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爐包、鐵匠和焊匠

  爐包、焊匠和鐵匠

  家鄉坐落膠河南岸,是周圍十裡八村的大村莊,逢一排六有集市。集市不大,曰大呂集。父親年輕時曾作有打油詩,“大呂集堤東趕,堤東不趕瞪了眼。一聲吆喝吃飯了,剩下兩個賣蛋的。”足見其規模之小。

  集市就設在村貫穿東西的中心大街上,相傳這條大道由來已久,是早年間的交通要道,西可去高密濰坊,東可達膠州青島。集市雖然不大但買賣卻非常豐富,從肉禽蔬菜到油鹽調味,再從布衣鞋帽到農用工具,食品點心應有盡有,可謂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小時候跟隨大人去趕集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有生火爐的地方。

  賣爐包的攤位比較大,整個攤位都在蓬布之下,裡面有木板製作的簡易吃飯小桌,製作爐包是在布棚的最裡面,只有火爐在外面,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季,爐膛內的棉花柴總是旺旺的。包好的爐包被整齊的一圈圈碼放在平底鍋裡,一瓢勾芡水添到鍋裡,瞬間沸騰起來,“滋滋”的冒著白氣,濺起的水珠在爐包的四周跳動,“咕嘟咕嘟”地很快交融在一起。老闆快速的蓋上鍋蓋,大捆的棉花柴推進爐膛,棉花柴材質介於草木之間,既有草的柔軟易燃性又有木的堅硬耐燒性,產生的火苗就剛柔相濟,恰合爐包的煎熟溫度。老闆猛力的拉動風箱,這個步驟很關鍵,爐包的成色就看這一步的準確操作。所以這個環節要老闆親自上場,僅需十分鐘左右,一鍋香噴噴的爐包就可以出爐了。刷過芝麻香油的爐包油光發亮香氣更加誘人,年幼的我怎能經受住如此的誘惑,口水早已不知咽了多少次。僅僅是看到這裡就開始流口水,著實有些太早,接下來老闆會用專用的鏟子從鍋底將爐包整個翻起來,金黃金黃的爐包底部才是最最誘人的,(我們家鄉話把金黃的爐包底稱之為‘嘎渣兒’)可能是因為吃起來酥脆掉渣的意思吧!記憶中爐包好像是五分錢一個,大人會買兩個爐包給我,爐包是用黃裱紙包好的,那個年代還沒有方便袋這種東西。我從來沒有主動讓給大人吃過一次,反而生怕被別人搶了去似的,小心翼翼的雙手捧著先吃皮,再吃菜,最後才捨得吃嘎渣兒。面皮蓬軟、菜餡鮮嫩、嘎渣兒香脆,這就是風靡高密堪稱一絕的“花柴爐包”,那獨有的味道,至今讓我回味無窮欲罷不能。

  然而令我記憶最深刻的還是焊匠和鐵匠這兩個有火爐的攤位。

  焊匠是逢集必趕;鐵匠多是在農忙前夕到來。焊匠一人獨來獨往;鐵匠三人形影不離。焊匠有爐鐵匠亦有爐,區別就是有大有小,鐵匠的爐灶很大,焊匠的爐灶很小。鐵匠體格健壯;焊匠弱不禁風。鐵匠不長趕集,麥收前會來一次,秋收前和秋收後也會來一次,一呆就是兩個集十天的時間。焊匠每集都來,一來就是一天。鐵匠在集市的固定地點是在大街中段的老槐樹低下,槐花落盡綠葉成蔭,鐵匠在這裡搭起棚子立起爐灶支起“家”。焊匠在對面屋山頭下拉起布棚,擺好家什兒營業納客。鐵匠的工作是打製勞動生產工具,夏天的鐮刀和鋤頭,秋天的大䦆、二齒鉤子和犁頭,菜刀和斧頭不分季節,也有顧客來修補農具和重新淬火的,不管是什麽活兒,只要是能乾,鐵匠全都接下來,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碌,直到全部乾完。焊匠做的是修修補補,相比鐵匠的力氣活,焊匠的工作很輕鬆,都是錫焊。東家的燎壺開焊了,焊匠給焊牢;西家的銅盆(就是搪瓷盆)漏了,焊匠給堵上,多是一些輕來輕去的小活兒。麻煩一點的無非是換燎壺底、銅盆底,再就是自製燎壺和大盆。焊匠也是什麽活兒都接下來,當天乾不完帶回家再乾。鐵匠爐在巨大風箱的助力作用下放出刺眼光芒,拉風箱的是個矮胖子,皮膚黝黑,一條髒兮兮的毛巾搭在肩頭,二目圓睜直盯火爐,雙手緊握風箱拉柄,風箱在他雙臂的推動下“呼噠呼噠”作響。“還欠點火候再加把勁。”大師傅叮囑。於是風箱更響爐火更旺,爐裡的貼塊完全變成了燃燒的煤塊的顏色透明耀眼。身穿牛皮圍裙的兩位師傅各執鐵錘威風凜凜,如同身披盔甲的勇士矗立疆場。大師傅的臉被爐火映成古銅色,豆大的汗珠滲滿額頭,鷹一樣犀利的眼睛緊盯著爐中的鐵塊,把握火候瞅準時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用鐵夾精準的夾出鐵塊,手中小錘引路,二師傅大錘緊跟其後,狠狠的幾記重錘,濺起了美麗的火花,在無需言語的默契中大錘小錘交替敲打,錘聲“叮叮當當”有急有緩、有重有輕,悅耳的打擊聲如音樂般動聽。一陣的錘、打、敲、挫、鑿,一件刀具在鐵匠粗壯且靈巧的大手下快速成型,“滋啦”一聲冒著白氣落入盆底。

  焊匠的小火爐也不示弱,整個都是微型版,小風箱加小爐子總共不足三十公分的樣子,小巧玲瓏煞是可愛。隨便撿拾點雜草樹枝就能生起小爐,焊匠悠閑的從小爐裡引燃一根麥秸草,慢悠悠的點燃自己的大煙袋,心不在焉的抽著,偶爾拉動幾下小風箱,小爐子就不再只是冒煙,不時的冒出一點明火。焊匠在破損的盆底三下兩下挫出新茬,抹上強水(硫酸),嫻熟的從小爐子裡抽出燒紅的焊錘,焊錫對準破漏處,一陣青煙冒起,發出刺鼻的氣味,焊錫在高溫下快速的化成一個形似珍珠的小圓珠,這粒銀色小圓球在焊匠的焊錘下左右滾動,奇跡般慢慢消失在破洞處。焊匠還有一個“絕活兒”就是剪刀剪鐵。兒時閉塞,認為剪刀只能剪布剪紙,剪鐵簡直就是神了。剪刀在焊匠看似無力的手中靈活自如,剪鐵皮如同剪布般輕鬆,一種敬佩油然而生,焊匠真厲害!

   忙碌了半天,已近晌午。鐵匠們開始做飯,鐵匠飯是有名的“一鍋燉”。因為乾的是力氣活,在吃上不能太吝嗇,要不然會沒有力氣打鐵。雙耳鍋坐在爐灶上,做飯打鐵兩不誤,大塊的肥肉、白菜、鹹魚、餅子一塊燉,香氣彌漫了半條大街,惹得路人直流口水。焊匠對此嗤之以鼻,撇撇嘴掏出皺巴巴的五毛錢,遞給等待拿燎壺的顧客,領導似的安排,“去,給我買四個爐包,剩下的錢割上燒肉。”顧客也不計較,可能早已習慣焊匠的做人風格,轉身就去給買,還不忘叮囑焊匠:快給把壺焊好了,家裡就這把壺,別耽了俺家用。焊匠頭也不抬的回應:放心吧你!回來就焊好。

  鐵匠那邊吃飯如同狂風驟雨,這麽多的活兒在等著,沒工夫細嚼慢咽。三個壯勞力風卷殘雲般一會兒就來了個鍋碗朝天,肚子填飽力氣就足了。培起的火爐再次燃起,磨刀開刃各自忙碌起來。焊匠這邊爐包和燒肉都買回來了,壺也焊好,各得其樂。焊匠的小爐子上多了一把錫壺,哈上半斤是焊匠最大的愛好。哼著小曲美哉樂哉,小風箱變身為小餐桌,燒肉已經被切成小塊,散放在包裝紙上,就地取材剪下的鐵片下腳料做筷子,鐵片有尖銳的鐵角剛好可以扎起燒肉,“一口燒肉一口酒,皇帝叫咱都不走。”“哈酒吃爐包,勝過美女抱。”這是焊匠的名言。焊匠眯著小眼睛“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塊肉,悠然自得,還不時的“吧嗒吧嗒”嘴。我們這些圍觀的小孩饞的眼巴巴的看著,有時候焊匠哈高興了,我們就會得到焊匠的恩賜——給塊燒肉吃。滋味美美的,對焊匠感激的無可無不可,認為這世上最好的活兒就是焊匠,最好的人也是焊匠。焊匠邊吃、邊哈、邊乾,醉眼朦朧,酒越哈越少,活越乾越多。拿來修補鍋盆的人們只能搖頭歎息,看來今天是焊不好了。“我這個本事能h燈泡、焊暖壺膽、火補草鞋、淬火木鍁,沒有我乾不了的活兒。”焊匠喝醉了就叫囂對面的鐵匠。鐵匠們聽了也不生氣只是笑,依舊“叮當”的忙碌個不停。

  夕陽西下,集市早已散去,一天的繁華慢慢歸於寂靜。只有鐵匠用爐火點燃了漫天的繁星,忙碌依舊,“呼呼”的風箱令爐火更加耀眼,敲打聲在靜夜裡更加清脆,夜色中濺起的火花更加絢麗,如同節日裡燦爛奪目的煙花。加班加點也要把今天的活乾完,不能耽誤了明天的事,這是老百姓對咱的信任。鐵匠的承諾在午夜醒來的焊匠面前實現。焊匠嬉皮笑臉,留下一句:不好意思,下一集再來取吧!慢慢悠悠收拾攤子,自行車搖搖晃晃地消失在漆黑的大路盡頭……

   單斐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