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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困境,要具備向死而生的勇氣|單讀

▲北京站活動嘉賓(左起):羅丹妮、柏琳、陳楸帆、吳琦

吳琦

“參與公共領域的討論是一種自我訓練”

每次發生的社會事件,對我們來說都是一種鍛煉。這並不是說我們每個人都要有一個既定的觀點,而是在公共領域的討論中,經歷了一次又一次別人的反對,我們會去訓練自己的思維,慢慢去調整自己的位置,鍛煉自我反省和批判別人的能力。我很佩服那種說真話的勇氣,但不是說你願意把自己感受到的東西說出來就代表勇敢,首先你得誠實,其次還得經得起考驗,而這種考驗是個人層面的也是知識層面的。

在上海我們討論了說真話的必要性。當時我提出了一個疑問,就是我很怕當一個小圈子裡的人都堅持說了真話,同時這個圈子卻被整個社會拋棄了。因為整個社會的權力結構、利益走向和時代潮流,不需要這樣的價值。對主流社會的發展來說,真話不是生產力。

但從上海的討論到今天,讓我有了一個明確的感覺,那就是不能那麽早去計較結果。社會的變化會一直向前,今天互聯網的資訊密度能夠激發大家去參與到公共討論中,每個人的態度就不應該是退避三舍,而是要去看大家的觀點是什麽,各自的立場是什麽,中間可能的太空是什麽,然後看我們各自的經歷和我們對於事件的判斷能不能有效地加入到這場討論中來。

這樣的機會其實並不多,既讓我們每個人參與到公眾討論中,而且這種公共討論能夠有效地被更多人看到,大家也感興趣,比如最近的 metoo 運動,它雖然看起來只和女性相關,但其實它關乎每一個職業、每一個性別,它實質上是我們在工作和生活中所遭受的那些更有權力、更有資源的人對你的侵害或欺負,這是一種特別普遍的權力結構。我們寫文章也好,看書也好,反對的就是這樣的東西,那麽現在就是一個特別好的機會,去加入這場討論。

至於加入討論的方式和方法,我們可以在這個過程當中去調整。只要我們的眼睛和大腦能夠打開,能夠保持自己的思維在高速的運轉和自我反省,這樣的活動就能夠訓練我們如何表達、討論、辯論,以及如何和與你觀點不同的人交談。

如果說有什麽困境的話,我覺得是真正參與到這些討論當中,其實對個人情緒和情感的卷入還是非常大的。因為如果你真的是嚴肅地想要討論,而不是只想借機發表一下自己優越的觀點的話,你真的是需要投入自己的感情、過往的經歷等等。比如我寫了《邪不壓正》的評論,也不是想說這個電影好或者不好,而是說當我們面對這樣一個文化產品,除了簡單地說我買不買票、我喜不喜歡這些非常情緒化的、兩極的觀點以外,還有另一種更複雜、具體、深入地去和這些文本發生關係的可能。

▲電影《邪不壓正》

柏琳

“身體的訓練同樣重要”

剛才在吳琦的分享中,我注意到一個關鍵詞:訓練。可能因為我自己打搏擊,所以我格外注意這兩個字。我覺得“訓練”可以提煉成今天我們要討論的問題:它可以是一個思維上的訓練,但我認為身體的訓練——無論是在 metoo 運動中,還是在常見的減肥或者熬夜問題上——都非常重要。如果精神狀態很差,就容易導致現在所流行的“喪”的狀態。

我下面說兩個例子。首先是在《單讀 17:人的困境》中有一篇陳楸帆老師的演講,他談到了一個大家都很關心的問題:佛系到底意味著什麽?現在大概的表述是無為、無欲、無求,這個讓我很困惑。我聯想到梁啟超在晚年的時候一直在做佛學的研究,當他表達自我態度的時候,他談到的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從中感覺到的是一種剛勇猛精進的東西。為什麽到現在的年輕人來用就變成了一個完全相反的概念:我不爭不搶。那究竟是因為我不想爭?我不敢爭?還是我爭不了?我覺得這個問題和佛學的精神是相對的。

第二個是《十三邀》節目中,許知遠和李誕的對談。看完那場對談我特別難受。李誕在節目中說我(李誕)就是佛系,我覺得最後什麽都不重要,你認真或者不認真,你有沒有做出什麽東西都不重要,那麽我就像大家一樣怎麽成功怎麽來,我也融入這個洪流之中。當時許知遠問他一個問題,說那你覺得怎麽樣可以放飛自我,他說有幾個億吧。

▲《十三邀》:許知遠李誕對談

那為什麽我感覺不舒服,因為我認為他的“佛系”變成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生存下去的避難所。他講到在《南方人物周刊》工作的時候對於記者身份的“幻滅”,許知遠就說那你也太容易被打擊了,每個行業都有那樣的現象。當時我注意到李誕對這個問題是一個回避的態度,那我就覺得這裡面是有很大的漏洞。因為他在這個問題上面對的其實是,究竟是世界太不好了,還是你自身太脆弱?

回到我所說的身體訓練和思維訓練,為什麽我覺得它是同等重要,我覺得身體第一位,大腦第二位,大腦是入侵到的身體裡。所以說在碰見很多問題的時候,我個人是願意首先用身體去感覺,因為它是你最直接、直觀、直覺的東西。很多人問健身有什麽意義,我認為健身並不是為了減肥——當然這也是挺好的一個目標,也不是為了長生,而是在這樣一個過程中,它會逐漸確立起你對世界的一種信心,你會更相信你自己。

關於 metoo 運動,其實我不太談論它。坦白講,我自己作為一個女性,肯定也或多或少遭遇過被騷擾的問題。那我為什麽不去談論這個問題,講一句可能是要被罵的話:我不屑一顧。就是我在面對這種騷擾的時候,我會讓騷擾一方不敢去勝利。它不在於你的身體是不是習武,而在於你的那種勇氣。這個東西就是你強他就弱。當然我的問題太個案了,因為每個人的勇氣和膽量是不一樣的。只是從我的個人體會上來說,更希望我們從源頭上,能夠顯現出凜然不可侵犯的勇氣。

之前我去了一趟塞爾維亞,在它的首都貝爾格萊德感受到很多問題,恰恰與我們所面臨的問題很切合。我在貝爾格萊德認識一個當地的男性:理發師伊文。他原來是貝爾格萊德大學生物系的一個大學生,1999 年北約轟炸的時候他 20 歲。當時那場轟炸把他的爺爺和爸爸都炸死了,媽媽雖然幸存下來,但在空襲之後再也不相信這個國家,扔下她的兒子去了克羅地亞,並且發誓再也不回塞爾維亞。從此之後的 25 年,伊文每次想念他媽媽的時候就必須得出國,他覺得這個事情很荒唐。如果大家去塞爾維亞就會發現,這個城市現在基本還是處在重建的狀態,地上坑坑窪窪,被轟炸過的建築一半是好的就還在繼續使用。因為窮,修不起。

▲1999 年北約轟炸前南斯拉夫

但是伊文就說,在前南斯拉夫的時代,我們覺得自己在一個偉大的王國裡,解體之後我們覺得做小國也挺好,我們不再有那種英雄的幻想。就像現在我會覺得太陽很好,能坐在這裡和你喝杯咖啡,我就很開心,這就是我面對重建的一個態度,我不覺得我不健康。

所以這裡他跟我談到一個概念:健康。我覺得這個“健康”和前面提到的“訓練”是完全相關的。健康包括思維健康和身體健康,而身體健康其實是第一位,如果你的身體潰敗,就會帶來思維上的脆弱。當然我不能說我沒有困境,只是覺得我在這種問題上我傾向於首先用強壯身體思考,就是可以自己消化掉。

陳楸帆

“要具備表達困境的能力”

剛才聽幾位老師說了這麽久,大家應該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出來,在我們的文化裡面人們是多麽不願意去談論自己的困境,包括我也是這樣。但是最近在我身上發生的幾件事,讓我覺得表達自己困境的能力是特別必須的。

最近我有幾個朋友都各自處在他們人生的不同階段,但都遇到了特別大的困境。比如說有一個 20 歲左右的小姑娘,關於自己的未來一直處在跟父輩強烈的抗爭中;我的一個校友,經歷了第二次婚姻的失敗,同時創業又遇到了一個瓶頸期;最後更極端的是我的一個十多年的朋友,她也是遭受了性侵,不敢讓家裡知道,周圍又很少有人能夠去幫助她,所以她就是需要去不斷地去討論這件事情,才能讓她從那種恐懼中走出來。

現如今我們的日常其實是被兩種極端的資訊流所包圍:一種就是像朋友圈裡類似“今天 xx 公司上市”“明天 90 後 xx 變成億萬富翁”,這種特別光鮮的成功;另一種就是特別大的這種災難性事件。但我覺得每個人的日常生活其實都是被一個個具體的困境所包圍,這些困境可能沒那麽強的災難性,但也足以影響我們的日常行為決策。

我覺得現在我們很多在網上的討論,就像剛才柏琳老師說的,它沒有落實到身體層面。這個是有科學依據的,就是所謂的“具身認知”:我們接收到的資訊,可能文字隻佔其中的 7%,而更多的資訊是通過語言、語音、表情、動作去傳達。包括我這幾個朋友,如果我在網上跟他聊,我不會那麽感同身受。而當我跟他面對面,我看到他們的表情,會真正的被帶入到他的那個困境裡去,就能更好地理解他所處的困境到底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困擾。

所以我們的生活是有點過於虛擬化了,很多時候我其實是提倡大家更多地走到線下,因為我們還沒有發明出能夠代替面對面交流的那種虛擬現實技術。包括當我自己遇到困境的時候,我都沒有找到一個很好的方向或者對象去傾訴,反而是在網上和一些不那麽熟的網友去講,會覺得更容易講出來。我覺得這可能是我們文化裡特別根深蒂固的一個東西,但我現在覺得這個東西應該去改變。因為好朋友絕對不是僅能分享快樂和成功,更重要的是你可以和他分享你的痛苦和問題。你需要走出來,但有時僅依靠自己是走不出來的。

所以我很不願意在網上去跟人產生論戰。所謂的論戰,很多時候只是一種自我炫耀或者自我滿足,因為他們看不到對方的情感,或者身體的認知是缺失的。其實這期的主題——人的困境——擊中了很多人的痛點,就是大家其實都有很多困境,但都不知道通過什麽樣的途徑或方式,能夠把它傾訴出來、分享出來,能夠在這個過程中聽到更多不同的聲音,獲得一些指引的力量。

羅丹妮

“面對困境時,朋友的存在非常重要”

我昨天也和朋友討論了關於 metoo 的話題,我的一個感受就是,如果我們是以作家、編輯、記者的身份,或者我們自身是在媒體裡,去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大家就會說媒體在這個時候應該如何如何,作為一個公知你應該如何如何。到了後來可能這一切的討論跟你個人,跟你周圍的生活都失去了關係。當它不能讓你反省自己生活的時候,我認為一切討論都沒有意義。

而我們今天在這場活動中討論這些事情的時候,其實是把自己放了出去,回到我們自己身上。也許我們在朋友圈裡講了很多大道理,卻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可能正面臨著極大的困境,比如感情的失敗、抑鬱的影響、寫作上的巨大瓶頸......面對這種困難,我就覺得如果我們都不能退到生活裡去關心他們,那你自己也永遠不會勇敢地表達出自己的困境。

我現在可能也沒有勇氣和各位真正去分享我具體的困境,但我要分享的是,在面對真正的困境的時候,朋友的存在是特別重要的。我覺得陳楸帆老師說的很對,你永遠不要覺得自己非常聰明。當你說出自己的困境的時候,你會發現朋友能夠給你非常重要的意見。也許你最後沒有采納,但在這個過程中你訓練了自己,因為表達本身是要經過思考的,如果你都表達不出來,說明你也沒有思考清楚。

所以我覺得表達困境是一種能力,至於你能否對別人的表達提出反饋,是需要共性的,你必須要理解對方在講什麽,這也是為什麽我覺得這些參與是有意義的,因為我們必須認真傾聽,然後經過思維、考慮、辨別,最後再用語言表達出來,這一切都很重要。

最後的一個建議,如果大家有很好的朋友,那就是要見面的,不能只是在線上聯繫,所以我們私下要多吃飯,不要害怕飯局(笑)。

觀眾提問:

“所有的困境都需要解決嗎?”

每個人都在談自己的困境,每個人會面對那麽多的困境,我們在面對這些困境的時候都需要去解決嗎?還是說讓它自己就消化就好了?

柏琳

要能夠做到不後悔

我覺得要區分吧。但首先你要直面困境,承認它的存在,然後必須做出主觀的努力,否則我覺得你意識到這個困境,和你沒有意識到這個困境,是沒有區別的。

假如它已經被你認定是一個困境,在我看來是要做出主觀的努力和突破的,至於說你能突破到哪一步,有的時候會受環境的影響,但我必須在我自己的層面做到最努力。那麽如果到最後一步它仍然解決不了,或者說有些東西必須要做一些妥協的話,這就是另一個問題。

但如果我在自己這個層面沒有做到最努力,我是不能原諒自己的。雖然我認為這也是一個和性格有關的問題,但是我覺得盡量不要後悔,人是一定會後悔的,盡量不要讓自己為你當初的決定感到羞恥或遺憾,能解決到什麽程度就要解決到什麽程度。

對於無法解決的困境,我覺得體驗了就不後悔。我可能一輩子都練不出腹肌,但是我嘗試過了,我知道我不行,那我就沒有遺憾了;我覺得我想寫詩,想做一個詩人,但我寫出來就是沒人看,而且我自己也覺得很垃圾,但是我體驗過了。這個體驗應該是你面對困境的一個解決方式,一個過程,而不是一個結果。

陳楸帆

向死而生

我覺得其實很多困境隨著我們慢慢成長,它自己會慢慢消失,比如小時候總覺得自己長不高等等。但我覺得人生總有一個最終極的困境,就是我們都要死,而且這個困境是你永遠逃不掉、躲不開的。所以很多時候要“向死而生”,你在死之前回想這一生的時候,會不會因為當時沒有做哪件事而後悔。我覺得這就是一個最簡單的去思考問題的例子,如果你覺得會後悔你就去做它,不管最後成不成,反正就像柏琳老師說的,體驗了、嘗試了。我覺得人生最重要的就是體驗。

吳琦

只能自己去活

在我小的時候,我覺得人的一生就是一個困境。那個時候是一種天然的悲觀,不管遇到什麽問題都會想,這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麽?所以那段時間我總是問別人:你是悲觀的還是樂觀的?其實就是想知道其他人是怎麽看待人生的意義,然後希望據此來判斷自己面對人生的態度。

我也是近兩年才離開那種特別悲觀的人生態度。我的方式不是那種直接的突破,而是停止問別人悲觀還是樂觀。我覺得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了,或者說回答這個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你自己去活,每天醒來你就得面對這一天的生活,沒有選擇,你必須得往前走,除非你有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現在我就是面對我每天 24 小時的生活,面對每一個困境。如果說之前我覺得人生就是困境的話,現在我覺得困境就是人生。所以“困境”這兩個字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它就是每一小時,每一分鐘,你得自己去度過。

......

(文章系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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