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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尖下的家園

  小麥,是北方土地上最多的生命

  10月,犁鏵聲聲破土,飽滿的小麥種子,就被播進了深軟細乎而又黝黑的泥土裡。

  過不幾天,小麥就探頭探腦的鑽出來。一粒麥粒,長出來就是一棵小麥,一大片小麥,長出來就是一大片小麥。狀若韭,青綠青綠的。每一棵麥子都很相似,就如同每粒泥土都相似。

  一到五月,鄉村就像廚房裡的那鍋開水,沸騰起來,升騰起來。稻穗,沉甸甸的,在一望無際的田野裡,閃著金晃晃的光彩。

  爺爺懷抱一管大煙杆,半翕著眼,在田間地頭上,看著身邊蓬勃的小麥,接受著陽光的曝曬。

  氣象熱,麥仁就飽滿。小麥拚命的抽穗,拔節,麥芒恣睢的刺著太陽,發出絲絲的聲響。有風吹過,就成排的彎腰,不是你碰著了我,就是我碰著了你,要不,就是你挨著我,我挨著你,嘰嘰喳喳,嘻嘻哈哈。

  小麥就是小麥,長大了還是一株小麥。土裡土氣的樣子,刺刺咧咧的脾氣。

  過了五月,麥海金浪翻滾,泥土與麥香混合在一起,彌散開村莊特有的氣息。

  “蠶老一食,麥熟一晌”。於是,整個村莊加倍忙碌起來。家家戶戶,在磨刀石上磨鐮霍霍,似乎上戰場一般。每天清晨,太陽還沒露頭就要下地,中午麥地裡,烈日像個火球,燒在臉上,滾燙滾燙,汗珠子掉地摔八瓣,拚命的乾,晚上摸黑才回家。小麥一旦成熟,需要趁好天“搶”收,因為麥收的氣象,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倘若遇到雨天,甚至連雨天,小麥就發霉生芽。一年的忙活就只能落個歉收。割小麥的時候,往往好幾家自組成一個互助組,今天割這家的,明天割那家的,有割的,有拉麥的,有打麥的,有揚場的,有送飯的,快乾,搶乾,合乾,非常快。麥收開始,人們爭先恐後地向前方移動,鐮刀揮舞,小麥成排地倒下。

  鋪天蓋地的小麥,看過了花敗,木榮,果熟,草枯,就這樣,又鋪天蓋地的倒下。

  明年,它們還會從土地裡長出來,它們不歎息,不留戀,在鐮刀下歡快的呻吟。

  麥垛一個高過一個,歡笑一浪高過一浪。村莊裡,開始漾著好聞的新麥的香味兒。

  曬谷場上,老牛拉著石滾旋轉,跟著一起旋轉的,是千百農人的日子,是村莊四季的更替,是小麥一樣輪回的生命。

  2、

  爺爺,就是一棵帶芒的小麥。

  他的青年,在犁鏵的牽引下漸行漸遠,老年,卻在犁鏵的嘩啦聲中應聲而來。

  谷雨還沒到來,爺爺就開始把犁鏵擦拭得雪亮,耕種時,他抖一抖韁繩,出的犁溝,像繩墨拉出來一樣直,亮尖的鐵犁,翻開厚厚的泥土,散發著黑金一樣的光澤。風裡雨裡,爺爺的目光,隨著犁鏵在歲月裡翻耕,滿眼豐收的熱望。

  農閑時節,犁鏵,就靜靜地掛在屋簷下。陽光撒著細碎的金黃,照在它身上。我會滿心好奇地撫摸著它。兩根粗粗的彎木套在一起,尖尖的犁頭,戴著明亮的鐵鏵,這簡單的犁鏵,怎麽就能開墾出那麽神奇的土地呢?當我赤腳插進泥土,扶著犁鏵翻起泥土,我就明白了,爺爺與土地,有多麽難以割捨,也發現,犁鏵的生命和爺爺的生命也融到一起。因為,一部犁鏵,可以犁消歲月,可以犁亮人生,可以犁出一個幸福的家園。

  村莊,是真正的家園。在這裡,每一葉草,每一棵麥子,從容而生,從容而長。孩子們,摸爬滾打在大人煙火紅閃閃的縫隙裡,太陽,無數次從躬耕的脊梁滑落,從穿針的縫隙流過。冬天,天空冷得像結了冰,沒有蝴蝶在花心裡睡覺,卻有麻雀在悄悄覓食,一顆老樹,正在發著自己生命的新芽,一些蟄伏的生命,都在雪地裡,準備來年的夢想。萬物復甦的季節,荒蕪蒼涼的土地有了綠意,飄散出獨有的氣息,還有陽光暖暖的味道。鳥兒銜來了一個水靈靈的春天。河水潺潺,流出兩岸的青綠,流出一河的蛙聲。村莊,盈盈地汪在心間,涼風悠悠,送來小麥和青草的香。麻雀,把天空壓的很低;一葉犁鏵,舒暢地鑽進黃土。

  我的目光在村莊裡遊移,一隻貓,躺在地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那頭老黃牛啊,正咀嚼著嫩嫩的青草,偶爾,還恣意地,抬頭“哞——哞——”叫幾聲,蝴蝶,在油菜花裡追逐翻飛。半空中懶懶的炊煙,嫋嫋的,淡淡的。姑娘被春風吹去了臃腫,一個個明亮鮮豔,風擺楊柳地走在街上,男娃的目光像醉漢,跟姑娘如水的眼神,蹣跚一碰,就有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隨著草色綠起來了。

  在村莊裡,我看見過超乎尋常的茂盛,聽見了土地的呼吸,看見了麥香,目睹了五穀豐登。

  村莊,在一個孩子的眼裡,是黃的。泥土是黃的,小麥是黃的,那一排排斜坡頂的泥屋是黃的,攤在屋頂的掛在牆上的玉米是黃的,就連花盤似的立在向日葵的枝乾上的太陽,也是黃的,和土地最近的人,那些耕種土地的人,也是黃的。他們熱愛土地,在麥田勞碌,魂靈也滲透泥土的芬芳,一雙卑微之手,讓家園山清水秀,風生水起。

  他們像小麥一秋,看一朵花的盛開與凋謝,一輪太陽的升起與落下,一隻鳥的遷徙與回歸,不覺,已是經年。

  最後,也像小麥一樣,倒在歲月的鐮刀下,生於泥土,又歸於泥土。

  爺爺也是這樣。歲月,是一把無情的鐮刀,割去了他成熟的生命。那葉犁鏵,離開了爺爺,也就離開了泥土,鏽跡斑斑,一副老淚橫流的模樣。

  人啊,真的就像小麥,歲月的鐮刀割去一茬,就又瘋長一茬。年年都有人,相繼離去,愈走愈遠,新降生的生命,也呱呱落地,村子並不見荒蕪。

  離去的人,像小麥倒在了歲月的鐮刀下,而孩子身上,有剛剛發芽的新鮮氣息。

  死和活都是一番境界。

  在輪回中,生命永遠鮮活。就像,爺爺走在田埂上,我跟在他的後邊,像甩不掉的尾巴。

  3、

  我離開了村莊,那時的我,是綠油油的小麥的模樣。

  而爺爺和犁鏵,在我的生命裡,漸行漸遠漸無書。

  當生命的犁鏵,掀起蜇伏的離愁,思鄉的心如河流,千百轉,流淌出一條思鄉之河,流淌著一個尋找家園的靈魂,那人,那小麥,那迷人的村莊,總在魂牽夢縈中。

  殘日余暉裡,一個人,對著遙遠的天空,心,撲棱棱就飛到了村莊。

  村莊,是我人生的起點,也是我精神的歸宿和終點,如果做了失根的蘭花,漂流的浮萍,飛舞的秋蓬,因風四散的蒲公英,我將何處寄托自己的靈魂?

  村莊,那是一片只能用心靈觸摸的土地,是我精神和物質上的聖土。天地萬物,一榮一枯,就在不斷的變化更替中,該消亡的消亡,該孕育的孕育。麻雀、谷粒、辭句、陽光與渴望,都是村莊的客,只有土地,才是村莊的主人。

  我的生命,是思索與尋找的宿命,它來自村莊,也必將在村莊老去。我的根,深深扎在魯西南的平原,那裡是無限美好的精神家園,那裡有我童稚的歡樂、有淳厚的鄉情,更有我對生命最樸質的認識和理解,一滴水,就讓小麥有了蔥蘢;一把犁,就讓爺爺的腳步有了方向。

  我的靈魂,是犁鏵在引路。我把目光,投向田間耕作的黃牛,投向河流繞過的蘆葦蕩,投向落日下的嫋嫋炊煙,就象一隻麻雀,始終不曾遠離曬谷場上的小麥。爺爺的犁鏵透射著我的靈魂。一部犁鏵,可以把耕耘融入生命,可以消磨一個人的一生,也可以打磨一個人的一生。犁鏵,將我和爺爺的生命,深深地連在了一起,兩株小麥,沸騰著犁鏵的熱血,走著相同的路。我無數次,在紙上耕耘,把犁鏵,深深地插入泥土,試圖,犁過整個春天。我的文字,寫著土裡土氣的夢想,犁鏵,閃爍著金色的光芒,穿透泥土,穿透季節,穿透人生和思想。

  我的筆尖,注定是倔強的犁鏵,注定躬耕家園的幸福,去尋找生命的依附和歸屬。

  家園,如正午的陽光,在我的心中漸漸的濃縮,濃縮了,便落在異鄉,落在筆尖下,落在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一片淳樸的土地,在前方守候。我,靜坐城市一隅,筆尖,如犁鏵破土,要開墾出一片繁花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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