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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保姆縱火案一周年:對綠城物業的審判已在路上

  浙江保姆縱火案一周年|尚未審判的,已在路上

  來源:火星試驗室

  人間悲劇後的一年時間裡,林生斌唯一上心的,是“公道”和“真相”。

  文 ✎ 左異

  編輯 ✎ 何吾

  妻子兒女離開的一年時間裡,林生斌從未放棄追責。

  1.3億——對物業及消防的索賠,在他看來,是對生命的“尊重”

  5月28日,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其民事訴訟,被告為綠城物業服務集團有限公司(下稱“綠城物業”)及杭州市警察消防局等9方部門或商業機構,覆蓋了建築、設計、監理、消防、物業、家政等多個環節。

  這或許也是中國民事訴訟案中,個人起訴機構部門最多、索賠金額最高的一起。

  6月4日,莫煥晶放火、盜竊(上訴)案二審宣判,維持原判:死刑。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在判決中分析,放火行為,是導致該案後果的“唯一原因”。

  愛人和子女逝去後,林生斌“日來年往,身心千瘡百孔”,皈依了佛門。如今,他唯一上心的,是公道和真相。“尚未審判的,已在路上。”他對火星試驗室說。

  作為林生斌的律師,林傑壓力倍增。證據搜集的同時,他越發認為,一年前的人間悲劇中,遠不止是莫煥晶的“罪惡”。

  建立起中國的懲罰式賠償

  林傑的觀點,恰是莫煥晶律師仝宗錦的辯護角度。雙方異議的實質,在於莫煥晶的量刑。

  仝宗錦強調,“民意洶湧”下的二審裁定,改變了一審判決中物業方面的責任分配結論。因此,於莫煥晶或林生斌而言,均“不公平”。

▵審判長宣讀本案二審刑事裁定書▵審判長宣讀本案二審刑事裁定書

  對比兩次庭審記錄可知,綠城物業與案件的“一定關聯”,從一審時的“滅火需求”,變更為“財產損失的擴大”。由此,仝宗錦認為,林生斌在民事或行政上的訴訟,以及獲賠金額的法律認定上,將格外艱難。“殺死莫煥晶,並不能皆大歡喜”。

  仝宗錦對林生斌民事訴訟的憂慮,林傑分析道,莫煥晶的刑事案件中,物業及消防責任的表述,僅為法官的“主觀判斷”,並不“嚴謹”。接下來的民事訴訟,將更為詳細地論證9方被告與林生斌妻子兒女死亡的“因果關係”。

  而1.3億的索賠決定,主要在於精神損害賠償,數額標準則基於被告侵權行為所造成的後果,以及侵權人承擔責任的經濟能力。

  林生斌和林傑都明白,民事訴訟的前路不易。

  參考國外的經典案例,林傑力求的,是此次民事訴訟的懲罰性賠償,至少要達到侵權人不敢“重蹈覆轍”的目的,而這,正是民事訴訟的“意義”所在。正如林生斌所言,願生命的代價,可以“喚醒各方對高層住宅消防的重視”。

  言及此,林傑特別對比了理念差異。在涉及美國藥業巨頭默沙東的“萬絡(流行止痛藥)案”中,得克薩斯州法院曾以未提供風險警示而導致患者死亡為由,判處默沙東向一受害者家屬賠償2.53億美元,其中2.29億美元皆為懲罰性賠償。

  但在中國,向“受害者傾斜”的法律天平常有“缺位”。林傑表示,若林生斌的民事訴訟在輿論影響及責任認定上實現“突破”,亦將推動國內相關的司法實踐。

▵2017年12月21日,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杭州保姆縱火案,受害人家屬林生斌抵達法院,走進審判庭 圖/視覺中國▵2017年12月21日,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杭州保姆縱火案,受害人家屬林生斌抵達法院,走進審判庭 圖/視覺中國

  為達到如“萬絡案”的社會效應,林傑做了詳細規劃,第一步將是邀請相關專家,全面細致地研討9方被告的失責之處。

  被告之“首”:綠城物業

  9方被告中,5家公司為綠城·藍色錢江的設計、開發、施工及監理部門。林傑表示,綠城物業應急處置能力的不足和消防安全管理的缺乏,直接影響到當時的救援行動。

  據起訴書的時間梳理,2017年6月22日凌晨,火災發生。從火警確認的5時07分,到5時40分,消火栓泵均未能啟動;5時45分,消火栓泵終啟動後,水壓又無法滿足滅火需求。

  對此,杭州市警察消防局及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均在相關認定和通報中予以確認。

  但綠城物業在2017年6月28日的官方回應中,“致哀”並表明:22日5時07分,綠城·藍色錢江的消防聯動系統“同時啟動”,消火栓泵亦“水壓正常”。

  另據林生斌回憶,2017年7月5日前,綠城物業曾以“私下賠償”為目的進行了4次“協商”,他都表示拒絕。此後,綠城物業表態,願意“盡最大的可能”給予“相應撫慰”,但終因“差距過大”而“未能達成”。

▵杭州,“保姆縱火案”事發地杭州綠城·藍色錢江小區 圖/視覺中國▵杭州,“保姆縱火案”事發地杭州綠城·藍色錢江小區 圖/視覺中國

  彼時的輿論譴責下,綠城物業工作人員甚至塗抹或修改了綠城·藍色錢江的消防器材檢查記錄。事件曝光後,綠城物業表示,這是保安人員因“心理壓力巨大”而“擅自塗改”;但這一舉動,則被林傑視為反映綠城物業長期未遵守規章,嚴格落實巡查制度的關鍵。

  此外,通過綠城·藍色錢江的業主,林生斌亦也開始統計綠城物業的“歷史問題”。諸如防火材料未達到國家標準,室內玻璃無故自爆等情況,均事關人身安全。

  更讓小區業主唏噓的是,縱火案發生的一個月前,2017年5月13日,綠城·藍色錢江剛剛進行過消防演練。但浙江衛視《新聞深一度》在實地走訪中發現,綠城·藍色錢江的消防栓泵因封堵於大理石牆內,即便使用專業工具亦難打開;而修改前的消防器材檢查記錄,最後一次是2014年。

  然而,曾在微博上反覆質疑綠城物業後,林生斌轉而沉默。

  近一年後,談起維權的心得,他表現得既敏感、又無奈。他感慨強權之下,人們對維權的漸次“漠然”;又對綠城物業的種種表現,失望到“不想再說”。他說,不敢再“激動”,因為這代表著“不客觀”。“一切,交給對律師的信任,對法院的期望”。

  倒是綠城·藍色錢江的業主們,不斷為民事訴訟補充較為全面的證據材料,目前正在緊張整理中。

  疑問再現的消防救援

  綠城物業外,林傑預見更為艱難的“法庭戰場”,將集中在杭州消防。

▵綠城藍色錢江(二期)建設工程竣工驗收消防備案情況登記表 圖/林生斌微博▵綠城藍色錢江(二期)建設工程竣工驗收消防備案情況登記表 圖/林生斌微博

  林生斌回憶,2017年12月25日,他向杭州市警察消防局申請資訊公開,內容涉及火災調查結論,物業消防安全管理和應急處置,火災撲救的戰評與總結報告,搶救其家人行動的文字記錄或者現場錄音、錄像和照片等9項。

  莫煥晶案一審時,杭州市警察消防局曾與林生斌談話,告知救援記錄屬於不能公開的“作戰計劃”。此後,再無回復。

  今年3月,林生斌就杭州市警察消防局未履行資訊公開義務,提起行政訴訟並獲立案。6月11日,該案代理律師曹剛赴綠城·藍色錢江現場勘查。

  作為《消防法》起草人之一,曹剛在消防法律事務上經驗豐富。據其勘查記錄,對杭州市警察消防局的疑問,在於救援路徑和方式。

  綠城·藍色錢江2幢東側,為綠城尊藍錢江豪華精選酒店。酒店南側草木茂盛,與綠城·藍色錢江2幢南側的瀝青路間設有鋼柵欄門。當時的消防救援路徑,是穿過草木地,對鋼柵欄門破拆。

  曹剛不解的是,為何消防員放棄從專供機動車進出的小區西南門,而取道破拆柵欄門。若是為登高救援考慮——草木地位置實為消防登高台,但在杭州市消防局的通報中,從5時07分派出消防員,到6時48分救援基本結束,登高施救方案並未提及。

 ▵1為首批消防員到場路線;2為消防員破拆鋼柵欄門處;3為起火房間;?為花壇 圖/曹剛微博 ▵1為首批消防員到場路線;2為消防員破拆鋼柵欄門處;3為起火房間;?為花壇 圖/曹剛微博

  對此,林生斌從當時在現場的小區業主處知曉,消防員的回答是,消防登高台本應是水泥地質,但綠城·藍色錢江將其改造為草坪,導致土質過軟,無法架設消防雲梯——這又將問題的指向轉回到對綠城物業的質疑上。

  死亡時間推定的意義

  如此,林生斌對杭州市警察消防局的質疑,將分別從民事及行政訴訟繼續。

  而莫煥晶案二審中對林生斌家人死亡時間的推定,又將直接影響物業及消防的責任判定。

  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對此評判分析道:被害人朱小貞於當日5時04分35秒許、5時05分55秒許、5時08分52秒許3次撥打110或119報警,通話錄音顯示朱小貞最後一次通話時間為5時11分48秒許。當時,朱小貞說話、呼吸已十分困難,通話期間沒能再回答120調度員的問詢,也沒有聽到小孩子的聲音,由此可推斷,朱小貞及其3名子女在5時12分均已處於昏迷狀態。同時,一審出庭消防專家說明,火災發生後6至8分鐘,火場煙霧一氧化碳濃度一般可達4%,而一氧化碳濃度為1%時,即可致人中毒死亡。

  而朱小貞及其子女最後避險那間臥室的窗戶,“排煙通風效果有限”,所以4名被害人在消防員初次內攻滅火時,“生存的可能性已經非常渺茫”,與法醫鑒定的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結論相符。“以當時情形,消防救援已無法阻斷死亡結果的發生”,消防救援與4名被害人死亡不存在“多因一果”。

▵被熏黑的浴室和掛在牆上的衣裙 圖/視覺中國

  仝宗錦認為,通過對林生斌家人死亡時間的推定,“抵消”消防和物業的責任,是二審裁定中“最為離譜的論證”。

  就上述死亡時間推定依據,火星試驗室多方谘詢醫學意見,所獲回復均不盡相同。

  北京航天中心醫院呼吸內科醫生茹松偉對火星試驗室表示,一氧化碳中毒的醫學鑒定,在於碳氧血紅蛋白濃度而非一氧化碳濃度。當次濃度達到50%時為重度一氧化碳中毒。但具體到死亡時間,很難判定,需結合明確的發現時間和治療速度。

  與仝宗錦意見相同,林傑亦反對二審判決在死亡時間推定上的“措辭”。他表示,在即將進行的專家論證中,將邀請醫學權威,具體分析死亡時間推定的問題。

  “還會有人關注嗎?”

  莫煥晶案塵埃落定,民事及行政訴訟結果尚難預料。

  火星試驗室見到林生斌這天,是他與朋友聚餐後的一個晚上。之前數次電話溝通,他常常陷入猶疑與不確定:他厭倦了一遍遍噬齧“刺痛”的回憶;而面對必須完成的訴訟,又無法預期任何結果。

▵林生斌與妻子和三個孩子合照 圖/林生斌微博

  “還會有人關注嗎?”他在電話中問。見了面後,也問。

  長長的沉默、不間斷地抽煙中,他對火星試驗室強調,一年了,他早已不再如之前那般“衝動”,而是努力和“另一太空”裡的妻子兒女們,“平靜”地“面對一切”。

  但他終究害怕的,仍是“獨處”。縱有好友常伴左右,仍無法填補那種孤獨之感。

  這一年裡,他印象中,唯一能被稱為“生活”的,是2018年春節後,前往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的色達佛學院的“朝聖之旅”。海拔4000米以上的積雪中,三萬餘名僧侶和僧舍密布山間。雖高原反應嚴重,但林生斌感覺,“內心瞬間就乾淨和平靜了”。

  他相信,那是靈魂的力量。陪同他的友人回憶道,帶著妻子和兒女的照片,林生斌圍繞著轉經輪不斷地走,佛龕前的他,亦長跪不起。他給妻子寫下一段文字道:“這輩子,緣份很淺。但是,下輩子、來世,我們還是夫妻。孩子們繼續回來,我們還是一家人。”

  他最終選擇通過“行善”,將對妻子和兒女的愛“延續下去”。

  2017年7月,林生斌以和妻子共同創立的童裝品牌“潼臻一生”為名,籌建公益基金。此後,他去過大涼山看望“格鬥孤兒”;九寨溝地震時,向災區捐獻過款物。

▵林生斌去大涼山看望“格鬥孤兒” 圖/林生斌微博

  現在,林生斌常去杭州附近的寺院習經讀書,去當地福利院做義工。與妻子共同奮鬥過的事業,也慢慢在回歸。

  前半生那些“美好”與“溫馨”,如今他希望能夠不被打擾地“封鎖”起來。在輿論關注中一直“強撐”到現在,他對火星試驗室坦言,媒體採訪與友人安慰,越來越讓他“刺痛”到呼吸不能。

  林傑對此格外理解。他說,林生斌始終是“緊繃”的,但在莫煥晶案二審後,終於“崩塌”了。即將到來的民事維權,又重壓萬分。“他需要歇歇腳,喘喘氣”。

  6月17日是父親節,林生斌為妻子和兒女送去了禮物——茉莉花房;“有風鈴,壁燈,最主要有花香。等明年這個時候,風車茉莉爬滿架子,你們一定會很喜歡。”

責任編輯:陳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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