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亡國之君歷來遭受唾罵,為何南唐李煜卻讓人同情憐惜?

繁華的南唐

抱薪救火

李煜出生時,正是南唐“三千里地山河”最繁盛時期。

命運仿佛對他格外慷慨,不僅給了他錦衣玉食的生活,也給了他出色的外表。攬鏡自照,連他自己都感到滿意。歐陽修對此形容:“煜為人仁孝,善屬文,工書畫,而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子”。

俊美的外表,雍容的氣度,深深引來了太子李弘毅的妒忌,在權力的隔絕下,骨肉之間儼然沒有了溫度。情商高的李煜不得不主動調整姿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自號“鍾峰隱者”,以低調學習的姿態潛藏起來,在他心裡,對接班人地位從未有過非分遐想,那是與他無關的事情。“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他,缺乏對外界的熱烈渴望和了解。與此對應的便是“既屬邦國殄瘁,不知稼檣艱難。”這時,他的才情如同噴薄的火焰,欲罷不能。不僅詩詞寫的好看,連同書法、繪畫都備受推崇:“作顫筆樛曲之狀,謂之金錯刀,作大字不事筆,卷帛書之,皆能如意,世謂之撮襟書”。我們仿佛看到了李煜峨冠博帶徜徉在書卷之中,這種巨大的藝術快感,讓他終日流連,加之身旁的紅袖添香的愛情生活,讓李煜根本無暇去看顧別的。

然而,上天似乎對他格外眷顧,本來確定好的太子李弘毅竟然倉促離世,接班人位置一下空了出來。站在政治責任高度上,大臣鍾漠上書李璟說,李煜迷戀佛教,為人懦弱,希望立紀國公李從善為太子。李璟得書大怒,流放鍾謨至饒州,與此同時封李煜為吳王,以尚書令參與政事,鍛煉政治能力,並入住東宮。

李煜影視形象

這些命運劇烈的變化,讓一個在醉心書房中的李煜都感到眼花繚亂,仿佛是在做夢。

帝業本身就是一種沉重的責任和擔當,尤其那個極端散亂的年代。他的祖父在去世前,拉著李璟的手殷切叮囑:“汝守成業,宜善交鄰國,以保社稷”並說出了因欲延年益壽而服食丹藥中毒的教訓:“吾欲求延年,試服金石,不想事與願違,反倒速死,汝當以此為戒。”最後又明確提出:“他日北方倘以武力尋釁,汝能守吾言則為孝子,百姓定謂汝為賢君矣!”這個小朝廷在李璟的治理下,逐漸走向繁榮,到了李煜這時期,隻不過是紙上花開,徒有其表。

公元(961年)二十五歲的李煜在南唐繼位,經過半個世紀的分分合合,五代十國的故事已經接近尾聲。北宋的權力之刀,如同巨大陰影一點點吞噬南唐虛弱的陽光。嗣位的這天,李煜在宮門前豎起一根朱紅的七丈長杆,杆頂上立一隻黃金飾首的四尺木雞,以顯示繼位的隆重和規格。

李煜舉行嗣位消息傳到汴梁,趙匡胤勃然大怒,立刻召見南唐駐汴梁的進奏使,責問李煜為何膽大,使用“金雞消息”舉行大赦?使臣陸昭符從容不迫地辯解道:“還請陛下不要生氣,江南本是您的蜀國,但是按照慣例,國主嗣位不能用金雞,只能另用怪鳥。我們的國主不配稱金雞消息,最多只能叫怪鳥消息,筆下您寬巨集大量,此等小事無需介意。”

此時,趙匡胤還沒到一舉平定南唐的地步,於是轉怒為喜,在接到李煜親自書寫的《即位上宋太祖表》後,才露出滿意的微笑。

趙匡胤影視形象

李煜雖然成了南唐一家之主,但卻表現出太多的心不在焉,這個以文弱性格著稱的文人,甚至寄希望於“以柔克剛”他甚至相信,只要自己絕對服從北宋,一定會得到憐憫,而這也將成為他生活的足夠太空。

二十五歲的風華正茂本該在這個位子力圖振興,增強對抗實力才能自保,顯然,李煜缺乏對本宋王朝戰略認識,他甚至以為用金錢和柔順便可獲得自己太空的長治久安,天真的文人性格在認識政治問題上呈現出太多的蒼白和膚淺。就像後來蘇洵所說的那樣:“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對此,趙匡胤的想法卻非常直截了當:“凡克城寨,止籍其器甲、芻糧、悉以財幣分給將士,吾欲所得者,其土地耳。”在趙匡胤眼裡,只有土地才是權力的組成部分,只有全部佔領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皇帝。

李煜以為只要自己不斷降低身份,不斷進貢金錢財務,慢慢就會讓趙匡胤承認他的地位,登基的第四年,宋兵評定南漢,李煜感到非常緊張,於是上表,改唐國為江南國主,又不斷降低中央機構行政級別。在位十五年裡,趙匡胤不斷催促其入朝,實在被逼沒辦法只得派弟弟去做人質。有一次趙匡胤派人告訴她說:“朕將以仲冬有事圜丘,思與卿同閱犧牲。”李煜只能說有病:“臣事大朝,翼全宗祀,不意如是,今有死而已。”此後,李煜愈加恭順,他下書不再稱“詔”而稱“教”,每當北宋來人,他就要脫去天子獨享的黃袍,換上臣下的著裝紫袍;還要事先拆除皇家宮殿屋脊上象徵消災去貨的飛魚形尾部上翹的“鴟吻”,等到人走了後再行複原,李煜以為以形式主義和金錢主義便能收買北宋,換取一個可以讓自我陶醉喘息的太空,然而,北宋的權力之雲,慢慢遮遍了天空,等待李煜的將是一場無情的暴風雨,徹底摧毀他心中的一絲希望。

心不在焉

李煜的政治生活往往讓人覺得他心不在焉。

登基的幾年後,他任用韓熙載主持重要事務,甚至一度想任用他出任宰相。但韓熙載明確表示拒絕,他知道李煜是個典型文人性格,出師北伐的膽子都沒有,韓熙載更清楚,一心要替李煜做事改革的潘佑、李平都是怎麽死的。韓熙載這個人很有特點,自視甚高,文筆華美,一直很鄙視身邊人。甚至韓熙載抄寫文章的時候,都要用紙塞住鼻孔。有人不解,問他為什麽,他回答說:“文辭穢且臭。”他對政治既逃離不掉又不想深度參與,於是經常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以此作為逃避。

韓熙載夜宴圖

無論如何,絕對不能用昏庸來形容李煜政治生態,更多的確是他心不在焉。李煜把情感生活作為人生至高情調,加之超高的文藝才華,讓他對宮廷生活有了更迷幻的體驗。

其實,歷朝歷代,主政南京的皇帝們都不缺乏才情,這甚至成了一種文化現象,唯有李煜在詩詞創作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歐陽修形容他:“為人仁孝,善屬文,工書畫”、“煜性驕侈,好聲色,又喜浮圖,為高談,不恤政事。”這些評價似乎都沒問題,但卻並完全準確。

登基不久,便開啟經濟建設,並“大赦境內”,“罷諸郡屯田使,委所屬宰薄與常賦俱征。”又“罷諸郡路屯田舊州縣,委所屬宰薄與常賦俱征,隨所租入十分錫以,謂之率分,以為祿廩。諸朱膠牙稅亦然。”這種經濟措施和打擊貪腐行為,一度取得豐碩成效,短暫出現了“公無遺利,而屯田佃民絕公吏之撓,刻獲安業焉。”

然而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的規律再次印證在李煜身上,在李煜的人生路線上,情感生活超過政治生活。宮廷的環境本身就能消磨意志。高顏值,高情商的李煜獲得了屬於他的愛情。雖然自古以來皇帝的后宮們成百上千,但是彼此相愛的卻不多,原因是他們的權力獲得了配偶,卻不一定獲得愛情。

十八歲那年他與大司徒周宗的女兒娥皇結婚,後來在李煜繼位後,24歲被立為皇后。她不僅通書史,還精於歌舞,相貌出眾。這段美好的姻緣,仿佛是李煜的天作之合,夫妻二人感情極深。以至於李煜為與皇后探討聲律,填製新詞、欣賞歌舞而屢屢不問朝政,招致大臣強烈勸諫。十年後,皇后染病,李煜“朝夕臨視,藥非親嘗不進,衣不解帶者逾月”皇后的病的原因是因四歲兒子仲宣夭折,李煜這個時候是最艱難時刻,常常是自己獨自默坐飲泣,連左右人員看著都難過的落淚。

李煜小周後影視形象

在他最愛的人去世後,李煜甚至要跳井自殺:“悼息痛傷,悲哽幾擗絕者四,將赴井,救之獲免。”情感打擊對於李煜來說尤為慚愧,他調動了所有情感為這個伴侶的過早去世寫下許多淒惻哀絕的挽歌,他自稱“鯀夫”,仿佛成了時代最孤獨的人。

直到與小周後在一起後,這種情感孤獨才得以結束。

與政治相比,他崇信佛教,愛好藝術,追求情感佔據了他生命的大量時光。南唐物質生活的糜爛從李璟時期便已經開始。當年李璟在位時,為了宴飲享樂,在宮中造了一座百尺樓,特邀請大臣們一道觀瞻。在場的人為了取悅李璟紛紛讚歎樓宇建的美奐絕倫,唯獨一個蕭儼的人在旁說:“只可惜樓下少一口井!”李璟不解,問了原由,蕭儼說:“倘若增加一口井,百尺樓就可與安樂誤國的陳後主那座景陽樓媲美了。”把這種享樂之地形容成陳後主亡國跳井,意在諷諫,卻引得李璟勃然大怒,將他貶黜地方,後來李璟覺得做得不妥,又將其調回來任職。

當李煜和嬪妃們下棋找樂子的時候,這個蕭儼竟然敢衝破禁衛。看李煜興致勃勃下棋,卻漫不經心聽自己匯報,一怒之下便將棋盤掀翻,場面頓時尷尬僵持。李煜大聲責問:“蕭卿如此大膽,難道要做今日魏征不成?”蕭儼義正言辭地回答說:“老朽固然不敢以魏征自詡,可筆下也並非唐太宗轉世。”李煜自知理虧,只能悻悻收場。

李煜作品

更為可笑的是,在李煜誅殺剛正大臣李平後,大臣潘佑也遭到逮捕,後來因為絕望而自殺。韓熙載因為聽說李煜可能任命他做宰相,嚇的只能裝瘋賣傻,除了整日必李煜還誇張的豪奢飲酒放縱外,經常穿著破衣服,拿著一把琴去賣藝,湊足錢後,再到歌妓那裡尋歡作樂,到處鬧得烏煙瘴氣,最終李煜打消了任命的念頭。隨著不斷的懈怠讓李煜成為佛系中人,什麽都行,都可以,唯獨文藝創作與美女不可辜負。

李煜就在這種情況下,互相耽誤,看來帝國的前路已經可知。

紙上李煜

當趙匡胤俘虜李煜後,一番對話,頗能讓人有所觸動。

“朕聞卿在江南每逢設宴或赴宴,都要吟詩填詞,能否舉出最為得意的一聯供朕欣賞?”李煜沉思片刻,然後頗有節奏地誦出自己的《詠扇》:“揖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趙匡胤聽罷哈哈大笑,揶揄李煜說:“妙哉!試問,風滿懷可究竟有幾多?”隨後不以為然地評論他說:“好一個翰林學士!”

有一次趙匡胤與侍臣議論李煜,又深有感慨地說:“當初李煜倘若能用作詩的功夫治理國家,今日又怎能淪為朕的階下囚?”此後,趙匡胤多次提出兒子們的老師的教育大致方針:“帝王之子,當務讀經書,知治亂之大體,不必學做文章,無所用也”。

李煜在位的十五年裡,沒能對國事重新振作,甚至將“惟堅臣節,上奉天朝”作為基本方針,而他只求苟且偷安,在紙醉金迷,聲色犬馬中營造一個享樂天地。與其他亡國之君最大不同之處在於,他的傑出文藝才華,在紙上的世界,李煜盡情變化著,表達著,隨心所欲掀開天地間任意一個意象,他的作品如同千之佛手,變化萬千,讓人為之動容流連。

精致的宮廷生活,不斷追求的藝術水準,敏感柔情的詞作風格,都讓人看到了一個柔弱斯文的文人形象。與強大的對手趙匡胤相比,李煜的風格是愛恨情仇,趙匡胤的風格是務實高效。李煜是婉約派,而趙匡胤是豪放派。有一首《太陽詩》足可表達出來一種風格:“太陽出來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就藝術而言,這詩在李煜眼裡最多也就是個打油詩,然而從風格來講卻體現了政治家的霸氣的胸襟。

李煜早年的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都可謂達到極致,如《清異錄》中說:“李煜居長秋,周氏居柔儀殿,有主香宮女,其焚香之器曰:把子蓮、三雲、鳳折腰、獅子、小三神仙、互字、金鳳口、罌玉、太古榮華鼎,凡數十種。”《十國春秋》形容說:“常於宮中製銷金紅羅幕壁,而以白金釘、玳瑁押之。又以綠鈿刷隔眼中,障以朱綃,枝梅花於其外。”李煜在自己的詞中鮮活的表達出這種美好享受:“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步隨不皺。佳人五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芯嗅,別殿遙聞簫鼓奏。”

影視劇照

李煜的宮廷世界隨心所欲,盡可能將人性所能佔有的欲望全部宣泄表達出來。累了倦了卻無端產生出太多愁緒甚至是空虛。這種現象在趙匡胤看來十分可怕,以至於在滅掉南唐之後,江南豪奢繁華的物件被運到汴京後,趙匡胤下意識看到,南唐所有的東西都有毒,這個毒能損害人的意志力,是亡國的禍根,為防止這些物品在北宋流轉,他建了一個整體管理場所,把這些統統都進行封存,以防止這些物欲橫流的產物將這個國家官員整體消融。

此刻,李煜正以其泉水般的才情,浸潤著這個精美的宮廷,不斷生產出紙上墨香的產品,甚至後來讀者還能仿佛透過泛黃的痕跡去感受到李煜當時一絲頹廢的文藝體溫。

李煜在國家治理上鮮有作為,但卻被人成為“詞帝”,其一生的作為都與文藝相關,然而國家的命運和悲愁也完全走入他創作的內容之中。清代評論家沈謙在《填詞雜說》中說:“余謂李後主拙於治國,在詞中猶不失為南面王。”王國維評價他最後的詞作認為是“以血書之”。

不管怎樣,紙上的李煜,笑傲江湖,天下無敵。

一江春水

李煜沒有史書上那樣的昏庸不堪,亡國之君大多不僅背負滅國的恥辱更要背負滅國的責任,無論這人到底怎樣,都要被貼上一切與負面有關的標簽。

歷史是面放大鏡,透過千年的紙張,依稀還原了他的原貌,而後人更能用客觀而理性的情緒平靜的看待這些。

李煜雖然散漫,心不在焉,但也並非一直以坐以待斃的姿態等待著結局。他表面稱臣,也在備戰。《宋史》說李煜:“雖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禮,而內實繕甲募兵,潛為戰備。”趙匡胤對此很是警惕,因此“慮其難製”,於是兩次派人招李煜入宋,李煜深知這是陰謀,以病推辭,堅決不去,並說:“臣事大朝,冀全宗祀,不意如是,今有死而已。”

在最後關節,李煜表現出極端憤怒,甚至說出少有的血性:他日王師見討,孤當躬親戎服,親督士卒,背城一戰,以存社稷。如其不獲,乃聚寶自焚,終不做他國之鬼。”

然而在強悍的宋軍面前,李煜的戰略定力又變得非常虛弱,幾番下來,被折磨的心力憔悴。在宋軍全力攻城之際,他寫下了一首未能完成的詞作便出去肉袒出降。

李煜影視形象

從江南到汴京的路程雖然不長,確是李煜此生走的最艱難的一段路程,滿山遍野的好風景,卻如同窒息的美麗讓他更加難過。李煜在宋太祖以勝利者身份封他“違命侯”,很大程度上,趙匡胤能夠寬容對待李煜,沒想到不久便猝然去世,趙光義繼位後,李煜的生活陡轉之下,生死只在一念之中。“此中日夕,隻以眼淚洗面”,他的權力和他的愛人已經不再為他所有,巨大的錯位感,讓李煜變得茫然而麻木,只有拿起筆來,才能找到過去的一絲美好。

李煜此時終於變成了一介文人,脫掉龍袍,去掉皇冠,這個柔弱的身影,仿佛又陡然強大起來,吞吐出不凡的詩作。

如果早年的詞作則是宮廷奢靡世界所搭建起來的,那麽此刻李煜的作品才算是徹徹底底的純粹寫作。一切鉛華退掉,李煜仿佛整個生命體驗都被顛覆。

公元987年的七夕這天,李煜迎來了42歲的生日,隨同李煜來的後妃們這天為李煜拜壽,在庭院裡張燈結彩,儘管席間也有絲竹伴奏,也有翩翩歌舞,但是所有人都強烈感受到國仇家恨的巨大痛苦,在場者無非個個強顏歡笑,品嚐著一杯苦酒。李煜喝了酒,他想起過去的家國,又想到現今的遭遇,胸中忽然抑製不住的感情噴湧出來,於是一氣呵成寫出了那首千古絕唱《虞美人》,寫好以後,把詞作交給通宵音律的後妃們演唱,然而這首詞傳到趙光義那裡卻引起極大憤怒,他不能容忍南唐末帝在此懷念故國,引起巨大輿論騷動,為此他決定在這天結束李煜的一切,以此徹底斷了所有人的念頭。李煜就是在七夕生日這天,又死於七夕,趙光義虛情假意將其追封吳王,並隆重安葬於北邙山。於是這裡成了歷代人懷念這個千古詞帝的地方,命運對李煜開了一個無情的玩笑,如果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就不會落得如此淒慘地步,或許過著讀書人的生活,春種秋收,自由自在。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