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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化洶湧來襲,新聞業如何自救?

紀錄片《頭版內幕》(2011)劇照。片中,美國報業巨頭《紐約時報》面臨互聯網的衝擊,出現即將倒閉的傳聞。然而,數年後《紐約時報》成為全世界數字化轉型最為成功的傳統媒體之一。

《新聞業的救贖》

作者:彭增軍

版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8年6月

《總統班底》(1976)劇照,電影根據《華盛頓郵報》記者鮑勃·伍德沃德和卡爾·伯恩斯坦對“水門事件”跟蹤報導的故事改編,這場持續兩年多的報導最終促使美國總統尼克松辭職,成為新聞監督的經典案例。

《新聞業的救贖:數字時代新聞生產的16個關鍵問題》最近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殺青出版。正如書名所言,這是一本探討當下新聞業困局與出路的書,作者彭增軍是美國聖克勞德州立大學教授,而早前,他曾是我國著名外宣媒體《北京周報》執行主編。作為一名經常來往於大洋兩岸的國際學人,他筆下講的是美國的故事,但心中所想的,卻是中國的讀者;作為一名業界出身的著名學者,他的話是講給業內同行的,但同時,也是說給社會大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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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替新聞月台?

彭增軍教授在書中的一個洞見,是強調嚴格區分中文所說“新聞”一詞的兩重意涵:一個是作為具體新聞事件和消息的新聞,即news;而另一個,則是以報紙為代表的傳統新聞業及其承載的新聞傳統,也就是journalism。

每當有學生問及對當前報紙死亡問題的看法,他總是說:“我為報紙致哀,我為新聞月台——A eulogy for newspaper; a defense for journalism。”

那麽,我們為什麽要替新聞業月台?

按照美國學者克萊·舍基的預測,包括新聞出版在內的許多行業,都將進入一個“大規模業餘化”的時代。樂觀的觀點認為,動態的新聞、碎片的資訊,無處不在的網民可以提供;還有更樂觀的看法認為,無數網民從多個視角的參與,將使事件背後隱藏的東西無所遁形,所謂“廣度成就深度”,調查記者經年累月孜孜矻矻的努力也就變得多餘。

於是,我們在無數次的網絡狂歡後,迎來了傳統新聞業真正的嚴冬。眼下,報紙停刊已經不再成為新聞,當傳統媒體花果飄零之時,我們卻發現,重大事件中的媒體缺席已經成為一種常態。我們從社交媒體上看到更多的,是養生、成功和八卦緋聞。

回過頭來看,就社會公共事件而言,即使是網絡圍觀最強有力的時候,新媒體與傳統新聞業的議程是相互加持的,正如書中所說:“社交媒體上的討論,往往也是圍繞主流媒體的新聞展開的。”就社會公共事件的報導與討論而言,如今傳統新聞業危在旦夕時,社交媒體似乎也獨木難撐,當然,這不影響它繼續日進鬥金。

前些年,國內有學者出版專著《拯救報紙》,也有專家認為撤掉網絡版是挽救報紙危亡的必由之路。但是,究其實而言,報紙可以停刊,電視台可以關門,或許,一種媒介形式的存廢無關巨集旨,報社、電台、電視台員工的飯碗也並不重要——當年的調查記者如今轉型做公益,辦公司,甚至做公關,都過得不錯——但權力需要監督、真相需要調查,公眾需要高品質的公共論壇,傳統新聞業承載的理念和操守,肩負的使命至關重要。

傳統新聞業衰落後留下的巨大空白,怎麽填補?

挖掘幕後的真相,看到航線上淺灘暗礁,勞神,勞力也費錢,一位資深媒體人曾告訴筆者,他們雜誌每一期封面調查報導,平均成本都在3萬至5萬元之間,我們很難想象,打遊戲、聊八卦之餘“摟草打兔子”的網民,足以承擔這樣的使命。大規模業餘化重構了人類的傳播生態,但是,人類資訊傳播卻不可能走反專業主義路徑。也就是彭增軍教授在書中所說:“沒有新聞的社會沒有未來,新聞專業主義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我們為新聞業月台,就是要在遍地瓦礫之中,要在大規模業餘化時代裡,探尋重建新聞專業主義的種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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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業新的生存模式何在?

書中的另一個洞見,是強調新聞(journalism)不等於媒體(media),因此,“媒體”的“商業模式”不是“新聞業”的“生存模式”。

附著於作為一個商業機構的媒體之上,是現代新聞業最主要的存在形式。從歷史上看,媒體通過刊登廣告實現贏利,是一個了不起的制度創新。許多報刊借此擺脫外界乾預,實現獨立。

不過,商業化也不是新聞業的唯一取向。不必說CNN、NHK這樣的公共電視,熟悉中國新聞史的人都會知道,在中國新聞史上,那些著名的“同人報刊”,都不是以商業贏利為辦報辦刊宗旨的,那個年代或許已經無法複製,但是,它至少告訴我們,新聞業有商業化之外的另一種可能。彭增軍教授在書中指出:“無論傳統媒體的未來如何,都必須拋棄原來的思路,新聞特別是核心新聞,從來也不是商品,更不是買賣,媒體商業模式和新聞的生存模式是兩個問題,該公共的歸公共,該商業的歸商業。”

眼下,傳統媒體的商業模式難以為繼,那麽,新的生存模式在哪裡?正如書中指出的,當新聞業的價值不能在市場中體現,新聞業的問題已經不是新聞業自身能夠解決的,那麽,公眾可以為社會須臾不可或缺的新聞業做點什麽?

近年來,歐美及我國港澳台地區出現了不少另類媒體機構,他們風格不同,定位有別,形式也各不相同,但是,他們的共同特徵:一是實現了“去規模化”,即都是一些小型機構,不走商業路線,而是定位於一個公共機構;二是通過種種辦法、通過與公眾的深度對話,引導公眾深度參與新聞生產,有些是實行會員製,籌集資金;有些則是選題眾籌,即為一個有價值的報導計劃面向公眾以小額形式募集經費,這等於給公眾提供了為媒體選題票的機會;有些甚至是選題眾包,即把一個選題分包給許多普通的公眾共同完成。

當然,從現在的情況看,這些模式都有各自的不足。去規模化的小型機構,固然使新聞業告別商業成為一種可能。但是,“傳統媒體……它是作為一個政治社會組織存在的,是一個組織的力量,只有這樣的獨立而又強大的組織力量,才有可能對抗各種利益集團和權力。”那麽,如今這些小舢板或許是精致無比的,但靠什麽抵禦大風浪?還有,選題眾籌等於讓公眾用鈔票為選題投票,這固然是對公眾的一種賦權,但是,如今那些10萬+的爆款文,是不是也代表了當代的公眾趣味?那麽,我們如何保證引入公眾深度參與的新聞生產,如何保證自身的獨立,如何保證把公共價值放在第一位?

坦率地說,這些問題目前沒有現成的答案。但是,在新的傳播生態中,社會各界的深度參與,新聞工作者與社會公眾的深度對話,是當今新聞生產的關鍵與核心,新聞專業主義的成敗,在於全社會的覺醒和支持,在於人民大眾是不是真的在乎。

因此,關心專業主義新聞業,以各種方式參與專業主義新聞業的新聞生產,是這個時代公民的基本責任。

3

彎道超車 中國新聞業的機遇在哪裡?

近代中國的新聞業是典型的舶來品,儘管在發展中形成了特色鮮明的體制與風格,但是,向世界各國學習,一直是中國幾代新聞人的自覺選擇。

近年來,我們的許多媒體建立了耗資不菲的中央廚房,也做了一些類似分分合合的媒體融合。有一年兩會上,一些央媒記者鋼鐵俠式的裝扮確也大出風頭。但是,我們靠這些是不是已經足以有資格引領世界?

《新聞業的救贖》一書中,彭增軍教授提出了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為什麽搞新聞的行業那麽守舊?”的確,近一個世紀的時間裡,新聞業在創新方面乏善可陳,中外皆然,彭增軍教授分析的第一原因是居安不思危,以報紙為代表的傳統新聞業坐享壟斷帶來的高額利潤,日子過得非常滋潤。而中國媒體市場化大門開啟很晚,上世紀90年代以後,在西方媒體已經衰相盡顯時,中國市場化借助改革紅利,才開始高歌猛進,有了20年黃金發展期,小報養大報模式,讓很多媒體很是過了一段好日子。

而如今,市場化媒體落花流水之後,政府頒布政策扶持體制內媒體,很多媒體仍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是,沒有危機意識之後,創新動力何來?財政支持能夠確保新聞從業者沒有飯碗危機,但能不能保證新聞業不失去閱聽人?

書中分析媒介融合為什麽做成夾生飯時指出:“現在完全不同了,媒體融合,媒體自己說了不算,必須有閱聽人的參與,任何媒體融合的模式都必須是開放的。”而社交媒體時代,閱聽人已經變身為“創眾”,所有的創新,不是閉門造車,而是與閱聽人對話中試錯演進。

《新聞業的救贖》有大量針對美國主流媒體困境中尋求變革的案例分析,“乾貨”滿滿,但除了這些具體可操作的分析,我覺得這本書中倡導的理念更值得我們思考。他在書中特別批評了媒體行業對互聯網的工具化思維。書中強調“所謂工具思維,就是說有了金剛鑽,只能想到瓷器活兒可以做得更快更好,卻看不到金剛鑽穿透的不僅僅是瓷器,就傳統媒體來說,工具思維導致再好的技術也只是用來複製報紙。在上網時代搞報紙網絡版,到媒介融合時代也簡單成了跨平台出版,而不是從媒體生態環境的系統改變去認識問題。”我們一些試圖要引領世界的主流媒體,可能都在這種工具性思維中打轉。

這些年走訪媒體,最大的感受是許多媒體在亦步亦趨地照搬企業的管理方式,記者天天到報社打卡,每個月按寫稿數量計算工分,管理當然要追求效率原則,但是,把傳統上所謂自由職業,變成了典型的計件工,這樣的管理制度體現的是管理本位,但新聞業的本質似乎被無形中忽略了。在新聞業最需要創新的今天,我們對媒體的管理在重視效率原則的同時,能不能進行一點新聞學的反思,我們的管理如何讓新聞從業者從職業中有更高的自豪感和成就感?如果我們把記者編輯都變成成天為飯碗和生計奔波的計件工,我們能期待他們在新的傳播生態中創造出新的媒體“金字塔”嗎?

回過頭來再說前面提出的問題,在新的傳播生態中,世界各國的新聞業都面臨著共同的問題,我國新聞業的確存在所謂彎道超車的機遇,中國媒體可以有引領世界的抱負,但是,只有開放的胸懷才可能有廣闊的視野,密切關注世界新聞業發展動態,虛懷若谷方能在創新的路上邁出堅實的步伐。

□王天定(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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