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螢火演講:他在火車上當40年“職業小偷” 為拍照曾被掐脖暴打

這是第2期,由自由攝影師、《火車上的中國人》拍攝者王福春講述。他的演講主題是“我在火車上‘偷’影像”。

影片/Gravity Cat Studio

攝影/王福春

文字/璐遙

編輯/Smart

出品/騰訊新聞 騰訊圖片

40多年來,攝影師王福春坐火車北上漠河,南下廣州,西至格爾木,東到上海,行程幾千次,拍下20多萬張火車上的中國人的照片。他從綠皮火車拍到白皮高鐵,見證了火車上的人生百態,記錄下幾十年的社會變遷。

王福春被譽為中國火車攝影第一人,卻自稱是“職業小偷”——偷走火車旅客的影像。在螢火演講中,他分享了自己和火車之間的深厚情感。他說,攝影的過程是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作品如果沒有感動自己,那麽也不會感動別人。

以下是王福春講述的故事:

我是苦孩子出身,三歲沒媽五歲沒爹,是哥哥嫂子將我撫養長大,還供我讀書上學。沒有他們,就沒有我的今天。而我對鐵路的感情也來源於我哥哥。哥哥是鐵路工人,家住在鐵路機務段附近,我從小看火車跑、聽火車叫,甚至抓火車、跳火車。這也為後來的拍攝播下了種子。

我一生都在乾我最喜歡的事情,前半生搞美術,後半生玩攝影。

我的選題就是生在哪裡拍哪裡,職業是什麽拍什麽。我是黑土地人,我就拍了《黑土地》、《東北人》、《東北人家》三部曲。我是鐵路職工,我就拍鐵路機車,把機車一直拍到退役,退出大眾視線。我還把火車車廂裡的人拍了40年,從綠皮車拍到白皮車,拍下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變化。

在車裡,我什麽都遇到了

火車上的中國人,40年來的精神狀態、服裝打扮、休閑方式等都發生了極大改變。

火車是個流動社會,是中國人的臨時大家庭。那時,中國人出行首選坐火車。八九十年代,民工潮出現,農民工從農村湧入城市,一下把車廂給灌滿了,整個火車被壓得快喘不過氣了。人滿為患,一票難求,買票得排兩三天隊。

過去坐綠皮火車,人的感情也很豐富。幾個陌生人坐在一起嘮嗑,一會就成為好朋友。而現在在高鐵上,鄰座間沒有一點交流,每個人都在低頭看手機,非常冷漠。

1994年,從北京到沈陽的火車上,有一個在湖南做生意的沈陽小夥,他對象長得很漂亮,是個模特,這在當時是比較特別的職業。1998年,我在火車上遇到了一對從齊齊哈爾到哈爾濱拍婚紗照的新人。那時候婚紗照剛剛興起,只有大城市有。

我也看到了令人心酸的場景。在去往南寧的一趟火車上,我遇到了一個民工的孩子,五六歲的小女孩滿身汗,倚在門頭站著就睡著了。因為沒法給她提供幫助,我心裡有種自責和難受,站了五六分鐘,就是按不下快門,後來無奈按下快門,我反而被快門聲刺痛,想起自己的童年——我是苦孩子,從小沒爹沒媽。“攝影師必須有良知和愛心。”

這是沒有座位的一家四口,他們擠在一平方米的車門附近,車內沒有冷氣機,高溫中的他們滿臉是笑。

長途旅行,最痛苦的就是打發時間。夫妻倆會靠按摩消遣時間,更多人喜歡打牌。1994年,從北京到沈陽的火車車廂內同時支了好幾桌麻將,原來這是列車為增加收入將麻將出租給乘客。1999年,在一趟從北京到烏魯木齊的列車上,廣播體操的音樂一響起來,所有人都放下手裡的事情,站起來跟著音樂做廣播體操。

不過,也總能碰上趕時髦的有錢人。他們往往穿著西裝燙著頭,身上別個大哥大,用戴著昂貴手錶的手點燃名牌香煙,在車廂裡吞雲吐霧。那時候,大家自帶收錄機,伴隨鄧麗君的天籟之音,慢悠悠地結束旅程。

“職業小偷”:賊心、賊膽和賊眼

在火車上拍攝,我遇到過很多難處。

以前,人們防範意識很差,拍攝非常簡單。現在是全民攝影時代,人們有了肖像權和隱私權意識,我只能用小卡片機偷偷拍。這個卡片機我到哪裡都揣著,因為拍照沒有預測性,而且是瞬間出現的,拍下精彩的畫面實屬不容易。

好多人問,你怎麽和旅客交流?我的回答是,不能交流,一交流什麽都沒有了。比如,有一對年輕情侶在抱著親熱,我要是說我想拍你們,兩人刷地一下就分開了。

我只能偷拍,我形容自己是“職業小偷”,偷的不是旅客的財物,而是旅客的影像。我經常在車裡頭來回走十多趟,由於尋找拍攝對象,眼睛到處亂看,就跟小偷一模一樣。我經常被舉報,被列車長查證件,是火車上有名的“流竄犯”。

這些年,我練了一顆賊心、一個賊膽和一雙賊眼。

在火車上拍片就跟上賊船一樣,正常心理根本拍不了,所以需要賊心;火車裡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非常近,我敢拍,這就是有賊膽;另外還得有雙善於發現的賊眼,這很關鍵。很多時候,正常眼睛反而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有賊眼才能看見。很多年輕人沒有這樣的勇氣和膽量。

儘管付出很多代價,我還是覺得很欣慰。我拍的是火車上的中國人,更是改革開放的歷史變化。因為拍片時離人最近,全是抓拍,有很多可讀性。我還把美術元素融進攝影作品裡,包括漫畫的幽默感。

我認為,攝影師必須40歲以上,有了修養閱歷和社會感受,才能拍好片。

攝影師拚的不是長槍大炮,而是頭腦。攝影師要有文學家的思想,要有哲學家的思辨,要有美學家的修養和漫畫家的幽默。這樣,你的片子才有看點,有深度和內涵,有嚼頭和品頭,而且還有幽默感。不然,你的攝影沒有思想性,就是白開水。

被人掐著脖子拳打腳踢

這些年在車裡遇到了很多故事,有好有壞。我在火車上有好幾次生死瞬間。

1991年,我從哈爾濱坐火車到上海。車廂裡超員嚴重,地上、坐席底下、廁所裡、行李架上全是人。我被夾在中間,擠不過去退不出來,汗嘩嘩淌。車廂裡彌漫著抽煙的臭氣味,讓我喘不氣來。好不容易,車靠站了,我趕緊跑出來透氣。

沒想到,車開得很突然。我還在月台,只能跑兩步抓住火車門外沿。隨著車速提升,我的腳脫離了地面,我用手扒著,整個人就飄起來了。在關鍵時刻,門哢啦一聲響,列車長和旅客將我使勁拽進了車廂。

我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冒著虛汗,一句話說不出來,十多分鐘都站不起來。好多旅客說,你別上這車了,你不要命了。可我不上不行,攝影包、膠卷鏡頭、用品全在車上。這是我在攝影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次。

1995年7月10日,我從上海到杭州,給杭州一個學院講課。因為同車上一個婦女領著孩子看手機,我順手拍了三張片子,就去別的車廂了。等我回來時,這個婦女的愛人在車頭等著我,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拳打腳踢。我當時就木了,嘴也出血了。接著他第二拳打我腦袋,我眼前一黑,差點沒倒在地下。那是我一生中最悲慘最痛苦的一次。

我能堅持拍火車40多年,只因為我對鐵路的感情太深了。我一上火車就興奮,興奮到什麽程度?有一次想當回旅客好好休息,在車上躺了一小時,心裡翻騰著跟長草似的,我還是拎著相機串車廂拍攝,“上癮了”。很多機構請我去講課,安排坐飛機,大部分都被我要求改成火車。

火車是中國鐵路的名片,記錄火車的變化,映射到中國改革開放的變化,它的價值非常巨大。我很慶幸自己拿著相機,坐著列車一路走來,拍了火車上的中國人40年。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藝術作品的生命力是無限的。我希望大家選一個屬於自己的主題堅持下去,時間越久越好。我一生就乾一件事,就是攝影。我現在走哪拍哪,希望還能再堅持十年,拍下中國火車50年的變化。

王福春

1963年考入哈爾濱鐵路局綏化鐵路機車司機學校,80年代就讀於哈爾濱師范大學攝影專業,曾任哈爾濱鐵路局科研所攝影師、編輯,2002年遷居北京,現為自由攝影人,拍有《火車上的中國人》《黑土地》《東北人家》《地鐵裡的中國人》等攝影專題。第十七屆全國影展金牌獲得者,第三屆中國攝影金像獎得主,被中國攝影家協會授予德藝雙馨優秀會員;曾連續10屆參加平遙國際攝影展,其代表作《火車上的中國人》多次獲得國內外大獎並被展出。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