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文 王麗媛
“我在哪？我怎麽了？”龍仔睜開眼睛，環視四周雪白的牆壁和眼睛發紅的母親，又低頭茫然地看了看全身地繃帶，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這時，距離那場車禍已經7天了。
腦內血腫，腦挫裂傷，右膝後交叉韌帶斷裂，左尺骨骨折，腓骨撕脫骨折……診斷書上冰冷的學術名詞於龍仔是正在經歷的人生。“他們不讓我看監控，但從身上的傷，漸漸能拚湊出全過程了。我猜撞擊點在右膝蓋，飛出了幾米，左側身體落地，頭著地受傷，昏迷。”龍仔淡然得仿佛講述別人的故事。
他如今回到了家裡，在床上休養，不太大的病床，除了母親在他腳邊疊起的粉色Hello Kitty毛毯，只剩一個手機，一本書。上午看NBA直播，下午休息的時候就翻翻這本佔了枕頭一半大小的《曼巴精神》。採訪進行時，已是車禍70天以後，除右膝傷病使他至今下不了床外，其他部位正穩步而堅實地恢復著。而龍仔也已然經歷了從怨天尤人，到憤怒，到樂觀，再到平和的心態蛻變。
轉變的由來，龍仔說，是科比的功勞。“從不讓任何恐懼或懷疑侵入我的心靈，既不滿腹牢騷，也不怨天尤人，何必呢？”從養傷期買到這本書後，裡面科比的話就讓他漸漸學會和解，學會放下，也學著從科比的角度走出迷茫。
“算是建立了我自己的曼巴精神呢。”
意外的“假期”
山西晉城，複古而安靜。
走在群山環繞的城市間，太容易讓人喪失時間觀念。古堡群、古城鎮散落城市各個角落，仔細看去，每一座又點綴著形色各樣的磚雕、木雕、石雕，一立就是百年。
十月一日的市中心，少見地熱鬧著。同學會，老朋友敘舊，家人團聚……離家的學生和遊子各自回家，龍仔也是其中一個。畢業後第二個國慶節，下午和高中死黨吃飯兜風，晚上又和老朋友約了個電影，市中心不大，彼此揮手作別，回家也各自都是步行的距離。
龍仔穿著科比的灰色T恤，他最愛的那一件，印著五個總冠軍和MVP戒指。科比退役後買的，舒服又百搭，穿了整兩年。連當晚看的電影，龍仔也記憶猶新，“鄧超夫婦演的，古裝片，還挺好看”。
龍仔十月九日清醒過來時，不知道十一假期已經在他的昏迷中度過了。那天看完電影，走到十字路口後的畫面，他怎麽也記不起了。那件穿慣了的科比T恤，也因為沾了太多的血，被母親拿去扔掉了。
當然，他也不記得錯過了2號晚上和兄弟的聚會；他並不記得，兄弟們來探望過，他還曾短暫清醒告訴了從小到大的兄弟，自己的銀行卡密碼；他也並不能想象，媽媽看見他的瞬間癱倒在地，大哭出聲。
“去看他的第一眼，我心驚膽戰地風雲掀開被子，看了看他的四肢”。那種冰入骨髓的恐懼，兄弟雲龍再也不想體驗了。
然而即使清醒過來，因為全身的傷勢，龍仔也只在出院那一天才看見了10分鐘外面的世界，回到家後，也幾乎沒出過臥室。“你知道嗎，有種世界突然暫停了的感覺”。
畢業後留在北京，在京東工作的龍仔，是那一波最忙碌的北漂一族之一。為公司各大購物節的行銷方案做各個部門間的串聯，評估用戶喜好，管理優惠券發放，等等。“十一放假前趕上部門重組，正準備借此機會在新的崗位站穩腳跟，現在也有點茫然，已經錯過最好的時機了”。
養病期間，公司送來了果籃，兩個熟識的姐姐也打來1500元錢讓他買補品，“很溫暖，但工作的焦慮還在。最理想的情況，是春節之後能回去上班吧”。
喧囂走遠，籃球還在
“你知道嗎，十字韌帶撕裂，這總是我在NBA新聞裡看到的詞，沒想到，這次趕上自己‘賽季報銷’了。”龍仔無奈中選擇了自嘲。
養病的時間，龍仔總會想起小時候，每天早晨5點爬起來去操場打球的日子。“初一的時候，龍仔用壓歲錢買了個斯伯丁籃球，從那以後，那個球場就是我們的主場了。”發小Peter回憶著。
“那時候天都沒亮呢，一大幫兄弟每天求著門衛大爺幫忙開燈，生活除了學習就是籃球。”也是在那時候，龍仔知道了科比，知道了那個，每天4點就會起床練球的男人。
一晃就是十二年。
這十二年間，他初中升高中，大學到工作，也眼見著科比奧運摘金，捧MVP和兩座總冠軍，“那時候第一次發現，想要的東西，去拚，是拿得到的。”彼時的龍仔，用這股衝勁兒考上了重點高中，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什麽是“曼巴精神”。
但也正如他所說，“故事如果就這麽結束了，會很美好，但那就不是科比了”。奪冠第二年被橫掃，接下來幾年的掙扎，跟腱斷裂，紅著眼接受採訪……短短幾年，科比仿佛跌入谷底，但也正是這樣的科比，讓龍仔在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撐了下來。
“我知道他懂我，科比經歷過這所有的一切，這就足夠了。”龍仔翻著床邊的《曼巴精神》，感慨著，“我車禍之後，科比的這本書就發行了，你說是不是命運。”
冥冥之中，偶像又陪了他一程。
從站立開始，朝球場的方向
龍仔的手機裡，設定了十個鬧鐘。每天從8點開始，每小時響一次。這是他為自己設定的複健時間表。
車禍至今70天，為了不讓完全無法發力的右腿逐漸萎縮，他規定自己每小時做適當的運動，如今的階段，是將右腿舉到空中，停滯2分鐘。重複。簡單一個動作，也會讓他額頭滲汗，忍受劇痛，這樣的苦，一天要來上十次。
兄弟Peter眼中的龍仔，是個膽子不大的人。遇到這樣的事，身邊的兄弟也跟著膽子小了起來。“最初的兩個月，總舉得他會挺不住”。但龍仔還是挺下來了。“無論骨折的手術還是韌帶的手術，他都一點沒有慫”。他也隨即笑了，“不愧是喜歡科比的男人”。
其實龍仔的膽子依然很小，只是另一種恐懼，此刻更是強烈，“從來不知道，無法行走會這麽無助”。
兄弟阿文正是學醫的，為他的病情打聽分析著，但龍仔來詢問最多的，永遠是“將來還能打球嗎？”，阿文知道，那是他的精神支柱。“無論多久，我等他歸隊”。
看著全職照顧自己的母親，龍仔突然發現，陪在父母身邊時間太少了。“很久以來，盡孝對我來說就是一周一個的電話。如今我每天躺在床上，要像小學生一樣被照顧，連大小便都要她幫忙，很心疼母親，很愧疚，也漸漸明白，孝道是在很多微小的細節裡的。”
幸好，愛他的人很多。
“昏迷恍惚間，龍仔曾跟我說，I love you，活下去”；
“初中天天去的那個籃球場，因為修路拆掉了，可我還想再跟你打一場”；
“他還有好多想去的地方，想吃的東西，想見的人”……
也正是來自所有朋友的關心，親人的照顧，同事的溫暖，支撐他走到如今，也將支撐他走完還剩餘一年的複健之路。“必定會很痛苦，很枯燥，但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隨即又笑了，“我還要重回球場呢，像科比一樣”。
結語
科比於龍仔，曾經是超級英雄一樣的人，不會老，不會失敗，不會受傷。而當科比一步步走進現實，他看見了科比身上如常人一般的糾結，敏感，傷病，沮喪，他卻對“曼巴精神”有了涅槃般的領悟，那是科比面對逆境的堅持和較勁。
如今，他正踐行著這一點。
“他退役了，那個超級英雄終於謝幕了，可是你知道嗎，他在之後涉及的所有領域裡，依然是那個無往不勝的‘黑曼巴’，巧合嗎？我不覺得”。龍仔眼中的世界不再一樣了，從那天在醫院裡醒來之後，他也和喜歡了12年的偶像一起，開始了人生新的征程。
採訪間，得知每天支撐他的除了手邊的《曼巴精神》，就是一上午的NBA直播，騰訊體育也是給他準備了一件禮物，一年份的騰訊體育高級會員，用這樣的方式鼓勵他度過漫長複健。
他還沒有看完《曼巴精神》。書很重，翻閱時，龍仔時不時看向窗外，至少半年的時間裡，那將是他唯一能看到的外面的世界。而他卻笑了，“你知道嗎，我總想起車禍時穿的那件科比T恤，你說，是不是籃球保佑了我？”
嗯，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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