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中國的倒下：喪鍾為誰而鳴？

作者：賈琦

出品：互聯網圈內事

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

《聖經：新約馬太福音》

在一天半的時間裡，經過黑洞和共青團中央兩輪加速，我們見證了視覺中國，一個百億市值企業的轟然倒塌。

儘管目前還只是股票跌停，網站被有關部門責令關停整改，離破產還有一段距離，但由於其商業模式的積重難返，此次病發，恐怕遲早回天乏術。

任正非說，企業終將倒下，這是一個哲學問題。從這個角度來說，視覺中國的謝幕方式倒也絕對夠的上牌面：掀翻他的，竟分別代表著自然力量的黑洞，以及代表著人類文明的政治鐵拳。

但湊近了看，全然不是小企業對抗龐然大物的英雄主義——黑洞只是露了個臉，而共青團也不過只是轉發了兩張圖片，它們最多只是輕輕推了一下。

人們湊上去，圍觀這顆大樹折斷的地方，然後驚異地發現，其根部早已被白蟻蝕空。

將時間拉回到兩天前，人類耗費了兩年的時間，處理了十幾PB的龐雜數據，並且為了保證結果的準確性，科學家們分別在美國的麻省理工學院和德國的馬普射電所獨立的處理數據，終於，給大眾帶來了第一張黑洞照片。

是夜，一則消息如“狼來了”迅速在自媒體圈內傳開，傳言稱“黑洞”照片版權屬於視覺中國，而該公司準備撲上來大乾一場。

熟悉這家企業的人或許都知道，明面上，其宣稱自己是一家商業圖片素材的交易平台，但實際上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一家以起訴圖片侵權並牟取大量賠償金的“訟棍”型企業。

早在去年的時候，投資人張穎就曾在朋友圈內發表過對該企業的憤怒，從評論中我們可以了解到，通過訴訟行為來獲取賠償，竟然已經成了這家公司的一種“核心商業模式”。

正是因為有著數次前科，所以“據黑洞為己有”這樣在外人看起來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消息，卻讓諸多自媒體從業者深信不疑，一時人人惶恐自危。

不過第二日，隨著該傳言的事態擴大化，視覺中國於微博發布聲明自己並未獲取獨家授權，似乎是在撇清準備“大乾一場”的傳聞。

事已至此，其最初的打算早已無從探尋，但從當天早上某網友與其官微的對話中，我們或許可以猜出一二。

故事隨著共青團中央的一則微博被徹底引向高潮。

但這件事的發生直接暴露了另一個層級的問題：究竟是“雖然粗暴且釣魚執法，但我依然屬於合法維權的範疇”，還是“只要是圖片我就先佔個位子，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來訴訟牟利了”？

就是論事來說，視覺中國作為一家平台型互聯網企業，此類圖片的上傳以其自身的解釋來說，是由“簽約供稿人”所提供，而自己最多也就是犯了“審核不嚴”的責任。

但輿論從來不會“就事論事”，由於此前的積怨難平，再加上此次共青團的出面也給了人們極大的勇氣，一時牆倒眾人推。

先是各家企業紛紛在微博曬出自家的logo也在視覺中國上被明碼標價聲明了版權，緊接著媒體圈內多篇檄文橫空出世，最後天津市互聯網信息辦連夜約談視覺中國，責令其關停整改。

此外，視覺中國的諸多黑料也在源源不斷地被推送到人們面前，娛樂圈的相關人士也發出了聲音：視覺中國向藝人收取保護費，不交即發醜照、走光圖。

截止今日，鬧劇似乎快要結束了，但我並不想講一個“不要得罪媒體人”的囂張故事。

事情發生後，總結原因反思教訓，是每一家成熟企業一定會去做的事。但我很好奇視覺中國會把此次事件歸因到哪裡。

是得罪了那幫子握著筆杆子的狹隘小人？

是審查不嚴，以至於越過紅線，在國徽國旗的問題上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抑或是不該在黑洞圖片上動心思，抑或是自己本身就是坦蕩蕩的，整個黑洞事情的起源，乾脆就是競爭對手的惡意攻擊？

當然，他們可以這樣想，但我一定要說的是，禍不在外。

在事情發生後，筆者第一時間總結了視覺中國的四宗罪，分別是“獅子大開口”，“釣魚執法之嫌”，“版權所屬模糊”及“商業價值問題”。

其中前兩條是積怨來源，第三條是辦你的借口，而最後一條才是整個問題的核心所在。

正是因為商業價值存在問題，所以他們才摸索出了“釣魚執法”的盈利模式，所以才有了極其強勢的“獅子大開口”，以及堅決拒絕“道歉+刪除”的處理方式。

同樣是因為商業價值存在問題，所以他們才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以至於出現了國旗國徽敢放上來用以牟利的魔幻場景。

貪婪是會自己長大的，以視覺中國的經營模式，就算其徹底解決規避了“敏感素材的審查”問題，它也必然會在其他地方出問題。

視覺中國就像是一頭不斷進食的大象，而它卻生活在一個木屋的二層。隨著大象的體重越來越大，木屋的倒塌幾乎是必然的事。而當木屋倒塌時不去反思自身建立在何物之上，而去追究第一根斷裂的木頭，是極其可笑的。

再說回同自媒體行業的矛盾。

何謂得罪？“我維護版權合規，保障創作者權益，維護中國內容行業的長久運轉，我錯了嗎？”關於視覺中國與自媒體人之爭，視覺中國有一萬個理由可以感到委屈。

但把事情搞到今天這一地步，視覺中國難辭其咎。

商業活動，誅心之論純粹是輿論引導的手法，扣帽子猜心思更是某些寫手張嘴就來的事。為避免此，我們不討論“視覺中國”是否是在釣魚執法，我們也不討論那些沒有直接證據的，諸如“視覺中國故意把圖片散布到免費圖片網站中去”等一系列行為，我們就單從其商業模式入手，探討其少做了什麽。

2017年，視覺中國投入巨資研究了“鷹眼系統”，該系統利用自動全網爬蟲、自動圖像比對、授權比對自動生成報告等方式，追蹤並提供在線侵權證據保全等一站式的版權保護服務。

我們先問最簡單的一個問題，這套系統是為誰服務的？

答案是創作者。那我們接著討論第二個問題：“版權保護”這一事宜中，涉及角色有哪些？

答案是創作者，圖片使用者，最多再加一個委託維權方。

再來，我們再討論第三個問題，這個問題稍微複雜一些：在國內現階段，“版權保護”事宜中，存在著哪些痛點？

1創作者無法收到相應的回報，很難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2整體國民版權意識普遍較為薄弱。

3互聯網的去中心化導致“侵權”變得極為容易，只需百度，複製，粘貼即可。

4互聯網的去中心化導致“不侵權”變得很難，搜索得到的圖片，很難找尋其版權所屬。

以上是筆者的簡單思考，當然該領域內還有更多痛點問題有待解決，但我們今天隻討論這四點。試問視覺中國作為一家業內的大型企業，其所開發的“鷹眼系統”，到底解決了什麽問題？

幾乎沒有。它只是做了一套檢索系統，然後根據圖片匹配去找到底是誰用了我的圖。然後雇傭大量的所謂“法務”，撒出去，恐嚇，索賠，商業閉環。

該領域內，明明還有大量的工作值得去做，但視覺中國沉湎於此。無他，錢賺到了。

這世界永遠分為easy way和right way。在故事的另一種可能性上，我看到視覺中國真的在積極推進圖片版權的合法化，合理化，合規化。我看到每一個自媒體人在搜索圖片時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圖片來源和圖片價格，我看到一個複雜的集成系統，在那裡圖片的使用者和創造者都同樣擁有尊嚴。

但視覺中國選擇了easy way。在今天，這條路終於走到了盡頭，而窄門已無處可入。

這不是視覺中國一家的問題，絕大多數企業都在上演著類似的事。

昨晚朋友們在一起聊天，談起此事，朋友說：“視覺中國今晚可能要通宵加班了。許多圖片都要加緊審查一遍。”

我回答道：“明明就是產品的鍋，現在又要技術給他們擦屁股。”

但我回頭想了想，這口鍋，在互聯網行業內已經沒什麽話語權了的產品經理，恐怕還不配背。

所謂的產品經理，現如今在業內早已淪落為“意見緩衝器”，“需求落地師”以及“原型文檔繪製者”。細節設計上，人人都是產品經理，而在戰略方向這一層，大老闆隻手遮天。

手握最大權柄者去做最決定生死的決策，這是一個合理的轉變。那麽在一切失敗的時候，就要搞清楚整個公司到底死在了誰手裡。

對絕大多數公司來說，搞錢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事。對該理念我個人表示十分認同，因為盈利，是商業法則對一家企業所提出的最基本的要求。

但在盈利之上，還有更重要的事，即社會價值。

很多人並不相信，其實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基本上都在幼兒園的時期教給了我們。其中有一條就是：“做個有用的人，就會有所成就。”這真的是實話。

對應到企業便是：“做一家有社會價值的企業，就會盈利，進而獲取商業成功。”

對視覺中國來說，他如果把目標真正瞄向“徹底改進中國版權風氣”的話，那麽他一定可以獲取更大的成功。

在現有的技術手段下，他可以向微信今日頭條等一系列自媒體運營平台尋求合作，建設圖片版權庫。

再進一步，他可以利用新的技術來徹底革新版權一事，諸如區塊鏈的應用，該技術由於其不可塗改的特性，天然適合在互聯網環境下進行分散版權的確權，這才是一家有追求的互聯網公司所應當攻克的難題，而不是花幾千萬去造一個“輿情監控系統+百度識圖”的玩意兒。

有一位老闆曾對我說過：“商業中最難的並不是找不到機會，事實上只要入場，常常會有‘機會’來找你。但是，如何分辨他們，如何對某些看上去真的很好的‘機會’說不，卻很不容易。”

據媒體去年統計，視覺中國所涉及的侵權訴訟案件達5583起，這一數字還不包含私下解決的案子，聯繫起其動輒幾十萬元的高額索賠，我們很難想象這一模式中所蘊含的商業利潤。

但是，這絕不是商業價值。

事實上，在商業經營中有許多老闆也曾面臨過類似的抉擇，並作出了自己的抉擇。而我想說的是，視覺中國的倒塌，其背後的警示意義要遠大於一場圍觀取樂的鬧劇或站在道德高地上的審判。

死者已矣，而生者自當警醒。不要問喪鍾為誰而鳴，喪鍾正是為你而鳴。

警惕啊，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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