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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帶礪:抗戰時我弄翻了一列車,犯下死罪

李洪慶:九十七歲

籍   貫:安徽青陽

隊   伍:獨立炮兵第十四團司書

職   務:司書(同中尉)

學   歷:師范畢業

抗戰口述根據錄音整理,文字:張磊

我叫李洪慶,民國十年出生,當時我家就在青陽縣的陵陽,家裡我兄妹六人,最小的是一個妹妹,我父親叫李仲芬,在我們當地他是個有名的中醫,母親在家中相夫教子,那時我家裡經濟條件是富裕人家,父親專門請了秀才在家裡教私塾,我7歲開蒙,讀了一年,然後再進國民小學讀六年,後考入進陵陽師范讀了四年。

師范畢業時我才十八歲,父親找了媒婆講了女子要我結婚。我不願意,看到報紙上徽州(今黃山市)有軍校招生考試,我就去報名應考,那時沒車,步行走了兩天才到徽州。

我很順利考上了陸軍工兵學校十七期,軍校在湖南的零陵縣,當時是從浙江的蘭溪上火車,經過浙贛線和湘桂鐵路,學校在湘江邊。教育長林柏森,隊長叫宋耀華,教官有李明清、劉玉龍等。學習科目有射擊、埋雷、架設鐵絲網,兩年畢業。

一開始,我分配到廣東工兵教導營任排長,主要工作是訓練新兵,生活太苦,一個月難得吃肉一回,一次外出等車時遇見熟人,介紹我去到湘桂鐵路廟頭車站段任車務信號員,就是等道口轉接上後負責打信號,火車司機看見信號指示才能確定行走停。

一次暴雨大作,看不清路面,我依慣例時間估計差不多,就舉了燈打圈晃讓火車啟動,誰曾想扳道工因為雨大手慢還沒完成扳道,我看著列車轟然前行,接著就是連續多聲巨響,十多節車列都翻到在鐵道上,狼藉一片,所幸那趟車運的全是物資不是人員,即使這樣我也嚇得半死,戰時物資緊缺,弄翻了一列車,損失很大的,肯定是死罪啊,追究下來我非槍斃不可,我連個人物品都不收拾了,拔腿就逃跑。

抗戰時期的炮兵

好在老天幫我,有部隊路過當地,九戰區炮十八團,因為我是軍官,攀同學關係進團部當了文書,當時十八團團長叫湛選躍,他是黃埔六期生,湖南人。後來在部隊遇見我兄弟普慶,他在炮十四團,他跟我說十八團裝備不好,炮還要馬拉,來十四團吧,我們都是車拖的,於是跟著他去了炮十四團。我在部隊工資很高的,我除了自用,大部都往家寄,雙親都回信說不要,外面兵荒馬亂,你自己留著用。

我們一個團有二十七門炮,一個連是三門,是蘇聯的七五生野戰炮,射程有二十五裡,一個炮要六個人,炮手一人、二人搬運、一人裝引線管、一人搖把(上下左右),還一人是戴著耳機聽觀察所的喊話來指揮炮口的指向。高處有觀察所,炮團射擊都是先試射一發,聽觀察所報告再調整,或往左偏右或全部齊射,一發炮彈有熱水瓶膽那麽大。我們陣地旁邊都有開挖壕溝,再架設鐵絲網,鐵絲網都接電的,白天關著,晚上開起來防日本特工隊的。

王若卿

後來上面調我們去湖南參加長沙會戰,當時炮兵指揮是王若卿,他是保定軍校八期炮科畢業的,我們部隊沿湘江構築陣地,戰鬥打響後火力全開,全力攔截日軍渡江部隊和運輸艦船,日軍部隊渡江前慣例都是先空襲,飛機都是九架一批,三架一組飛來,我們也有美軍飛虎隊來支援,我眼望到一架日機冒著煙就墜毀在我所在陣地的前面不遠,當時年輕膽子也大,拿了槍上去,要有活的就幹了他,衝到近前一看,都是殘骸,飛機和人都燒成焦黑,空中日機看到人就俯衝下來了,我嚇得立刻撲倒進旁邊彈坑,子彈把左右前後地面打的灰塵四起。

抗戰中日軍的飛機殘骸

會戰我們死了很多人,我也去挖坑埋過人,一個坑至少要埋十多個人。因為轟炸時炮團總是重點目標,炮手也連著多人戰死受傷需要補充,既然參戰就不畏生死,我自願下連隊炮班。後來隨部隊各地轉戰,在衡陽戰鬥過,還去了廣西,那邊山都和我們安徽的山不一樣,我們這邊都是山連山,山上鬱鬱蔥蔥都是草木森森,那邊山都是一個一個的,上面光禿禿的,什麽都不長。在桂柳會戰期間因我原來是工兵專業出身,學過埋雷,還抽我去參加了工兵連對山口和公路布雷的任務,後來聽說那場戰鬥贏了,日本人傷亡了五百多,還有多輛裝甲車被炸了,戰鬥結束後跟隨部隊又開赴貴州的貴陽和湖南的芷江。

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時,我隨部隊是到了武昌,武昌和武漢就隔條長江,有個黃鶴樓,連著三、四天的聚餐,地方上的富戶名紳輪流擺酒慰勞我們,不過我並不喝酒,那時大家太高興了,晚上都沒有絲毫睡意。很快,部隊接著就進行整編,年紀超五十歲者及傷殘人員一律發給路費回家。我已經是中尉軍官,不用退役,此後一直駐扎在武漢。

48年,我在部隊接到父親來信說:“兒子,自從你出去抗日,已經九年沒回家。你精忠報國,父親不阻攔你,如今我病得快要死了,你總要回來給我送終吧。”

我接信後想起父母恩,不由得大哭,第二天就請了假,急忙往家裡趕。豈料到了家,父親卻是一切安好。原來是家裡人是覺得局勢不好要我返家,我本來還想回部隊,因為我學歷高,長官都器重我,連平時吃飯都是和長官在一個桌子上,有菜有肉,從沒餓過,回去應該會抬舉我。

我於是寫了信寄往武漢說明情況,打算在家住些日子就回部隊,可是信一去就宛如石沉大海,根本緲無回音,時局混亂,應該是部隊已經接到調防命令開拔了,不知隊伍的去向也無處找人打探,只好死心留在家,進了本鄉的上章小學當了個教書匠,一乾就是十年。

後來我從學校又回了家,一直務農,我九十二歲時還能手提鋤頭下田種地,現在不行了,這把年紀,就像西瓜,已經是熟了噢,眼睛看東西都是模糊的。

我兄妹六人,現在就我還活在世上了。我一生忠於國家,前半生保土抗戰,後半世教書種田,除了過失弄翻了一列火車,一輩子沒做過壞事,老天對我也好,讓我活得這麽久,看到了現在的繁華人間。我做夢都沒想到,臨老了,各地都有愛心人士來看望我,還給我錢物。你說你來過的,是噢是噢,我記得,春節期間來過,你又來看我了,不抽煙,又不吃糖,沒得其他東西來招待你,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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