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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孟頫偽作這麽多,如何分辨真偽

似此種種,自宜辨別清楚,弄清是非,去偽存真,以還作品的本來面目。今試舉數例,名為真跡,實乃偽作,簡析如下。

作者|劉九庵

元明以來書法家的墨跡偽品,其為數之夥,傳布之廣,似莫逾於趙孟頫和董其昌二人。據明代常熟詩人畫家鄧韍(黻)跋趙孟頫致季淵宗源信劄後雲:“趙魏公(孟頫)書,世多偽筆,予聞浙東西、江東仿公書者四百餘家。今以公手筆較之,始覺天駿行空,馳驟與凡馬遠矣。”清代鄭燮小楷書與小翁論書詩首雲:“國初書法尚圓媚,偽董(其昌)偽趙(孟頫)滿街市”。可見偽跡流傳之廣。

再如明清以來的法書著錄和各種《匯帖》的拓本中,也有些偽跡混雜在內。當然在偽品中,亦存在書法水準高下之分。而作偽的方法形式也是多種多樣的。還有些對臨或背臨的作品,本不屬於作偽之列,但被後人加工改動,又成為偽跡了。

似此種種,自宜辨別清楚,弄清是非,去偽存真,以還作品的本來面目。今試舉數例,名為真跡,實乃偽作,簡析如下。

▲傳趙孟頫書《六體千字文》,隸書、楷書、章草運筆稚板

趙孟頫《六體千字文》卷,白紙本,文後小楷款署:“延佑黍(七)年秋九月廿四五日,吳興趙孟頫書此千文,敬為湖山先生壽。”卷前後有明韓逢禧、董其昌,清陳奕禧、沈宗敬題跋。《石渠寶岌》著錄。明代書畫評論家詹景鳳著《東圖玄覽集》中說:“趙承旨六體千文,為篆,為分,為章,為楷,為行(原無),為草。蓋當時書為時相誕辰觴。雖真而非得意筆,僅僅能品而已。”韓逢禧於崇禎十五年跋讚此卷說:“真草悉仿智永禪師,端莊縝密。鍾鼎小篆,章草八分,體兼眾善,俱入神品。信為趙書天下第一,誠希代之寶也。”清代鑒藏家安岐《墨緣匯觀》中記其所藏《草書千字文》(原作藏故宮博物院)卷後複說:“又《六體千文》一卷,泰興季氏(振宜)藏本,白宋紙,書非魏公真跡,類俞紫芝(和)。

從以上三家的鑒評來看,韓氏認為真而精的神品,詹氏認為雖真而非得意筆的能品,安氏則認為非趙氏筆,疑似俞和仿書。這三種不同的看法,究以何種比較正確呢?

▲傳趙孟頫書《六體千字文》,隸書、楷書、章草運筆稚板

詳察原作六體的用筆書勢,楷、隸、章草運筆稚弱板刻,尤其是楷書,多用側鋒,無趙氏篆籀遺意,結體既不同於早中期,也有異於晚年。安氏定為非趙真跡,可為定論。至於類似俞和之說,亦尚難置信。以有元一代書家,除極少數外,大都受趙氏的影響,兼長眾體。其中俞和所書,尤深得松雪筆意,臨摹之精,幾可亂真。如所臨寫《急就章》卷,長期以來被誤定為趙孟頫真跡,並刻入《三希堂法帖》中。俞和臨《定武禊帖》卷,文後楷書款識:“至正廿年歲在庚子孟夏十三日,桐江紫芝生俞和子中臨於黃岡之康園。”款後複以章草書題“張貞居題高侍郎畫山水圖詩韻”一段。此一卷中具備三體,如楷書之端莊,行書之沉著,章草運轉自如變態多樣,自非《六體千文》書卷所可比擬。然而亦有人懷疑為俞氏早年臨仿之筆。今據《六體千文》所署年款“延佑七年(1320年)”來推算,俞和生於大德十一年(1307年),是年虛齡十四,不可能兼書六種形體的長卷。此《六體千文》既非趙氏真跡,亦非俞氏臨仿,出自何人手跡,還待深入研究。

而原本曾於1931年由古物陳列所印行,1979年複由文物出版社影印,此書具六體,頗受歡迎,但均未說明非趙氏筆,故後人撰文引用時尚沿其誤。如潘伯鷹著《中國書法簡論》中評述趙氏寫字速度之快說:“他每日可以寫小楷一二萬字。故宮影印他所寫的六體千字文是兩天寫完的。”即為一例。《元史》本傳稱趙氏“篆籀分隸真行草無不冠絕古今”。而傳世遺跡,隸書尚未一見,篆書多見於碑志題額,惟真行草書流傳最多。據吳升《大觀錄》載,趙氏於延佑六年曾為焦彥實書《四體千文》卷。後有張雨、唐棣二跋。至正七年黃公望題趙氏《行書千文》卷雲:“經進仁皇全五體,千文篆隸真草行。當年親見公揮灑,松雪齋中小學生。”據此可證趙氏亦寫過五體千文。惜此二卷未知流散何處,未得寓目。

▲趙氏所書《仇公(鍔)墓碑銘》碑額

趙氏書碑篆額,字數最多者,為延佑六年所書《仇公(鍔)墓碑銘》,額題“有元故奉議大夫福建閩海道肅政廉訪副使仇府君墓碑銘”二十四字。其他篆額題記,字有大小,體有肥瘦,亦多變態。而以篆體書碑的,據《碑帖敘錄》載:“《新建廟學碑》李師聖撰,趙孟頫書。趙孟頫所書碑碣,見於世者,以此碑為最先,其以篆書碑,惟見此一石,石在山東利津縣。至元三十年(1293年)刻,為四十歲壯年時所書。書名自此日大,應他人作楷、行書之求,已不勝其煩,故不複輕作篆,間有篆書小品而已,豐碑絕無。”此亦正如吳興姚式題趙氏至元二十八年為石民瞻書《過秦論》雲:“子昂善書名世,求者紛至,輒搔首稱苦,然卒不能不為之書,民瞻蓋所樂與者。”為了書寫便捷,輒以行楷應之,篆書之少蓋由於此。

如能將傳世碑銘志記等所書篆額,匯集影印,庶亦可成為集趙氏篆書之大成。但在書碑篆額中,亦有須待研究者。

▲《龍興寺帝師膽巴碑》篆額

例如延佑三年(1316年)行楷書《龍興寺帝師膽巴碑》的篆額“大元敕賜龍興寺大覺普慈廣照無上帝師碑”六行十八字。其篆筆結構不具中正勻稱的法度,如第三、四行的“覺慈”二字,其他字的運筆亦多方折,少於婉轉,如“賜、寺、普”等字,與趙氏中晚年篆額的寫法迥不相侔。其次是署款“臣趙孟頫奉敕撰並書篆”的“篆”字,從書法的行氣和連貫性來看,並非同時所書,且文理上亦不通順,此“篆”字當為後來所添寫。由此互證前端的篆額蓋出自他人手跡。

▲傳趙孟頫書《篆書千字文》,署銜”大德元年三月十日臣翰林學士承旨“存在破綻

《篆書千字文》卷,描金花欄細絹本,《石渠寶岌續編》著錄,乾隆標題:“子昂法書天下第一。”文後款署:“大德元年三月十日,臣翰林學士承旨趙孟頫奉敕繕書。”此卷後歸張伯駒先生,並著錄於《叢碧書畫錄》中,小字篆書尚精工,但乏趙氏篆筆法度,此乃老舊偽本。其最明顯的破綻,在於他的署銜。按大德元年趙氏官階應署作“太原路汾州知州兼管本州諸軍。”而“翰林學士承旨”的結銜,則是延佑三年(1316年)累遷此官階時才開始署用的。豈有中期(1297年)而預書晚期結銜之理。

《章草急就篇》冊,碧絲欄紙本,《石渠寶岌》著錄,刻於《三希堂法帖》中,款署“大德癸卯(七年,1303年)八月十二日吳興趙孟頫”,下鈐“趙氏子昂”一印。後有“至元辛卯十二月廿八日,濟南周密公謹、漁陽鮮於樞伯機同觀於困學齋之東軒”一段題記。後又小楷書論章草字源七古詩五行。

按此《急就章》冊,一向定為趙孟頫真跡,並見於各家著錄。但詳察書勢和詩題內容,發現此《急就章》冊實屬俞和一手臨寫。據以往所看到的臨寫本,大都臨者署款於最後,此冊卻將名款書於詩中,謂“書法一一手可捫,和今學之自有元。要與此書繼後昆,庶使學者知本根。慎勿輕視保爾琨。”這樣的詩題是易被忽略書者的,因而一直定為趙孟頫書,並加鈴“趙氏之昂”偽印。鮮於樞題識觀款乃題其他作品,俞和亦移臨於此。

▲俞和所臨《定武禊帖》,上書”特健藥“三字

共為俞氏臨寫的另一明證,即前幅首行上鈐“特健藥”朱文長方印,下鈐“神融筆暢”白方印,“臨池清賞”朱方印,後鈐“清隱齋”白方印。這些印章在俞氏書跡中是經常鈐蓋的,如他所臨的《定武禊帖》卷,即鈐上了這幾方印,並且寫了“特健藥”三字,以寓“其書合作者”之意。以前出版的《急就章》說明,誤將以上印章列為收傳印記。此冊為俞和的臨寫,自可一目了然,勿容置疑了。此亦可謂下真跡一等。察其用筆勁挺,骨勝於肉,不及趙氏的筆法剛柔適度,肥瘦得中。

趙孟頫書《嵇叔夜與山巨源絕交書》

趙氏書至後半部分,興之所至,由行書轉為章草筆意

▲傳趙孟頫《臨皇象急就章》

《臨皇象急就章》卷,紙本,《石渠寶笈二編》著錄,現藏遼寧省博物館,並影印於館藏法書集中。行書款一行:“至大二年(1309年)九月既望,子昂臨。”下鈐“趙氏子昂”朱方印一。後有明初永樂元年六月吳僧道衍(姚廣孝)行書題,同年六月廬陵解縉行草書,七月昆陵王達楷書識,八月豫章張顯章草書,清初沈荃行書題識。

此卷書法與以上俞和所臨本相比,其運筆結體似顯細瘦,而少渾樸之趣。然與大德三年鄧文原為理仲雅所書《急就章》對校,頗為接近,但工力則仍有未逮。再察行書一行的署款,雖很自然,殊少趙氏筆意。所鈐印記上邊線橫平,亦與習見者不同。綜合以觀,似亦非趙氏真跡,疑為元末人善書者臨仿鄧文原本而冒趙孟頫之名的偽作,但不得不謂之佳書。

明清人的題跋均真且佳。而趙氏的章草真跡,可於《保母帖》跋,以及行書《嵇叔夜與山巨源絕交書》卷中“有必不堪者七,三不堪也”句下一段求之,蓋即以章草筆法書之者。此亦興至筆隨,偶然欲書得意筆也。

▲趙孟頫跋《保母帖》

《行楷洛神賦》,紙本,此賦書於故宮博物院藏傳晉代顧愷之《洛神賦》第一卷圖後,楷書款識三行:“顧長康畫流傳世間者落落如星鳳矣。今日乃得見洛神圖真跡,喜不自勝,謹以逸少法書陳思王賦於後,以志敬仰雲。大德三年,子昂。”從此賦全篇的書法來看,為趙氏中年的字勢風格,與這時期所書的《歸去來辭》兩卷相近似。

▲趙孟頫為盛逸民書《洛神賦》卷

惟賦後三行楷書款識,筆力稚弱拘板,行氣亦不連屬協調,疑為臨摹之作。近見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大德四年為盛逸民書《洛神賦》卷,與此對照,其字體的大小,筆劃的肥瘦,字距的間隔,維妙維肖,幾無異處,因而證明前賦是從為盛逸民書本幕臨來的。摹臨因有底本,可以得其形似,佳者形神兼得。而在款識上求其臨寫酷似卻是不太容易的事,故往往從款識上發現問題,上賦題識即是一例

▲傳趙孟頫《晝錦堂記》,疑為詹禧所仿

《晝錦堂記》軸,山西省博物館藏,絹本,行書十二行,《石渠寶笈》著錄。款署“大德三年二月既望書,子昂”。按此書軸,乃明代中早期詹禧所仿趙孟頫書。禧字仲和,號鐵冠道人,浙江寧波人。《寧波志》:“僖學書師王右軍《樂毅論》、《東方朔讚》,及趙子昂《度人經》、《金丹四百字》、《七觀焦君碣》諸帖,皆逼真。年七十餘,燈下作小楷如蠅頭,遒勁可喜。”《書史會要》:“仲和生弘治時,行草法趙文敏,一點一畫,必有祖述。”《藝苑卮言》:“仲和仿趙吳興體,酷似之。”詹僖自雲:“刻意學書五十餘年,心記腹畫,方悟旨趣。”

從以上評述和自記,知其學趙書工力之深。由於他運筆精熟,毫無摹擬拘謹之態。因而他的仿作,以往大都被鑒藏家認為真跡收藏並予著錄。如《石渠寶笈》著錄的立軸中,大多是此類。

▲詹禧仿吳鎮《墨竹圖》

而出其手偽作的趙氏尺牘就更多了。以筆者所見這類偽作卷軸不下二十餘種,亦間作墨竹,分署趙孟頫、管道昇、吳鎮等款識。但細察其書法的用筆和墨竹的構圖,不論署寫何人的名款,其書法的筆勢和墨竹的畫法,並無什麽變化區別。其用筆多偏鋒,看去鋒芒畢露,流暢自然,卻有光而不毛之感。瀟灑痛快有余,圓渾沉著不足,此乃異於趙氏筆法之處。

明代詹景鳳《詹氏小辨》評述說:“仲和法趙承旨兒得其十之七,但筆法不精,偏鋒一律,不能生變。”這是極中肯的。辨別趙孟頫真跡和詹僖仿趙氏偽作區別亦在於此。詹僖本款《竹石圖》軸,並自題行書七絕:“遲日輕雲曉弄晴,笑攜稚子竹間行。老來喜聽園丁說,昨日龍孫滿池生。詹仲和戲墨。”見於影本《宋元明清名畫大觀》第一冊194頁。

▲趙孟頫《蜀山圖歌》卷拓本

《蜀山圖歌》卷,紙本,行書。前標“蜀山圖歌,次王公泉坡、周公雙厓韻”。詩歌末句“陽春白雪和皆難”,在“皆難”二字一行下,署“松雪道人”款,下鈐“趙氏之昂”、“天水郡圖印書。”拖尾後有明陳繼儒、李流芳,清陳奕禧三跋。藏印有清趙國秉、畢沅、蓮樵、裴景福等印。此墨跡由清代那彥成繹堂摹刻於保定蓮池書院內《蓮池書院法帖》中。

按此詩歌卷,從書法風格看,近似趙孟頫晚年的風神,尤近於為南谷師書的晚年一段,豪邁爽朗,運轉流暢。而細細看來,卻有些字勢在使轉頓挫中,異於趙氏用筆的習性,在時代氣息上亦似晚於元代,而具有明代中早期的風貌。因此,此卷當屬於明代學趙氏書法人的作品,割去原書者的名款,在詩的末行下添上“松雪道人”四字款,並鈐偽趙氏印,而冒充趙氏所書。此卷款字和部位既不協調,所鈐的收藏印記,起首曾鈐蓋多方,末尾卻竟無一印,這是在書畫上鈐藏印反常的現象。其為裁去原款,似可勿疑。此詩歌的原書者,疑為金琮和陸深。筆者更傾向於陸氏,有待詳考。

▲趙孟頫《後赤壁賦》卷的款識和鈐印

《後赤壁賦》卷,紙本,行書,款署“子昂”,下鈐“趙氏子昂”一印。按此書法頗具趙氏的神髓,但時代氣息仍是明人風格。詳看“子昂”二字款與正文還是一致的。而問題的所在,乃是原書者臨趙書和款字,將本名置之於後,後之作偽者,把本名割下,再於“子昂”款下加鈐一方偽印。這樣一改動,就成為趙氏所書了。雖然看出此卷非趙氏之筆,但還不能確定出自何人手跡。此卷開頭正文上角,鈐有一方“天目山人”白長方印。考“天目山人”為明代嘉靖間詩人被稱為後七子的徐中行別號。再將此印與卷尾所鈐“趙氏子昂”印相比,不僅刀法不同,印泥色澤的新舊亦異。這是作偽者留下的漏洞。此類事例在舊書法中屢見不鮮,我們只要從實物中掌握了作偽的規律,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本文來源|桃花源Utopia,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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