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回顧剛剛過去的假期，有人感慨景區門票買得不值，也有人感慨電影票買得冤枉。
無論從何種層面看，今年五一檔對於中國電影而言，都是一個格外重要的時間節點：經歷過去年一整年的疫情影響，剛剛復甦的電影行業需要把觀眾重新拉回影院，一部現象級的《你好，李煥英》顯然還遠遠不夠。
在這個久違的“黃金周”裡，電影人奉上的作品足夠多樣，愛情片、諜戰片、懸疑片、警匪片，樣樣齊全，但整體表現卻顯平庸。選出其中最好的一部或許不太容易，但選出最讓人失望的一部似乎不是太難——《秘密訪客》，號稱懸疑的故弄玄虛之作。
很奇怪，有時候越是假期，我們就越喘不過氣。為了避免堵在路上，聰明人遠離了景區，卻沒想到自己還能被“堵”在影院裡。
燈塔專業版實時數據顯示，截至5月5日下午，2021年五一檔總票房（含預售）突破16.08億，打破了五一檔票房、人次、場次三項影史最高紀錄——但如果考慮到今年五一假期比往年多出兩天，這一紀錄好像也就沒有那麽出彩了。
今年五一檔的參賽選手們，頭頂著財富密碼進場，背後貼著的卻是“比爛”的號碼牌。其中陣仗最大也最令人期待的《秘密訪客》，更是得到了兩極分化的評價。
儘管中國觀眾對於“失望”的體驗並不算陌生，但面對前期造勢猛烈的《秘密訪客》，還是很難咽得下這口氣。
如今，五一檔結束了，這部懸疑片留下的最大懸疑，就是它如何把這麽多演技派湊在一起，拍了這樣一部一本正經的“爛片”？
導演想解釋？
不，我不想聽
實話說，《秘密訪客》的陣容不可謂不強大。
演員隊列裡，有影帝郭富城、段奕宏，惡童三次方張子楓、榮梓杉、王聖迪。導演是拍過《記憶大師》《催眠大師》《摩天大樓》的陳正道，原作者和編劇是寫過《雙食記》、編過《摩天大樓》的殳俏，連後期都是操盤過《寄生蟲》的韓國團隊。
而在影片上映前，亦有列文虎克型up主，靠預告片中的種種細節將劇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讓觀眾的期待值拉至滿格。
但可惜的是，在正片中挖猛料，可能還不如在預告片裡挖得爽快。
故事起始於一場車禍。
明面上看，是段奕宏飾演的校車司機於困樵，在榮梓杉飾演的汪楚祺要求下給他系鞋帶，導致停在一旁的校車被失控的貨車撞下懸崖。於困樵救出汪楚祺後，暈倒在醫院門外，被其父汪先生帶回家藏匿在地下室，以逃避其他遇難學生家長的追責。
三年來，於困樵一直生活在這個看似美滿卻氣氛詭異的家裡。
姐姐汪楚瞳明知父親不喜歡自己畫畫，卻經常拿著畫作跑去向於困樵請教，一言不合就是一個洛麗塔趴。
弟弟汪楚祺天天在嫌棄自己的姐姐身後亦步亦趨，有時卻也會冷不丁冒出一句恐嚇姐姐的話。
媽媽汪太太美麗得體，做起費神費力的菜式也得心應手，但卻與汪先生分房睡，對汪先生的恐懼也遠比笑容多。
爸爸汪先生看起來是家裡絕對的權威，毫不掩飾對小兒子的偏愛，卻也不松懈對女兒、對妻子甚至對於困樵的一絲控制。
看過影片的觀眾會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汪太太並非是汪太太，汪楚祺也並非汪楚祺，甚至連汪楚瞳也並非汪先生的女兒，只有汪先生的身份是真的。
但即便看到結尾，很多觀眾依舊沒有豁然開朗的感覺，而是認為劇情無法自圓其說。
首先是大女兒汪楚瞳。在加入這個家之前，她就已經是一個懂事的女孩兒了。見證了母親的去世，也知悉父親的計劃。但在得知汪太太不是自己的母親時，卻表現得十分驚訝。
成年人的行為也難以解釋。汪太太的真實身份，是校車上班長路路的母親、富商的婚外情人。最初選擇依靠汪先生，是出於生計考慮。但當自己有了其他感情並懷孕之後，卻並未離開，反而是砸爛了汪先生書房裡的相機、把汪楚祺關進冷凍庫。
當觀眾得知——於困樵在法律上是無罪之身，一切只是汪先生為了懲罰他而布下的局，而女兒和夫人裝神弄鬼，分別是為了刺激於困樵和汪先生，以達成打破僵局的結果——很難不產生這樣的感想：
可以，但沒必要。
要讓觀眾主動去挖掘細節，首先得要故事足夠有吸引力。
如果說最後的結局，是身為導演的汪先生喊“卡”，所有家庭成員甚至NPC都如釋重負作鳥獸散，而於困樵恍然發現自己不過是另一個楚門，那我或許還能覺得這片子有點意思。
但現在看來，角色之間的聯繫，並沒有劇情預設的那麽強。
在接受“澎湃有戲”採訪時，陳正道說：“以往是給觀眾設計算式、編織結構、營造懸念，追求反轉，但這次是直面內心的恐懼，而且直面的是我自己的內心。”
顯然這一次，導演內心想說的話也太多了。
當意義高於情節
不可否認，影片中還是存在著極具批判意義的設計。
在影片中，導演借汪太太翻出舊物的設計，引出兩個孩子真正的身世：
汪楚瞳與汪先生並無血緣關係，其母曉雪在與汪先生結婚之前就誕下了她。而汪楚祺則是曉雪與汪先生利用試管嬰兒技術得到的孩子，且其灰色虹膜證實，其生物學父親很有可能是汪先生此前的同性友人Roy。
在回憶片段中，汪先生顯然是被家庭禁錮的可憐人。不能與同性友人廝守，被迫回家繼承家業並結婚，妥妥的父權受害者。
但當他成為了一家之主，他卻蒙騙曉雪生下Roy的孩子，使其陷入絕望選擇自殺；不允許女兒追求她喜歡的繪畫事業；花大價錢雇人攢局以囚禁於困樵……都是他已然一步步成為父權代言人的鐵證。
這麽看來，用刀刺傷汪先生的汪楚瞳，也在某種意義上砸碎了父權的枷鎖。
再說回汪楚祺。
影片中只有一個小男孩是灰眼睛，且死於車禍。觀眾一直以為的汪楚祺，其實是被本尊霸凌的陳小齊。車禍後落下殘疾，慘遭原生家庭拋棄，從而被汪先生收養，扮演起汪楚祺的角色。
他在這個家裡，看似是最不受束縛的角色。爸爸偏愛他，姐姐嫌棄他，但看上去也只是停留在青春期鬧別扭的程度。
然而，他敢於和姐姐叫板甚至威嚇對方，正說明了一無所有、害怕被拋棄的他，已經不由自主地成為了汪先生乃至父權的維護者。身為既得利益者，他不會允許這出戲早早收場。
身處家庭的權力下遊，孩子顯然是期待得到家人的關注和肯定的。在影片中，陳小齊屢次要求吹小號給汪楚瞳聽，卻頻頻遭拒，直到探監那一次，才完整地吹完一首曲子，並收獲了姐姐的笑淚。
而這在導演看來，這才是父權瓦解、真正健康的家庭關係開始形成的征兆。汪先生不被允許追求攝影事業，汪楚瞳不被允許學習繪畫，但陳小齊的小號天賦得以被肯定，是導演希望尊重和理解的種子能在年輕一代心裡生根發芽。
但得知這一切，反而更讓人覺得可惜。如果故事能講得更完滿一點，或許此中深意，也不會只得到極少數觀眾的理解了。
多少噱頭先行的片子
最後淪為耍流氓
製造懸念總是比解開懸念容易，可惜很多影視劇隻擅長前者。 現實一再證明，前期噱頭行銷過火的影視作品，都應當引起觀眾的警惕。
炫耀演員陣容、吹噓情節設置、拔高影片定位……這麽做或許是出於製片方的不自信，或許是出於製片方的太自信，反正二者對觀眾通常都不是什麽好事。
在前期宣傳裡，觀眾以為《秘密訪客》集合了郭富城、段奕宏的陰鬱演技，張子楓、榮梓杉的少年城府，成品一定不差。
但事實證明，還是大家想多了。這部打著“驚悚”旗號的電影，還不如張子楓當年在螢幕上的詭秘一笑來得滲人。
說《秘密訪客》過度行銷，或許有些冤枉，但說它名不副實，卻是恰如其分。 為了收視率，為了票房，不少影視作品學會了疊buff，逮著個熱門話題就往上摞，幫觀眾把期待值加滿。
一部短短的預告片，恨不得讓各路影視博主拿出研究《紅樓夢》的架勢細細分析，最後成片卻還是回歸到狗血套路裡，以至於讓人調侃：最精彩的部分都在預告片了。
比如《都挺好》，看似是反重男輕女路線，曾經被慢待的小女兒逆襲成女強人，最後卻還是要女主原諒老年癡呆的父親，並獨自承擔起照料其餘生的重任。
比如《以家人之名》，打著中國版《請回答1988》的旗號，講一個拚湊家庭的故事，最後卻還是拍成了“偽骨科”，兩個哥哥都想和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談戀愛。
再比如近期的日劇《影響》，集猥褻、家暴、校園霸凌等元素於一身，以“互助殺人”為賣點，最終卻讓本不該犯罪的人背上了命案，還說這一切都是“友情的救贖”。
“住”在熱搜上，似乎成了影視作品大撈一筆的前提。而高開低走，似乎成了“邊寫邊拍”劇集的宿命。被遛來遛去的觀眾，屬實看累了。
今年的五一檔就是最好的例證——
一開始贏面最大的小成本電影《你的婚禮》，因口碑乏力，排片逐漸下滑，已被五一檔最高分的《懸崖之上》反超，預計票房冠軍也將被後者奪走。而《秘密訪客》的票房，截至目前還未過2億元。
七十一歲的張藝謀，成了這個平庸五一檔的最終贏家。
時至今日，和動不動教育觀眾的“天才”們不同，張藝謀面對批評，還常常表現出一種平凡人的坦誠。
2018年，電影《影》上映前夕，張藝謀接受採訪，被問及當下最困擾的問題時，他回答：“沒有啥，就是常常恨自己才華不夠吧。”
浮躁之風充斥影視圈，導演和製片人成了最會“玩弄”熱搜的聰明人。使勁渾身解數博關注，當然是為了收益。而還在琢磨怎麽把片子拍得再好看一點的電影人，卻似乎越來越少了。
日薪二百萬的演藝圈人士，或許還能在某部作品跌倒後爬起來。但難得擠出兩小時、花了五十塊卻收獲了上當感受的觀眾，卻不得不感到為難：
當題材賣點、演員陣容都不能保證影片質量時，打工人下一個寶貴的休息日，該憑借什麽押注好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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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沉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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