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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真卿大展,李公麟c位出道

1月16日至2月24日,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舉辦“顏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特展。消息一出,業內亢奮。無論是台北故宮博物院首次向日本借出鎮館之寶顏真卿《祭侄文稿》,還是消失了近百年的北宋名畫《五馬圖》再次出現在人們視野,一波波熱議刷爆朋友圈。

《五馬圖》自清末代皇帝溥儀以賞溥傑名義盜運出宮後,至今已近百年;流入日本後曾被藏家宣稱毀於二戰戰火。如今突然露面,成為東京國立博物館展品,令人驚喜!此畫出於李公麟,真是他發展了白描畫法,把過去僅作為粉本的白描畫法確立為一種獨立畫種,此幅就是標誌之一。

顏真卿大展,李公麟c位出道

北宋中後期,出了位“沉於下僚,不能聞達”,卻“襟度超軼,名士交譽”的大人物,此人即李公麟。

李公麟(約公元1049 ~ 1106 年),字伯時,號龍眠居士,舒城(在今安徽)人,據說是南唐先主李昇的後裔。公元1070年,他中了進士,先在州縣做尉、錄事入伍一類的小官,後被薦入京,出任的仍是中書門下省刪定官、禦史台檢法等卑品閑職。公元1100年,因右臂麻痹之疾致仕,隱居到死。

儘管仕途蹭蹬,但李公麟活得很瀟灑,很超脫。《宣和畫譜》說他“仕宦居京師,十年不遊權貴門。得休沐(古代官員的休假),遇佳時,則載酒出城,拉同志二三人,訪名園蔭林,坐石臨水,翛然終日。當時富貴人,欲得其筆跡者,往往執禮願交,而公麟靳固不答。至名人勝士,則雖昧平生,相與追逐不厭,乘興落筆,了無難色。……從仕三十年,未嘗一日忘山林,故所畫皆其胸中所蘊”。公麟的交遊很廣闊,蘇軾、蘇轍、黃庭堅、王詵等當代俊傑都是他的朋友,連“拗相公”王安石也與他友善,對他十分讚賞。

李公麟很博雅,“長於詩”,“其文章則有建安風骨,書體則如晉宋間人”。有宋一代,金石學昌盛,李公麟便“多識奇字”,精於鑒定,“當世無與倫比”。他重金搜求了不少三代禮器,並將之循名考實,摹繪成圖。在金石學的發展中,他是早期的重要人物。然而,令李公麟名揚千古的還是繪畫,儘管宋人已在抱怨,其博學多才竟為畫名掩蓋。

謝赫“六法”中已列出“傳移摹寫”,李公麟的繪畫也由此入手。他的父親是位“喜藏法書名畫”的官僚,公麟自幼便受濡染,兼以天資極高,“凡目所睹,即領其要”,“凡古今名畫,得之必摹臨,蓄其副本,故其家多得名畫,無所不有”。古畫題材很多,廣泛的臨摹使公麟成了罕見的全能畫家,釋道、人物、鞍馬、山水、花鳥,無一不精。古代畫家如林,風貌各異,公麟則“集眾所善,以為己有,更自立意,專為一家,若不蹈襲前人,而實陰法其要”。元夏文彥《圖繪寶鑒》評他“鞍馬愈韓乾,佛像追吳道玄,山水似李思訓,人物似韓滉,瀟灑如王維,當為宋畫中第一,照映前古者也”。

以創作、才學、性情、交遊論,李公麟自屬文人畫家。一般文人畫家的創作題材較窄,大多不出山水樹石、梅蘭竹菊的範圍。而公麟不同,雖也不免寄興由心的遊戲翰墨,但創作較多的則是鞍馬、道釋和人物,令他揚名飲譽的也是這類題材。起先,李公麟致力頗多的是鞍馬,宋人都稱讚他畫馬入神,這首先受益於對古代名家的臨摹師法。

李公麟,《五馬圖》,縱29.3 厘米、橫226厘米,日本私人藏。馬名依序是“風頭驄”“錦膊驄”“好頭赤”“照夜白”,第五匹馬佚名,經考證可能為“滿川花”。

在李公麟的傳世畫跡中,有一幅《臨韋偃放牧圖》,摹繪出駿馬千余、牧人逾百,極有唐人氣韻。初唐的江都王李緒善畫馬,公麟借出一幅,竟觀賞累日。唐代的鞍馬大師是曹霸、韓乾,公麟也從中受益尤多,且能兼取二人之長,“不惟畫肉兼畫骨”。光有臨摹師法當然不夠,公麟還特別注重對馬匹的觀察體會。太仆寺的馬廄裡,養著皇家禦馬,他常在那裡流連竟日,傾心專注,乃至顧不上與人搭話。公麟畫出的馬,筆力俊壯、神采飛揚。黃庭堅講過這樣的事:公麟去畫禦馬滿川花,畫畢,馬也死了,宋人以為,這是由於“神駿精魄皆為伯時筆端取之而去,實古今異事”。公麟一生畫馬極多,常取對馬寫生的畫法,引得迷信的養馬人來央求不要再畫,怕的是“並為神物取去”。但是,能阻止住他的還是和尚。

那時計程車大夫愛同僧人談禪證理,李公麟也“學佛悟道,深得微旨”。某日,一位禪師對他說:“您畫馬太久,朝思暮想的都是馬,日後轉世,必入馬胎。”公麟聞言大驚,從此便不再畫馬,專意於佛陀觀音。公麟與眾不同,“其佛像每務出奇立異,使世俗驚惑,而不失其勝絕處。嘗作《長帶觀音》,其紳甚長,過一身有半。又為呂吉甫作《石上臥觀音》,蓋前此所未見者。又畫《自在觀音》,跏趺合爪,而具自在之相,曰:‘世以破坐為自在,自在在心,不在相也。’”

李公麟筆下的佛陀觀音今已無存,但至少與其畫風符合的還有《維摩天女圖》《維摩詰像》《維摩演教圖》傳世。佛經裡說,維摩詰是毗耶離城中富有而善辯的大乘居士,他稱病,釋迦牟尼就派專司智慧的文殊去探看,維摩詰同文殊反覆論難,因義理深奧、妙語連珠,令文殊十分傾倒。維摩詰的形象在中國佛教藝術中一再出現,處理手法也在不斷發展,南北朝流行的是“清羸示病之容,隱幾忘言之狀”,唐代則大多“須眉奮張,目光如炬,激揚慷慨”,公麟又獨出心裁,把他畫得斯文儒雅、閑散從容,活脫是宋代士大夫的寫照。

宋人,《維摩天女圖》(局部),縱156 厘米、橫103 厘米,日本東福寺藏

人物是衡量畫家造詣的重要標尺,李公麟便“尤工人物”,他筆下的人物刻畫深入,性格鮮明,民族、尊卑、善惡、美醜等一望即知。他一生創作的人物故事畫為數不少,主題常有關世教,除去對古今士子才學操守、性情志趣的讚美之外,還每每表達著對當時民族戰爭的看法。北宋王朝強敵環伺,北有遼,西有夏,戰戰和和,萬分棘手。公麟畢竟是儒家本色,傾向於“修德以來遠”,如《昭君出塞圖》《蔡琰還漢圖》已透露出這種意向。

不過,他還是愛國者,也觀察武備,崇敬英雄,如他畫過西漢的飛將軍李廣單騎擒匈奴。現今傳世的還有《免胄圖》,表現的是唐朝大將郭子儀說降回紇的著名故事。公元765 年,吐蕃、回紇等大軍聯手入侵,合圍涇陽,唐兵勢薄,難以力敵。郭子儀先布軍嚴陣以待,再率數十騎從容出城,卸甲釋兵,以誠信代刀槍,用言辭為勸諭,令回紇歸順降服。畫中的郭子儀隻身出陣,溫文爾雅,畫家著力表現其鎮定安詳,不怒自威,而回紇可汗則已拜倒塵埃,惶恐驚戰,背景則有唐軍嚴整戒備,番騎躍馬奔騰。公麟選取的是戰爭轉為和平的關鍵一刻,前可聯想大唐的危殆險惡,後能接續雙方的“歡言如初”,共破吐蕃。中國畫講究畫盡意在,佳作應提供給欣賞者無盡的想象空間,《免胄圖》深合此理。

前賢論畫強調“意在筆先”,李公麟的創作也是“以立意為先”,畫面安排、景物配置歸於其次,構思雖每每出人意表,但畫面卻絕不狂怪玄虛,追求的是寓新奇於平實、寄深厚於淺近。公麟的畫作大有詩意,蘇軾說“龍眠居士本詩人”,黃庭堅稱“李侯有句不肯吐,淡墨寫出無聲詩”,《宣和畫譜》讚他“深得杜甫作詩體制,而移入畫”,他的夫子自道則是“吾為畫,如騷人賦詩,吟詠性情而已”。

傳李公麟,《免胄圖》(局部),縱32.3 厘米、橫223.8 厘米,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從形式看,李公麟的畫作主要有兩類:若臨摹古畫,則多用絹素設色;若創作,則多在名貴的澄心堂紙上作白描。白描即用墨線勾勒物象,不施彩色。公麟對中國畫技法的最大貢獻正是白描。唐代的吳道子已作“白畫”,當即白描。但在李公麟以前,這類畫法基本用於起稿,公麟則以之作為主要的創作手段,使之成為獨立自足的藝術形式。線是中國繪畫的生命,白描將線之美發揮得淋漓盡致,而其刊落浮華、掃卻粉黛的風度,又把含蓄典雅的中國繪畫提高到一個新境界。李公麟以後,白描畫題材拓展,名家輩出,蔚成風氣,這絕對離不開他的推動、創造之功。

李公麟的白描勁爽靈逸,能僅憑墨色的濃淡、線型的剛柔去準確概括、深入刻畫,表現力極其豐富,展示出的非凡藝術才華,實在令人驚歎。從用線的傳統講,公麟勻細,這是顧愷之高古遊絲描一路,而不同於吳道子粗細相間、變化有致的蘭葉描。古往今來,人們對公麟的白描大都讚歎不已,但也有異辭。如趙希鵠說,他“專作遊絲,猶未盡善”,按“畫忌如印”的角度,這有道理; 而從白描的造詣看,至少在遊絲描上,公麟有如爐火純青,獨步古今。

繪畫是李公麟摯愛的事業,晚年病臂,仍在呻吟之餘,以手於被中比比畫畫,若執筆揮毫。家人勸他,他說:“余習未除,不覺至此。”稍愈,又作畫贈人。公麟一生創作勤奮,他不在皇家畫院供職,但作品仍被宋徽宗時的內府收藏107 幅,而散存宮外的尚應數倍於此。他的畫作價格很高,生前已有“都城黃金易得,而伯時馬不可得”的說法。病臂時,他又用重金收回自己的作品,致使在他死後,畫跡更加珍貴,價格幾乎與已成古董的吳道子作品相等,甚至有不少人以李畫一二幅換得美官。

畫價高,自然引來不少造偽牟利者。在仿製者中,趙廣是位高手,他曾在李家做“小史”,耳濡目染,學來了公麟的風格,尤其是鞍馬,幾能亂真。入南宋未久,趙又專畫觀音,士人收藏的公麟觀音多出自其手。不過,趙廣其人,頗有氣骨,他的模仿未必有求利的目的。

宋人對李公麟的德行頗多美譽,但晁說之不同。他講,蘇軾得意時,公麟曾為蘇家的家廟畫像;蘇軾遭貶南遷,公麟在汴京遇到蘇家子弟竟以扇障面,不打招呼。晁對此很鄙薄,就把所藏的李畫都給了別人。對李公麟繪畫的貶斥出自米芾,他不大看重吳道子,說公麟學吳,卻不能擺脫吳的影響,又說:“李筆神采不高。”米芾狂傲激烈,他的話不免偏執,更何況接下去的話語又是自讚自賞。李公麟是繪畫大師,拉他作陪襯,吹起來才更起勁、更響亮,這也正是米芾的風格。

(本文摘自尚剛:《煙霞丘壑——中國古代畫家和他們的世界》,2018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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