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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我沒想成為偉大的企業家

文|姚胤米

談成為聯席董事長

我對汪老師從事的事業衷心佩服

《人物》:你很早就是華大基因的獨立董事,這次接受聯席董事長這個職務的決策過程是怎樣的?

王石:我從萬科退休下來後,對華大我覺得我是有責任來協助一下的。實際上我是(之前)推薦了原來萬科一個副總到華大,他過來就是義工式的,很快就成為他們高管團隊的一員。兩年前,華大發生很大的一個人事變動,他和我推薦的另一個人一塊走了,這個人事變動對華大是有衝擊的。我知道華大是科學家創業,管理上有短板。那我既然退休了,也是自由身了嘛,(過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人物》:那麽華大和汪建吸引你的地方是什麽?

王石:最吸引我的是,他們的訴求是公共衛生,這應該是國家的事,但他們是商業性的公司,不是國家資助的。這個給我印象非常非常深刻,中國傳統士大夫的家國情懷在汪老師身上體現得太強烈了。我到華大來當聯席董事長,很多人不了解,會覺得你王石是不是跨界跨得太寬了。我想說沒有其他的意思,至少是我對汪老師從事的事業衷心佩服。

《人物》:據說華大當初決定來深圳也是和你有關?

王石:實際上當時他們已經非常明確要從北京出來,已經聯繫好了去蘇州,(那邊)給地、給房子。是在一次徒步當中我力勸他們到這兒來。他們就說,我們到深圳兩眼一抹黑,我們在那兒沒有任何關係,也沒有資源,你王石是不是能夠給介紹點兒關係?那時,政府長官我還真不是很熟。他們就非常奇怪,你是著名企業家,1983年到深圳,到2007年已經24年了,你說你和深圳長官不熟?我說這就是我建議你們去深圳的理由,深圳那個創業環境在那兒,你只要能乾,不是你去找市場,是市場找你。後來證明我說的是對的。

《人物》:我記得你還承諾過要幫他們解決一部分員工宿舍。

王石:因為他說到深圳兩眼一抹黑,正好我的新辦公室還沒啟用,就答應給他1萬平方米,免費用三年,夠意思吧?我還說,你們來肯定給政策,你申請一塊用地,萬科給你來建。當然我也有好處,我給你建了之後,肯定你那邊就解決住房問題,那從商業上看,我要計算一下能打平或者盈利,我才能提供。

結果是什麽呢?第一,1萬平方米不夠,要3萬平方米。第二呢,三年不行,至少得五年。我心想我這蓋的新辦公大樓,是給我蓋的,還是給你蓋的?他是公共衛生專家,習慣讓我也當公共服務平台是吧?親兄弟明算账,感情好歸感情好,欣賞歸欣賞,我說我這樣做交代不過去了,那我就不能答應。他說政府也給他提供一個什麽大廈,就說那我不佔你這個便宜了,挺不好佔的。

《人物》:兩個承諾都沒兌現。

王石:都沒兌現,所以到現在老汪對我還是有意見的,說我不信守承諾。「我是天下為公的,你也應該天下為公」,這是老汪的邏輯,但我不是。很多人就說我們倆有什麽區別,他更忘我,而我是分寸把握比他好。

《人物》:當聯席董事長是他找你還是你找他?

王石:是他找我的。我本來一直在扮這個角色叫獨立董事,關鍵決定他都是來征求我的意見,一些決策方向我是清楚的。當聯席董事長原來是沒有想到的。當聯席董事長首先是遠大,不是華大。

《人物》:那是什麽時候?

王石:那個早,去年8月。

《人物》:張躍是怎麽和你說的?

王石:他強烈要求,就是我來當董事長,他當CTO。當然了,我當董事長有什麽用?他只是表達個誠意,表示他全面放權。我的邏輯非常簡單,遠大只有一個精神領袖,遠大的文化就是遠大的文化,我怎麽可能當董事長。

《人物》:現在當兩個聯席董事長能佔到你60%的精力嗎?

王石:目前沒有了。現在逐步減,減到應該是兩家加起來30%。之後不用了,因為你扮這個角色就可以了。

《人物》:那你現在入職華大後,主要會做些什麽?

王石:我們這樣好不好,在華大怎麽做,在遠大怎麽做,一年之後看。因為很明顯的,肯定是我補華大的短板嘛,這話題不好說的。我沒有什麽忌諱,只是現在不適合談。

談自我價值和個人實現

為了偉大,把個人犧牲了,我覺得不值

《人物》:你馬上又要去以色列做訪問學者了,這麽多年登山、探險也是更多的是去實現一些自我價值。我們會覺得,如果你更專心投入做企業家,那樣的話萬科可能會更偉大。所以想知道你對自我價值的定義是什麽?

王石:這個話題我覺得非常好。那我的問題是,我偉大的訴求是什麽?我把企業做得偉大了,對我意味著什麽?我跟汪建比,我覺得我的境界不如他,他是為了國家的事,一切都願意犧牲。我不是,第一我要做我喜歡的、我想做的事情。正因為我做企業做得好,我才有條件、有能力想做我的事情。你說那可惜了,你應該把精力放在企業上,你可以很偉大。錯,我本來就沒想著要成為偉大的企業家。

就這樣說吧,我50歲之前是非常迷茫的,因為我不喜歡我是個企業家,更不存在說我喜歡我是個成功的企業家。現在叫企業家,以前不就是個商人嗎?中國傳統文化是看不起商人的,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那你說別人看我偉大,那也挺好。但我為了這個偉大,把個人犧牲了,我覺得不值。

《人物》:那你為什麽選擇脫離體制去做生意呢?官員在這個社會環境中還是很受尊重的。

王石:因為我已經看清了這條路,我已經不想往前走了,我大概率最後就是一個副廳級幹部,甚至追悼會怎麽開,稿子怎麽念,我都清清楚楚。我不甘心嘛,我的人生想換個活法。

《人物》:所以選擇做生意?

王石:不是因為這個就選擇做生意。你到特區去,市場經濟環境下,那就是做生意。無論做什麽東西,錢是非常重要的。按照當時我的想法,在深圳最多待兩年,賺了錢就出國留學去。也不排除學習了之後當教員,我從沒想過做什麽幼兒教育、中學生教育,就是去當大學教授。但是沒想到,在深圳一年又一年,一直到50歲的時候,我這留學夢才停止,看來這工作也沒法換了,就認命吧,我就是企業家。

《人物》:你這種注重自我實現的意識是怎麽形成的呢?

王石:我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當過兵,又是工農兵學員,以後搞技術,在鐵路局工作,之後又到省外貿部門當幹部,這個經歷已經非常豐富了。但在這個豐富當中,你發現都不是你所選擇的,都是被動的,就沒法喜歡。當兵我是主動去的,但過了三個月就知道你不適合當兵。因為什麽?你覺得你是非常個人主義,非常喜歡自由表達思想。那當兵是絕對服從。所以三個月之後我就很想趕快離開,但一不小心幹了五年。我17歲當的兵,三年後20歲上大學都晚了點兒,當到22歲,我覺得晚了點兒。一直到了以色列我才平衡。那邊大學生都是當兵之後,再晃兩年才去上大學,大一學生都23、24歲了,哎喲,我才知道,晚上點兒大學沒什麽不好。我現在到這個年紀了,我去訪學,去留學,真是不晚。

《人物》:其實是不晚。

王石:不是晚不晚,人不都要找一個自我心理安慰、心理平衡嘛,晚不晚已經不重要了。所以對我來講,到深圳的時候一直很焦慮,但我少年時代接受的教育,你做什麽事得認真去做吧,你不能不喜歡就敷衍潦草。我自己的定位是,我不甘心我是個商人,但我既然是商人,就把這事做好。我真正的不焦慮了,覺得自己就是個商人,不可能是其他的了,那時候已經50歲了。

《人物》:你享受於成為被關注的焦點嗎?當年登珠峰和去哈佛都引發了不小的轟動。

王石:我1999年辭去CEO的職務,雖然我已經授予萬科團隊來管理,只是在董事會層面管理,但基本上提到萬科還是王石,提到王石還是萬科。我思維方式很簡單,一定要退出這樣的舞台,主動讓位。我絕對不是說我為了成為聚焦點而登山的,是一不小心成了聚焦點。2011年我去哈佛,半退休狀態了,那就是我自己的個人修為,這是非常非常清楚的。但結果事與願違,我去哈佛的影響好像不亞於登珠峰的影響。

《人物》:你是怎麽申請到哈佛大學的訪學資格的?

王石:哈佛有個中國基金會,一個是和中國聯絡,再一個是每年組織大學生到中國訪問兩個月。萬科和這個基金會合作了三年。2010年,他們把我們請到一塊答謝。當時我和他們執行主任在一個桌,聊high了,他說,主席,你有沒有興趣到哈佛去當訪問學者?短則三個月、半年,長則一年。我想都沒想,脫口說一年。

這應該是3、4月份的事情。講了之後,我就有點患得患失了,飯桌上的事嘛,對不對,人家那麽一說,我就這樣回答嘛。我等著邀請啊,我想問他,你真的還是假的?但又不好問。人家要說飯桌上的事你當真了,那多難看。可萬一邀請我去,到時候我語言怎麽辦?我就開始偷偷地練聽力,練口語了。既希望他邀請,又怕他邀請。

差不多三個月之後,邀請發過來,我亂了陣腳,怎麽辦呢?我開始每個禮拜安排時間學英語,專門跑去參加那種一對一的補習班。效果不好。很快9月份要去了,當時找了一個借口就沒去,主要是心虛。結果到了2011年的1月份,我說春節之後去,實在真的要去就開始拖了。對方來電話了,你還來不來?哈佛那個辦公室已經給你準備半年了,我們很多訪問學者都等著呢,如果你不來這辦公室我們騰出來給別人了。我一聽,啥都別說了,叮鈴桄榔,春節也沒過,直接去了。

《人物》:之前一直有人評價你很西化,這幾年的訪學會讓你思維方式更接近西方嗎?

王石:我的想法是恰恰相反。我到哈佛之前,還是百分之百擁抱西方文明,去了很快就發現問題,你對西方不了解,對自己也不了解,真正是到那兒了,在那個視角來看自己,才重新認識到過去遇到一些情況,感到很不理解的,很抵觸的,你應該怎麽比較積極地去對待。甚至很多你明明知道是消極的東西,又沒法克服的,這時候你應該就要回避一下。所以我現在是倒過來點兒,非常在乎中國傳統文化,在裡頭吸收,同時發現自己國家有很多優秀的東西。

談一年來的變化和規劃

你是一個退休的企業家,你的號召力是完全不夠的

《人物》:最近這一年你接受了比較多的採訪,感覺你現在開放度很高,也比較坦誠,這個變化是怎麽來的?

王石:我覺得實際上很重要的一個就是自信。你說哈佛、劍橋、牛津,頂尖的殿堂,你能在那裡吸取營養,你在那裡都被人尊重,你在那裡都能對話,它們給你自信。因為自信,你就不是一種防禦性(姿態)。

《人物》:你說這是自己的第三段人生,目前是有一個個人品牌,深潛學院,這個創立的過程是怎樣的?

王石:那個是我到了劍橋訪學之後,一些深圳企業家非常羨慕我這種生活,組團去看我,我一看躲都躲不了,你不是羨慕我嗎?我給你辦個濃縮班。2014年4月份第一期,一期一個月,一年兩期,明年第十期了。

《人物》:你覺得現在再創業,還會有當年的機遇嗎?現在時代、環境、機遇,全部都變了。

王石:那我也變了。我當年創業的時候我是什麽資源?我現在是什麽資源?我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當然,你僅僅是個成功的退休企業家,曾經的探險家,是不夠的。

《人物》:為什麽不夠?是積累的資源不夠,還是別的?

王石:當然不夠,它不是積累的資源不夠。你推動過程中,你是一個退休的企業家,你的號召力是完全不夠的,這是很現實的東西,你光兩次登頂珠峰是不夠的,你就是在哈佛待兩年半那也是不夠的。

《人物》:你自己準備創立的品牌是什麽?

王石:我在創立一個品牌就是大運河品牌,但不是說這個品牌叫大運河。咱們這樣來說吧,一個企業怎麽叫成功?就是你能不能形成一種超越企業產品、超越企業服務,並且對社會文化(形成)正向推動的東西。這就是為什麽我對萬科的定位更多的是團隊、是制度、是品牌。萬科在這個過程裡面是個文化概念。那我要做的就是泛萬科文化。它不在萬科,也不一定是萬科的牌子,叫什麽牌子不重要,但是是把萬科基因、文化的東西繼續在社會上發揚光大。所以說,我是離開了萬科這個作品,但是這個市場我沒有離開。我一定要講清楚,和現在的萬科沒有任何關係,簡單地說就是大運河文化。

《人物》:大運河文化?

王石:那好,我告訴你,因為你不問我是不會說的,我說了你又不一定寫,因為有替我宣傳之嫌。我們看,中國4000年文明史,物理上能體現出來的在世界上有兩個東西,一個是長城,第二個是運河。長城已經表現得淋漓盡致,但你看運河的文化是什麽?它是網狀的,溝通的,交流的。過去沒人想到運河在中華民族大一統上扮演什麽角色。這是我現在要打造的平台,第一個試驗田就是揚州,隋煬帝開鑿大運河起始點就是揚州。你們什麽時候到揚州去看看我現在做了什麽。

《人物》:那怎麽還沒聽見什麽動靜?

王石:我剛才講了,現在屬於隻做不說的階段,所以你在問的時候我也不願意多說。很快下面就是蘇州、杭州、寧波、徐州、淮安,這都是運河上的城市。

《人物》:突然關注到運河是受了什麽啟發嗎?看了聽了什麽東西?

王石:那當然是各種原因集合到這一塊,我得考慮我退休後做什麽,我要打造一個什麽,我要什麽抓手。這是我找的抓手,沒人啟發,我自己啟發的我自己。

談年齡和衰老

生命的意義是在於長命嗎?

《人物》:有研究說人過了75歲後不可避免地開始衰老,最現實的問題就是體力。你有沒有一些真實可感的因為年齡帶來的限制?

王石:我非常認同你剛才說的話,為什麽認同?因為我沒經歷到,不能否認它,既然不能否認,我就尊重。再過幾個月我就68歲了,到75歲這不還有7年嗎?這7年我是不是一定要給它充分利用起來?75歲之後怎麽樣那是個未知數,咱們不要討論它。至少我這兒有一個榜樣,就是褚時建。褚時建是73歲開始創業,今年91了。他創業的第二年我去拜訪他,橙子才這麽高。我就很好奇問他什麽時候掛果,他興致勃勃講,說6年,我心裡一算,6年他就80歲了。這一晃現在他91了,還管著他的莊園呢。就你提這個問題,是個問題嗎?如果你認為是問題,第一,我尊重,我是講邏輯的,我是講科學的。你別看汪建是個科學家,他特別感性,他是理性的感性,我是感性的理性,你看汪建告訴你說「我墓銘志是120、130」。我和他恰恰相反,不要說120了,人活到100歲有意義嗎?

生命的意義是在於長命嗎?從自我意識來講沒有錯,但從社會生物學來講,這種自私是非常糟的。我非常認同你剛才說的,75歲之後做很多事就力不從心了,正常。我不能假定我是一個不凡的人,我可以活得更長,我沒有這個假定。所以我就非常清楚地回答你,按照你的大限,可能很多不能確定,所以我要非常珍惜大限之前的這7年時間。時間不短的,一年365天呢。

《人物》:好,那說回來,這些年你的體力、精力有下降的跡象嗎?

王石:這個事是這樣的,你們先把剛才那個問題弄清楚,這個問題很好回答你。我就給你們這樣說,我現在身體狀況比20年前好得多。我說的是常識,第一,嚴格來講人最危險的不是老年,是中年到老年替換的那個階段。80年代,我才30多歲,正拚的時候,消耗了很多精力,登珠峰時我身體非常非常差,登珠峰對我來說是險象環生,各方面常年透支,身體狀態不是很好。我再談這個老,一般有句話叫什麽?老先老腿,就怕摔跤。第二,大家很在乎皮膚,不要顯老。

《人物》:你在乎嗎?

王石:你看我在乎不在乎?我當然在乎,但是我沒有那麽在乎。皺紋那是什麽大問題呢,是不是?真正大問題是免疫系統衰退。我馬上就68歲了,咱們談到現在,你有沒有感到我有一絲疲勞?你有沒有感到我累了,我想不起來了?就體力來講,無氧運動是生命攸關的,只有無氧運動那種化學的生理的變化,才能阻止這種神經系統的衰退,阻止免疫功能的衰退,知道嗎?

《人物》:那你現在緊迫感很強嗎?

王石:我沒有緊迫感。

《人物》:你剛剛說還有那麽多事情要做。

王石:你說有很多事情我同意,我沒有否定。你無非是說你做不過來。怎麽做不過來呢?

《人物》: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麽做過來的吧。

王石:就這樣說吧,現在你的影響力是不一樣的,你一句話是不一樣的,現在需要什麽都是你自己去做嗎?搭平台嘛。我沒退休之前,我真的精力只有10%在萬科,萬科怎麽樣呢?我離開之後是不是無縫銜接呢?我在萬科費了很大精力嗎?我現在可不是像在80年代那樣做事,影響力、號召力、見識力,那完全不一樣了。

沒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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