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新能源汽車退潮 誰在“裸泳”？

張家振

汽車產業基礎相對薄弱的江西省將“彎道超車”的發力點放在了新能源汽車上。

據不完全統計，2015年至今，江西省共引進了至少18個新能源汽車投資項目，涉及投資總規模1260億元，規劃總產能達216萬輛。而根據工信部制定的新能源汽車階段性產銷目標，2020年全國也僅為“爭取實現產銷量達到200萬輛左右”。

不過在短暫的投資熱潮過後，隨著資質審批收緊，融資環境變差，多個項目在高調簽約後沒有了下文。據相關媒體報導，在江西18個新能源汽車投資項目中，有7個在宣布簽約後沒有任何開工的信息，而在已開工的11個項目中，半數以上沒有按期完工。

江西新能源汽車產業“大躍進”也引起了業內人士的擔憂。例如，今年江西省兩會期間，江西省政協委員、江西江鈴海外汽車銷售服務有限公司董事長夏英傑直言，在傳統汽車產業向新興汽車產業變革的非常時期，江西省汽車產業快速響應，呈現出多地開花的發展態勢，南昌、九江、景德鎮、撫州、宜春、上饒、贛州、萍鄉等地均在布局新能源汽車生產基地，導致出現嚴重產能過剩。

汽車行業分析師任萬付在接受《中國經營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新能源汽車投資熱並非江西獨有，一些沒有任何汽車產業鏈基礎的地市冀望平地起高樓，出現了諸多盲目招商的亂象。但發展汽車產業不能一蹴而就，產業鏈健全、人才儲備都需要長時間的積累，在新能源汽車投資熱潮簇擁下，很容易招來“圈地圈錢圈政策”的項目，項目一旦投資失敗，對當地政府來說，善後工作將更加棘手。

造車“大躍進”退潮

江西省對新能源汽車產業發展態度的轉變始於2018年下半年。因新能源汽車投資過熱被國家發改委“點名批評”後，江西省發改委開始明確放出調控信號，嚴把項目審批關，新能源汽車投資過熱的苗頭開始逐漸消退。

據知情人士介紹，今年1月29日，江西省發改委召集省內各市發改委、國家級經開區管委會和相關整車企業開會，轉述了國家發改委的批評：“江西新能源汽車產業投資熱度全國居首，但產能利用率卻大幅低於全國平均水準，要遏製汽車產業投資過熱的勢頭”。

在這次會議上，江西省發改委點名批評省內地方發改委和幾家急於上馬新產能的新造車企業：“如果你能在境外賣3萬輛或者30億元，我們直接給你批複。特斯拉在上海能做，因為人家在海外已經很成功。”

隨後，江西省發改委印發《關於進一步規範做好汽車投資項目管理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各有關部門不得違反市場經濟規律，頒布妨礙市場公平競爭的政策措施，違規為汽車投資項目提供稅收、資金、土地等有關方面的政策支持。

緊急刹車背後，是江西各地大規模的造車造城計劃。僅以贛州為例，為推動新能源汽車項目落地，當地在贛州城西側的低丘緩坡地帶規劃新建贛州新能源汽車科技城，規劃總面積達35.2平方公里。根據當地對外宣傳口徑，項目建成後可承接年產80萬輛以上整車的產能，可拉動800億元的投資，到2025年形成3500億元的產值、200億元的稅收。

數據顯示，截至目前，當地已累計投入征拆資金達70億元，完成征地2.11萬畝，徵收房屋5936棟，共簽約落戶新能源整車及配套項目5個，其中整車項目4個，即國機智駿汽車年產30萬輛新能源汽車項目，山東凱馬汽車年產10萬輛輕卡、微卡和新能源汽車項目，昶洧新能源汽車年產10萬輛新能源純電動汽車項目，寶悅新能源特種車產業園區項目；動力電池項目1個。

據了解，今年1月份，江西省發改委對國機智駿汽車年產10萬輛新能源汽車項目予以備案，此舉意味著新造車企業國機智駿將獲得生產資質，成為“備案管理”後成功闖關的第一家。

而進度相對緩慢的贛州昶洧新能源汽車和綠馳汽車靠自建基地拿到生產資質在短期內已變得希望渺茫。贛州昶洧新能源汽車董事長沈瑋侖表示，從今年開始，江西發改委變得謹慎多了，要想拿到資質，就要達到“在境外賣3萬輛或者30億元”的條件。

九江經開區管委會商務局一位全程參與綠馳汽車招商引資工作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因為國家政策變化，導致現在獲得牌照比較難，特別是去年國家發改委約談江西發改委指出新能源汽車產業投資過熱要壓一壓後，對項目進度客觀上也造成了一些影響。

“但是市場環境變化、政策調整和企業自主經營決策的改變，是我們沒法把控的。”上述工作人員表示。

據綠馳汽車九江員工介紹，根據協議約定，九江經開區提供土地，生產基地前五年的盈利歸政府，五年以後我們再租購回來。“現在說再多沒用，沒有資金啟動不了，最後也不一定建得起來，項目投資50多億也不是個小數目。”

對於協議內容約定的開工、竣工投產時間，雙方的權利責任等問題，九江經開區管委會商務局工作人員表示，因為涉及到商業機密等不能隨便調閱，“保密是第一要務”。

汽車行業分析師任萬付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新能源汽車投資熱並非江西獨有。汽車產業作為全國經濟發展的支柱產業之一，再加上近年來國家提倡著重發展新能源汽車，給予了更多的政策傾斜，導致很多地方在招商引資過程中一擁而上，一些沒有任何汽車產業鏈基礎的地市冀望平地起高樓，出現了盲目招商的亂象。

彎道超車夙願

通過引進一個新能源汽車整車廠，帶動整個產業鏈和地方經濟的發展，是江西多地千方百計招商引資的出發點。

九江經開區管委會商務局上述工作人員的想法更具代表性：“通過招商引資吸引綠馳汽車落地肯定也是希望把新能源汽車產業做起來，對於一個地方來說，汽車產業有個很明顯的特點，如果沒有整車企業想發展汽車產業鏈是不太現實的。”

這也是江西省此前幾年大開政策之門，努力培育新能源汽車整車製造集群的主要原因。

根據江西省政府頒布的文件，該省將純電動汽車、智能汽車作為新能源汽車重點發展方向，並根據現有整車製造基礎，提出了從純電動汽車到智能網聯汽車再到智能汽車先易後難逐步提升的發展構想。

2018年5月，江西省政府印發的《關於加快推進新能源汽車產業發展的實施意見》指出，以南昌、贛江新區為核心，以上饒、贛州、九江和贛西（宜春、萍鄉）四個片區為重點，著力建設“一核四片”新能源汽車整車製造集群。

根據規劃目標，到2020年全省新能源汽車及“三電”關鍵零組件技術達到國內領先水準，新能源汽車產能達50萬輛，主營業務收入達500億元，力爭形成一家銷售收入過100億元的整車企業。

九江本來也是汽車生產基地，昌河鈴木九江基地經過多年發展提供了眾多產業基礎。“發展新能源汽車產業也是未來的趨勢，目前來看，全國大部分的國家級經開區都把新能源汽車或汽車及零配件產業當作主導產業，而且中國新能源汽車在世界上應該說也是發展最快的，最近幾年資本市場也比較活躍。”九江經開區管委會商務局上述工作人員表示。

“江西從靠近浙江等地的地緣優勢及土地、人力資源成本較低的先天條件出發，將新能源汽車整車基地引入當地，進而帶動汽車產業鏈及經濟發展的出發點值得肯定。”任萬付表示，從全國來看，汽車產業集群的競爭格局早已基本形成，特別是長春、北京、上海、廣州和武漢等地基礎雄厚，傳統燃油車方面留給江西的發展空間非常小，這也是江西將新能源汽車作為彎道超車發力點的主要原因。

產能過剩憂慮

事實上，早在去年6月份國家發改委新聞發言人孟瑋就對新能源汽車盲目發展狀況進行了預警。孟瑋表示，新能源汽車技術水準提高很快，市場規模逐步擴大，但也出現了盲目發展的苗頭，在這樣的背景下，非常有必要強化企業主體責任和政府監管責任，規範和引導市場主體投資行為，加強技術創新和企業合作，防範盲目建設和無序發展。

無序發展帶來的潛在產能過剩問題也受到了業內人士的強烈關注。夏英傑表示：“江西省整車除江鈴、凱馬外，其他新能源造車新晉企業沒有造車經驗，容易導致造車低技術重複、負債建設，5年過後，江西新能源汽車產業可能存在嚴重經濟泡沫，隨著汽車產業新一輪競爭加劇，江西汽車產業面臨非常大的挑戰。”

受新能源汽車項目建設從嚴審批、融資環境每況愈下影響，多家簽約江西新建基地的廠商開始將目光轉移到代工合作的備選項上。這也是綠馳汽車九江基地靠自建工廠申請資質無門後，與長安汽車合作，將原長安鈴木第二工廠用於綠馳首款純電動SUV製造的主要原因。

今年6月4日，愛馳汽車向長安汽車下屬合營企業江鈴控股增資17.47億元，獲得後者50%股份，成為其最大股東。而此前江鈴控股上饒分公司投資43億餘元新建的年產10萬輛純電動車生產工廠，將成為愛馳汽車的生產工廠。

兩條腿走路，這也是造成新勢力通行的做法，在自建工廠的同時通過代工盡快搶佔市場。清華大學汽車工程系教授、電動汽車研究室主任陳全世建議，造車新勢力應該把資金和精力主要投向研發上，把產品做好，生產多考慮考慮代工模式。“很多傳統車企的產能都放空，而且工廠設備、工人素質都不錯，比自己從頭摸索要快得多，而且產品品質更有保障。”

“提高江西省新能源汽車產業項目核準門檻，從新能源汽車研發設計、製造及質量管控、市場行銷團隊及能力、項目資金構成等方面進行評價把控，避免低端結構性產能過剩。”夏英傑建議，根據最新產業及市場發展變化情況，研究編制新版的新能源汽車產業中長期發展戰略規劃，進一步明確各個發展階段產業發展的戰略與目標，避免低技術重複建設和盲目發展引發產能過剩，造成資源浪費和新能源汽車產業經濟泡沫，構建良好可持續發展的汽車生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