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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為什麽我要寫《九州縹緲錄》

為什麽我要寫《九州縹緲錄》

文 | 江南

我的朋友問我對於《九州縹緲錄》的定位是什麽。我說我不知道,我覺得它和市面上任何一本書都不像,不像奇幻也不像歷史,不像言情也不像武俠,如果硬要說,它只是一次背叛。背叛我自己對於善惡和理想的一貫看法,而去嘗試把一群人物像是一打枯葉那樣置於歷史的浩瀚洪流中,去看他們身不由己的翻卷和沉浮,成功或者失敗,守護或者屠殺,歡聚或者別離,都身不由己。

我想那該是一個最浩瀚的戰場,但是英雄們卻沒有退路,只能永無休止地揮舞自己手中的武器。

我不多的一點積累源自國學。兒時父親以為但凡是文化之人,必先精通詩詞古文,《古文觀止》和《毛詩選注》是必備的,別的隨意。後來我浮楂於海,到了美國中部的一個大城鎮,所幸學校資源豐富,竟有中文典籍整整一館。可惜雖然能找到民國年間出版的《關壯繆公文集》,新的出版物卻少得可憐,唯有一套金庸全集,被人翻來覆去地借,從無一套書完整上架的時候。於是我在那裡渡過了大約兩年的“書不讀漢唐以下”的生活,總是成捆成捆地搬回先秦諸子和史家的學說,然後囫圇吞棗,其中影響我最深的其實只有一部的一個章節——《後漢書》的《王莽傳》。

脫離了歷史課本去看他的一生,我忽然迷惑起來王莽是個該如何去定義的人呢?一個野心勃勃的篡國之賊,一個老謀深算的權臣,或者是一個存有偉大理想的瘋子?他是為了什麽而努力多年去篡取一個政權,他又是為什麽會以如此悲壯的死亡來迎接他的失敗?

我讀到最後不能不對這個人的內心展開沒有邊界的想象,在敵人即將衝殺進來的時候,他以皇帝盛裝坐在座墊上,胸前配有禮儀用的匕首,按照北斗的方位持續地旋轉著他的座墊,確保他以君臨天下的尊嚴死去。這種執著並非一個心機深沉的老賊可以有的,字裡行間能感覺到這個人在內心裡對自己的認同,他確實認為他是天命之主了,他也有義務維護這個天下,他要從腐敗的當權者手中以古老的禪讓制度取回“天授”的權力,也是為了他掀起了新朝的諸多的失敗的改革,真真正正地想做一個開明的英主。

而我的思維不能洞穿這個人的厚度,他超過了我思維的鋒銳,把我擋在了外面。我發現我無法用簡單的幾個詞——善惡忠奸怯懦勇敢英雄梟雄——去描述這個人物,一切的語言在此變得蒼白無力,接觸不到本質。我開始不能自抑地思索一些形而上的問題,對於善惡的簡單原則和個人之於整個環境的力量開始質疑,最後是一個個體為什麽而存在。

《九州縹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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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求助於其他的一些歷史集子和社會學的閑書,結果是更加迷惑,我開始懷疑曹操所以沒有取代漢朝的統治或許並不是像司馬昭那樣要留給自己的兒子,而是君臣的正統依舊是一個壓在他雙肩上的沉重壓力,讓他一生都無法解脫他至少要在名義上是為漢家去維護他的統治。這是一個曾經設下五色棒秉公執法的年輕人,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衝擊使得他變成了一個權主?

而李鴻章寫給朋友的信說其實北洋的軍力維持不過是一個紙糊的房子,必須不斷地填紙才能讓它維持一個威懾的規模,而不堪一戰,這個變成了他主張外交解決中日衝突的核心線索之一。時隔多年無法去揣摩李中堂這封信是否是怯戰的托詞,不過我確實欽佩這個簽署了巨額賠款的老人,按照他自己的話說,當時的中國,他不去,誰去呢?即使那個簽字是屈辱的不公的,李中堂還是簽了下去,是為了他自己的烏紗,還是他作為總理中國的人無可逃避的義務?

我的思緒開始爆炸了,我從一個小小的歷史課本的框子裡鑽出來,面對一場席卷而來的洪流。就像我有一個從未發布的寫姬野幼年的中篇,姬野的母親對他說:“野兒,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這個答應了母親的孩子終於不能不離開母親的懷抱,要去以自己的胸口擋住亂世洪流的衝擊時,才發現原來在那個時代活下去本身就是如此艱難殘酷的使命,更勿論“好好地活下去”。

我戰栗著覺得自己開始走近真實了——相對的真實——我開始從正反和黑白兩個方面去思考人的本身,漸漸地也就沒有正反和黑白,世界變成了一個沒有邊際的戰場,人人揮舞著武器衝殺。他們混在一起,看不清彼此服飾的顏色,被整個世界的灰塵所湮沒。

我嘗試著把那個世界複製在小說裡,這是《九州縹緲錄》誕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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