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設計崛起

雷克薩斯和馬自達正在用設計證明自己在汽車界的另外一種匠人之心。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經濟的高速發展離不開來自美國的接管，但由於受到各方面資源的限制和西方文化的影響，日本1950-70年代的汽車造型主要以“學習”歐美為主，以至於在它們的廣告裡都帶有明顯的美式場景，這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模仿階段。

雖然1985年的《廣場協定》對日系車來說有著不小的打擊，但從1986年12月到1991年2月間的4年零3個月裡，卻是日本戰後僅次於1960年代後期的第二次大發展。

不可否認，繁榮的經濟環境背景更容易催生出優秀的汽車產品。不僅是中高級轎車，整個1980-90年代也是日本性能車最輝煌的時代，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在法規限制的排量之內，從輕量化4缸車到雙渦輪四驅應有盡有，在性能上更是對標保時捷和法拉利；幾乎每家車企都能拿出一個像樣的作品，就連主要業務以摩托車為主的鈴木都有像卡布奇諾（Suzuki Cappuccino 1991-1997）這樣有改裝潛力的K-car跑車。

汽車設計發展近百年，極少看到有來自東方的車型或設計師能夠脫穎而出，除了中國的紅旗CA770。黃金時期的汽車工業一直是美國和意大利在佔據設計的主流，直到1980年代的經濟浪潮,才讓日本車的設計實力有所顯現和影響。

即便1990年代後期地產泡沫的破裂使經濟停滯，但日本車企並沒有在“失去的20年”間怠慢造型設計。無論戰爭還是經濟動蕩，都沒有讓日本丟掉他們的傳統文化和民族精神，不但在傳統日本美學的基礎上形成了一種新的現代日本風格，還將它發展成一門民族的哲學，並滲透到各個行業。

汽車就是這樣一個代表行業。

自然、成熟和獨創

作為日本汽車業中的典型代表，雷克薩斯在最近幾款的產品設計上力求表現山水意境的自然之美。但要將東方元素在不同車型上進行應用並表現良好，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裡說的自然意境或者說自然美感，更多集中於最基本的勻稱性和協調性上，這也是以“禮”和“製”為基礎的東方審美最看重的一面。

汽車設計需要在比例、體量、光影、色彩對比以及方向性組織等方面達到均衡的協調，符合人們對自然萬物的基本認知，達到視覺上的不怪異、不別扭，看著順眼舒服，即是所謂自然的美感。

作為後來者的雷克薩斯ES能在歷經29年的七代更迭後，形成為世人肯定的獨特造型風格，這顯然是個很不簡單的大工程。而且我們聽到，有不少人認為新一代的紡錘形格柵要比上一代表現得自然得多，渾然得多。

如今，ES的前格柵作為第二代紡錘形格柵，與此前的全新一代LS和LC在細節上又有所不同。可以見到，這是雷克薩斯在不同車型上仍然進行著優化和微調，以爭取呈現的更加成熟。

而這種態度會體現在每一處設計上，成熟度的高低其實就是造型是否耐看、是否經得起細品。仔細觀察ES的紡錘形格柵，它會在正、側、俯視等不同角度下呈現出多樣變化的美妙曲線，耐人尋味。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今年7月26日，《汽車商業評論》參加雷克薩斯ES上市活動時看到，廠商在會場外停放著從1989-2012年間的前六代ES車型。這六代產品雖然都帶有明顯的日式設計風格，但父與子一代之間沒有明顯的特徵傳承。

雷克薩斯品牌在誕生之時，日系車已經度過了模仿階段，開始了獨創時代。獨創不抄襲，是設計師最為基本的職業道德。如果一款車具備了前面提到的自然美和成熟度，那麽獨創性的增加將是完美的句點。如今，我們已經難尋日系車“學習”的痕跡，這是獨創性最好的證明。

“我們一直努力讓藝術與工業產品實現融合，通過設計的探索，讓人感受到獨一無二。” 曾參與設計三、四、六代ES的總設計師梶野泰生在談及新一代ES設計時提到了一個詞——兼融之道。

他認為，將傳統工藝與現代科技融會貫通，以謀求變革為出發點，才能讓ES擺脫固有的舒適形象，實現進步。例如在ES內飾上應用的竹子，這種材料如若沒有好的工藝去處理，會很容易發生變形，這也是竹子很少被汽車廠家應用的原因之一。

不論是LS的“古琴”風口、ES的竹木還是CT200h的博多織面料，無不展現著雷克薩斯對日本傳統文化理解的透徹。不管單拿出哪一樣來，都能對其背後的歷史和文化講述一番。文化元素若運用得巧妙，最理想的效果就是當你看到這款車時，你就已經了解了這個國家。

少有的匠人之心

這些年，“匠心”這個詞在中國已經有被用臭的趨勢，真正配得上這兩個字的企業又有幾個？在汽車界，但凡是以匠心精神打造的車，不管是在機械上還是造型上都會成為一種經典。

但無論是哪一種經典，都必須經過時間考驗，這種容不得焦躁的漫長和耐心也正是“經典”一詞始終保持足以引人重視的分量的原因。

毫無疑問，日產GT-R是經典，本田NSX是經典，馬自達RX也同樣是。不過，“戰神”日產和“東瀛法拉利”本田一直癡迷於對性能的追求，這些年在造型設計上沒有形成突破。但與前者不同的是，“東瀛寶馬”馬自達做到了極致。

“不幸的是，現在的年輕人已經不像以前那麽喜歡汽車了，這是因為他們很少有機會看到成年人開著一輛酷車到處兜風。” 馬自達汽車株式會社設計·品牌風格負責人前田育男在2015年東京車展RX-VISION的展台前失望地說。

在他看來，謀求資源的高效化利用是現代社會的發展趨勢，雖然自動化交通工具不斷產生新的價值，但人們對於“人與車的一體感”、“工具與心靈的互動”這類聯繫的思考卻越來越淡薄。

前田育男一直都想設計一款真正的跑車，一款不是高不可攀的，適合所有年齡段人群的酷車。讓他熱血沸騰的是，馬自達有一群工程師一直在致力於轉子發動機的完善。他說：“我決心讓RX-VISION成為一種符合他們在工作中所投入的熱情的東西，這將是一個將兩種因素結合在一起的設計。” 

看得出來，汽車對於這位“馬自達最快的男人”來說早已成為他的摯愛。他說：“正因為處在這樣一個時代，我們更應該珍惜愛車，將它視為身邊不可或缺、乃至像家人一樣擁有生命的個體。這便是我們魂動設計的最終目標。”

2010年，馬自達首次提出魂動“KODO：Soul of Motion”這一設計理念。通過抓住動物瞬間爆發的力度和美感，來表現“Speed（速度）”、“Tense（緊繃）”和“Alluring（迷人）”的形態。

曾參與第一代魂動設計的前馬自達設計師凱文·萊斯曾表示：“馬自達的設計原則就是打破常規，設計和生產出人們渴望擁有的汽車，魂動設計語言的研究將增強馬自達品牌的積極效應。”從首款魂動概念車SHINARI問世開始，馬自達正將優雅與動感逐步讓姿態具象化。

在RX-VISION的設計形式上，前田育男一直想創造一種帶有明顯日本美學意味的形式。他認為，人們想要那些經典的設計比例——前置引擎，後輪驅動，這是人們真正向往的比例。

實際上，RX-VISION在運動的表達上受到了某種程度的製約，顯得形式相對簡單。但當光線射到車身表面時所形成的反射波，看起來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戲劇化。前田育男相信，光的微妙運動是必不可少的日本美學，所以他們做了很多努力來完善這個元素。

通過光在車身上的肆意流淌能夠看到，RX-VISION車身側面的光影流動呈現一種“S”形走向，這與VISION COUPE上的“圓”形截然不同。可見前田育男的設計團隊對光影的掌握能力。數位設計如今大行其道，但手工設計仍有它的價值。馬自達工匠師為了掌握這種技能，創作了十多件視覺雕塑、比例模型以及數種全尺寸模型，整個創作過程長達兩年時間。其中大部分時間用於熟悉和掌控光影反射的規律；換句話說，也就是操縱光影。

“不僅是VISION COUPE，RX-VISION同樣是在這樣的方式下誕生的，請仔細觀察模型師的雙手，通過構想光影反射的流動方式，模型師沿著預設的路徑一筆一筆地雕刻車身，以此掌控光影。” 今年9月26日，前田育男在馬自達設計論壇上講述著光影表現手法的創造要點。

但VISION COUPE的外形沒有固定的弧線，其彎曲程度也在不斷變化。在這樣的情況下，甚至工匠師也無法想象會創造出如何的光影搭配。因此，他們決定使用數字模擬技術輔助，反覆打磨光影變化。 

整個團隊重複著一個循環的過程：油泥建模，然後數字建模，再回到粘土建模……在不斷地重複下，最終創造出細膩的光影變化和精細的光線過渡。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相當漫長的周期。

的確，周期是一個作品好壞的關鍵，如馬自達這樣驚豔設計所花費的奢侈周期，一直令許多品牌設計師羨慕不已。正所謂“慢工出細活”，雖說設計師沒法像藝術家那樣任性，但適當長度的周期確實是優秀設計誕生的必要條件。

“馬自達還真的能夠把設計這件事做到極致，真厲害！我在那裡看了一個小時。這種東西，歐洲公司、美國公司看不到，因為它們正在變得越來越浮躁，現在也只能在日本公司才能看到，這才是真正的匠人精神。”長安汽車造型設計院常務副院長陳政在今年的日內瓦車展上看到VISION COUPE後說。

也曾有人認為，汽車永遠無法成為藝術品，因為藝術品除了具有一定觀賞性以外再無其他功能。然而，前田育男卻說：“不斷創造真正美麗的形式，讓它可以被稱為藝術品，最終實現我們的口號——‘The Car as Art’。”

一種失意之美

最後想談一下前田育男所說的“日本美學”形式。日本美學對於日本社會有著深刻的影響，無論是飲食文化、色彩表現還是建築設計，無一不體現著日本人對於生活的某種情趣，包括繁瑣的日本社會禮儀。

在雅（みやび）、澀（しぶい）、粋（いき）之外，日本美學中的侘寂（わびさび）所表現的就是一種不完美、不完整甚至是要在殘破的事物中發現魅力的意境，似於殘缺美，這也與日本人的物哀思想緊密相連。

然而，汽車設計終歸還是設計，而設計本身就是偏人文更多的一種行為，是一種思想、思維的表達，這就必將受到日本文化、日本美學所影響。

就像小林幸子的那首《流氷哀歌》，當看到一些日本車時，總會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絕”、“離”或“隱”的感覺，這或許就是日本美學在汽車上所傳達出來的“失意之感”。

日本美學的最後一個元素是幽玄（ゆうげん），因為關乎巨集大的宇宙觀，使幽玄之美通常難以表述。但其中重要的一面是，通過留白的手法由觀眾的想象自由填補，是一種超越明確性和完整性的審美。

這種留白的“簡”在馬自達VISION COUPE這款車上也能夠有所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