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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埔寨搖滾樂的興衰史:愛,死亡,與紅色高棉

柬埔寨的黃金搖滾時代,以最慘烈的方式銷聲匿跡,只存在於那一代人的記憶之中。

1994年,美國人保羅在柬埔寨暹粒省度假,他無意中在當地買到了幾盤本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音樂帶。

很快他就發現,這些樂曲不僅糅雜了西方搖滾中車庫、迷幻、衝浪搖滾等風格,還結合了高棉特殊的聲樂與器樂技巧,完成度很高,可以說是質量驚人。

然而,這些音樂帶上卻大多沒有藝術家甚至歌曲的信息。於是保羅做了一回資源搬運工,讓他的朋友將這些音樂帶以唱片的形式在紐約發行。就是Cambodia Rocks專輯,我們現在能聽到的那個時期的柬埔寨搖滾樂,多來自這張二手專輯。

保羅這份“盜版”唱片立刻引起了評論界的注意,並獲得了廣泛的好評,而這張唱片的內容,幾乎都來自六七十年代的柬埔寨搖滾樂

於是,那個不為人知的被鮮血與眼淚掩埋的柬埔寨黃金搖滾年代,在異國他鄉終於重返人們視線。這個時代從1963年開始,到1970年結束,短短七年,誕生的搖滾歌曲卻風靡柬埔寨的大街小巷,甚至是田間地頭。

而這些歌曲的唱作者,也並非無姓無名,都是曾被人記住被人讚美的活生生的歌手,有人還是當年耀眼的搖滾明星。只是他們多死於紅色高棉的槍口之下,最終隻把音樂留在了語焉不詳的磁帶裡。

高棉音樂“貓王”的誕生

柬埔寨的文化以包容著稱。從古代起,柬埔寨就受近鄰中國與印度尼西亞的巨大影響,近代因為被殖民又受歐美的影響,可謂是“十字路口的藝術”。

20世紀年代末70年代初,越南戰爭爆發,美國大兵進駐越南,他們不僅帶來了汽油彈,還有純正美國味兒的搖滾樂與拉丁美洲的音樂,同時柬埔寨與法國和拉丁美洲各國的國際關係也刺激了流行唱片的進口。

柬埔寨富裕家庭的留學海歸也為柬埔寨帶來了外國音樂和歐美時髦的生活方式。在當時的金邊,你甚至能看到許多一身嬉皮士打扮的富裕的柬埔寨青年。這為搖滾樂的流行提供了文化與環境土壤。

而柬埔寨音樂界的“貓王”,sinn sisamouth,是在柬埔寨脫離法國獨立的第一年,開始了他輝煌的音樂生涯。

和許多演藝界重磅人物小時候一樣,sinn sisamouth出身貧苦,但他在六七歲時就學會了彈奏弦樂器,顯露出他過人的音樂天賦。1953年,sinn sisamouth19歲,本在醫院工作的他後來被柬埔寨國家廣播聘為歌手。

20世紀50年代末期,在國王西哈努克對搖滾樂的支持下,sinn sisamouth成為了柬埔寨樂壇上的佼佼者,同時他也是一個多產的詞曲作者,據說他寫了一千多首歌。

Sinn sisamouth作為柬埔寨音樂的領頭者,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開始吸收西方音樂風格,融合了西方拉丁爵士樂與傳統高棉音樂兩種風格,甚至在後期,還培養了許多年輕的柬埔寨搖滾音樂家。他自己也從早期洋溢著清新浪漫色彩的傳統民謠轉向了更為現代、更受年輕人歡迎的迷幻搖滾。

到了20世紀60年代中期,sinn sisamouth已然成為了柬埔寨最流行的歌手,讓他享有柬埔寨音樂之父的美譽。這是柬埔寨流行樂的全盛時期,柬埔寨的農民甚至一邊種地一邊聽歌。

而由於當時柬埔寨的城市裡大多數窮人無力承擔聽音樂的設備,大多數人聽音樂的方式是大街小巷的柱子上別著一個大喇叭廣播,整日不停播放。廣播下常常聚集著一大群等待客人的人力車司機,聽sinn sisamouth的音樂。

這種文化的繁榮,也並非完全滋長生於人民。而更與柬埔寨當時的國王西哈努克本人的努力密不可分。

西哈努克本人執政期間,大力發展柬埔寨的文藝事業,對西方外來文化持開放態度。西哈努克的父親是音樂家,母親是芭蕾舞演員,而他本人會多國語言,會彈薩克斯風和鋼琴,是個十足的文藝青年。除了文藝之外,也十分風流,他曾自述與19個女子談戀愛,娶了6個老婆,有十四個孩子。

西哈努克在彈鋼琴

柬埔寨風靡一時的西方歌曲Souvenir,Souvenir

時間跳轉到柬埔寨內戰期間,sinn sisamouth順勢而為,創造了許多愛國歌曲支持高棉共和國軍隊,後來卻在紅色高棉屠殺期間失蹤。

當時一個非常流行的傳言說,sinn sisamouth在被紅色高棉處決之前試圖唱最後一首歌,但最終還是遭到了槍決。

搖滾女王的抓馬人生

Ros Sothea,1948年出生於馬德望省,這個窮苦女孩有著極其戲劇化的一生。她的童年過的十分悲慘,父親早早拋棄了母親,而她則被強迫早晚在街頭販賣食品補貼家用。

後來她無意中參加了馬德望的唱歌比賽,出人意料地獲得了一等獎,便受邀加入了Lomhea Yothea樂隊。此後在一次餐廳裡的演出中,獲得了當時有名的ayai樂隊主唱的賞識,來到大城市金邊,並被柬埔寨國家電台聘為歌手,一開唱便受到了大眾熱烈的歡迎。

在她早期的歌唱生涯中,她讓人記住的作品主要是柬埔寨傳統民謠,而後期她也像其他的柬埔寨歌手一樣採用了大量的西方搖滾元素和使用電吉他。她和她同時代歌手的音樂甚至通過電台向美軍播放,這也是一種歷史環境造就的特殊的文化反向輸出現象。

Ros sothea以藝術家自居,從不為任何唱片公司工作,但在電影的配樂上很活躍。她的藝術生涯極其成功,是公認的柬埔寨“國寶”,卻沒能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她與穆斯林歌手sos mat結婚以後遭受了丈夫的虐待(sos mat還同時擁有另外的兩個妻子),隨即便與丈夫離婚。所幸離婚並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毀掉她的音樂生涯,她被sinn sisamouth說服回到了金邊繼續唱歌,並成為了他的二重唱。此後她又經歷了一段短暫的婚姻,並有了一個兒子。

她破碎的感情生活對其音樂風格起到了重大影響,她音樂的內容常常是生活中的摩擦與不快,可怕的丈夫與傷心欲絕的妻子。她的最後一段關係是與高棉共和國軍隊的一個軍官,在柬埔寨內戰時期,她甚至學會了跳傘,成為了一名傘兵,而她的情人也在內戰中陣亡。

1975年紅色高棉上台,Ros sothea也隨即不知所蹤。而她具體的死因眾說紛紜,一種民間說法稱她隱瞞身份,逃到了柬埔寨農村地區養豬務農,卻被發現,被迫嫁給一位軍官並給紅色高棉高層領導表演,最後在1977年被帶走並處決,年僅29歲。

黃金時代的隕落

柬埔寨搖滾歷史中最後一個值得提起的名字是Pen Ran,是柬埔寨迷幻搖滾時期的代言人,到這個時期,柬埔寨音樂的西化程度越來越深,也逐漸趨於成熟。

Pen ran最為人所注意的是她標誌性的短發和現代化的裝束。她的歌曲的內容也都是男女之間的調情,配以性感的舞蹈,而在她音樂生涯即將結束之前,也就是她的生命結束的前幾年,三十歲的她仍然未婚,這與當時柬埔寨的保守風氣是格格不入的。

像其他的搖滾歌手一樣,pan ran在紅色高棉屠殺期間失蹤了,也有說法稱她活到了1978年最後的大處決。總之,這位拒絕高棉傳統對女性角色定位的女性,也死在了政治迫害的屠刀下。

紅色高棉領導人波爾布特有著十分激進的農業社會主義思想,他想要建設一個田園詩般的烏托邦,拒絕任何外部影響。他的這種主張對吸收並表現出濃重西方文化的、且與農業生活方式格格不入的搖滾音樂家們十分不利。

因此在1975到1979的血腥屠殺中,他們一個都沒有幸免。七年時間,柬埔寨的黃金搖滾時代從和平開始,以屠殺結束。柬埔寨的黃金搖滾時代,以最慘烈的方式銷聲匿跡,只存在於那一代人的記憶之中。

紅色高棉政權屠殺了全國百分之二十五的人口,並竭力消除外國對柬埔寨的影響。他們銷毀了這個時期許多的錄音帶,書籍等文化產品,以達到他們的政治目的,直到九十年代才被歐美的收藏家們發掘並重新發行。

但是人民並不健忘。直到現在,sinn sisamouth仍然是柬埔寨家喻戶曉的名字,柬埔寨還頒布版權法並確立sinn sisamouth的歌曲創作為國家財產。

只是歷史的創傷不可挽回,被埋葬過一次的柬埔寨音樂已經停滯了自身的發展,不知何日才能重返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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