光的堅定實踐者”。

“格局”兩個字,“格”是指認知的深度,“局”是指認知的廣度。你的格局越大,你的自我越小。

一個leader同時扮演“規劃者”和“執行者”兩個角色,規劃者需要看到自我,擅長和不擅長的地方,知道和不知道的東西,怎麽補短,如何合作;執行者要把自我放下。

甲小姐:你怎麽幫員工建立格局?

曹旭東:我會要求大家“向上看一層,向下看兩層”。向上看一層是我希望他們思考整個藍圖;向下看兩層更多指對一個事形成深度認知——如果不向下看兩層,往往一個想法邏輯上是自洽的,但不能落地。注意,我用的是看,不是向下管兩層,看和管是不一樣的。

甲小姐:給自己選個形容詞,你想成為一位什麽樣的企業家?

曹旭東:具有科學精神的企業家。

甲小姐:一度市場認為科學家背景對做企業不是件好事——如果這個人是科學家,言下之意是他可能搞不好企業。

曹旭東:那是他還沒完全把科學精神帶到經營裡去。

甲小姐:人們總是對科學精神理解狹隘?

曹旭東:科學精神不是一大堆數學公式,科學精神有兩個特徵,在一件事被證偽之前,它都是可能發生的,所以你要勇於挑戰;在一件事沒有驗證之前,你不能太自信,要不斷假設、檢驗、求證。

我有一個觀察,不同學科的發展速度和假設、檢驗周期有關——假設、檢驗周期越短,發展速度越快,比如計算機;周期長,比如經濟學,你不能拿社會做實驗,所以發展速度比較慢;生物學介於中間,所以發展速度也介於中間。

低成本、短周期的試錯是很好的獲得真知的辦法。你是試錯一次就把所有資源消耗完了,還是試錯一次隻佔了1%的資源?這要求你把核心內容抽象出來,用最小的原型去驗證。

甲小姐:假設今天回到2016年9月,再做一遍Momenta,哪些事你會重複一遍?哪些事你會改變做法?

曹旭東:我是獅子座,很強勢,但我發現強勢並不總能帶來好的結果,如果再來一次,我會做更多前瞻性的溝通,真正深層次統一共識,才能夠達到高效執行;還有一件事,公司會更早建立績效體系,更早勸退小白兔。

甲小姐:如果有一天Momenta死了,最可能是因為什麽?

曹旭東:產品質量問題。哪怕是百億美金公司,如果出了大面積質量問題,一定會死。所以我對公司管理層有一個要求,產品量產之前,每個管理層必須開著我們自動駕駛的車路測滿一定公里數。

甲小姐:人事、技術和商業,對你來講哪個最簡單,哪個最難?

曹旭東:技術簡單,人很難。

甲小姐:你剛才說公司最大的死因可能是產品質量。

曹旭東:產品質量問題不全是因為技術。人不負責,不重視,就會出問題。當你把用戶的生命安全看得跟你自己的一樣重要,事才可能做好。

甲小姐:你最近思考最多的是什麽?

曹旭東:技術層面是數據驅動的Planning。現在的Planning算法很像十年前的Computer Vision算法。我覺得結合深度學習,數據驅動的Planning會是自動駕駛領域的一個突破性進步,而且馬上要來了,我要求團隊必須在這件事上投入很大精力;另外一方面,我思考最多的是如何讓人成長。

甲小姐:你有終極理想嗎?

曹旭東:兩件事特別美好。一是“滿天繁星”,二是“人的智能”。

滿天繁星指的是物理,可惜現在不是物理的大時代,宇宙太大,量子太小,不好做實驗,進步就慢了;但現在是智能的大時代,我希望通過人工智能更好地理解人的智能,“Better AI, Better Life”,既是Momenta的使命,也是我的使命。

甲小姐:我最近採訪特倫斯,他寫的《深度學習》一書最核心的觀點就是人要學會從大腦裡去學東西。

曹旭東:人腦確實厲害。有朋友問我,下一代AI到底該研究什麽課題?我說有兩個課題是現在AI沒有太好的研究,但人做得很好。第一是動機,第二是想象力。

當人有很強的動機時,成長速度會非常快,這對生物體的智能的積累和成長很有幫助;人還可以通過想象獲得經驗——這和危心是一個道理,當你不斷去推演公司可能遇到的困難,可能這些困難就不會來。

甲小姐:創業以來,你自己最著重提升什麽?

曹旭東:我之前是典型理工科,很自我。現在我的自我越來越小了。孟子有句話,“求之不得,反求諸己。”當發現自我很大,事卻做不成,你要反求諸己,自我小一點,同理心多一點。

甲小姐:你為了把事情做成,不吝改變自我。

曹旭東:是的。

甲小姐:之前你在朋友圈分享過一首姚貝娜的歌,說“所有置我於死地的,也激發我膽魄”,當時為什麽會分享這句話?

曹旭東:小時候有壞事發生一定不高興,創業之後反而對困難求之不得。你可以看成打遊戲,雖然大Boss很難打,但一旦打到大Boss,我們可以得到很多積分,並且進入下一層關卡——下一層關卡會是一片嶄新的世界,而我們將有足夠的能力,去看這個嶄新的世界。

END.

曹旭東和Momenta團隊,攝於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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